因为有宛春在,陆建豪的这一顿晚饭吃得极为惊心动魄,他不敢看宛春,却又不能全然的忽视宛春,兼之还有余氏在,余氏对于叔云的消息一丝一毫都不愿意遗漏,她问得多,他回答得也多。
可是他越回答,心里头就越怕,怕自己一个不经意就会露出什么马脚来,尽管他这两年间已经将宛春的死瞒得滴水不漏,似乎从心底里自己也以为那是一场溺水的意外了。
宛春听她母亲问话,自己也不曾多言语,只在陆建豪回答的时候,目光便死死地钉在了他身上,若非身旁还有个仲清在,她当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跳将起来,一五一十的将那些真相都告诉了母亲。
可是,现在她都只能忍着,不过也无需忍多少时候了。
吃完了饭,按理陆建豪是要回他自己家的,但是余氏还有许多话要问他,那边谭汝霖又赶着献殷勤,几番挽留住陆建豪在枫桥官邸住下,又即刻命令人去收拾出一间客房来。
陆建豪推辞不过,只好去了电话给他母亲报声平安,就在枫桥官邸住下了。
他的客房远在西边,而宛春和余氏等一众女眷在住在东边楼上,中间隔着大大的一个回字长廊。枫桥官邸的规矩,是整晚都要亮着灯的,尤其在仲清生过铭伟以后,为了照顾孩子,府里的灯就仿佛不需要电钱一样,越发亮的多亮的通明了。
灯光从门缝底下透进屋子里,在门与地板的交界处铺出寸把长一米多宽的洁白光面来,仿佛是诗中写成的地上霜。陆建豪盯着那地上的灯光正微微地出神,想着自己白日里真是有些失态,怎能够让一个小姑娘吓破胆子?
诚然四小姐与雅娴是极为相像的人,可她们毕竟是姐妹不是,姐妹之间相像的多了,有什么好怕的,亏得他还从母亲那里先行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不无懊恼地在床上翻来覆去,又想自己明日再不能犯这样的错误了,如今他是李家三女婿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只要自己在李家太太面前再多得一些同情,以后何愁没有好前途?
他这么一打算,争名夺利的念头立时就压倒了一切,胆子不免又大了起来,一时想到四小姐仿佛对他还有些敌意,他势必要在四小姐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也好扭转她之于他的态度。
“床前的明月光”明了暗,暗了明,陆建豪打定一手好算盘,再次翻了翻身,调动一下枕头,将自己放置于最舒适的状态,微微闭闭眼,方想要睡,眼皮眨合间不意看到门缝下的灯光里闪过一道人影,他心头一愣,不由开口问:“是谁?”
外头回应他的事良久的静默,但是那个人影分明还在,陆建豪起了疑心,想着自己如今人在枫桥官邸,或者是谭汝霖来与自己有话要说?便在屋里又问一声:“是镇守使吗?”。
外头照旧是一片沉寂,可是人影却晃了两晃,陆建豪只觉胸腔里扑通扑通地响,一声赛过一声,在空旷的客房里,仿佛有人在拿着一个小锤,重重地敲在皮鼓上。
他到底还是有几分胆色的,叫唤两声都无人回答,遂披衣下床来,将壁灯轻轻一拧,啪嗒地一声,屋子里顿时亮了起来,地上的人影也在灯亮起的时候刹那消失不见了。
陆建豪冷不丁就去打开了房门,却见回廊里到处都是空荡荡的,别说人影,就是一个苍蝇也无。从二楼望下去,一楼客厅的灯还明晃晃的亮着,亦是丝毫没有一个人。他背脊处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只道自己方才或者是眼花了,哪里有什么人影?
这么一想,不由得就失笑两声,暗道今日真是草木皆兵,一念才起,身子刚刚要转过来,余光里不经意看到房门上挂着的一个大大的人影像,登时两眼大睁,直愣愣就被吓退了两步,嘴里不由大喊了一声。
此时已是深夜时分,枫桥官邸唯有两三个守夜的人和一个门卫尚且醒着,余下的人早就进入了梦乡。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平地里的一声响才显得尤为可怕。
仲清和谭汝霖的房间亦在回廊西侧,虽未曾比邻陆建豪,却也相去不远。他们夫妻二人因为余氏平白登门之故,正在一处思忖余氏的来意,仲清说到余氏要将芳菲带回李家的话,谭汝霖头一个是不愿意答应的。然而他这会子已经全无立场去留住芳菲了,又恼又不甘心的时候唯有将此一切都怪罪到仲清头上,心里只以为是她容不下芳菲,竟要将她逐去李家受罪,全然不想芳菲是因为他的缘故才自愿要走。
夫妻两个说到分歧处,当然也没有了睡觉的兴致,仲清气得口干舌燥,起来倒了一杯茶端在手中还没有喝,便让外头的动静吓得一个哆嗦,手里的一杯茶登时都倾洒到桌面上去了。
她忙不迭的扔下杯子就去开门,谭汝霖也赶紧从床上翻身下来,夫妻两个一同奔出门外,就见得陆建豪穿着家常绸布中衣,一只胳膊儿半挂在回廊栏杆上,整个人似霜打的茄子似的,歪歪斜斜躺在那里。
他们不由一惊,忙都赶过来,对面的门一时也打开了两三扇,却是余氏同娜琳和芳菲也听着动静过来了。
陆建豪人还吓得倒在地上不能动弹,他有心要去撕下门上的画像,叵耐手脚无力,眼睁睁就看着仲清和谭汝霖走到跟前来,谭汝霖先去伸了手扶他,仲清眼力明快,一抬头就看着门上虚虚浮浮贴了一个画像,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正有宛春的神态和样子。又看那画像的右侧边,像是朱墨勾勒的,又像是血染的一般,歪七扭八写了一行字,竖着读下来却是“陆家孽贼,还我命来”。
仲清悚然大惊,上前一步便将画像从门上扯下来,再三打量一番,才堪堪确信,这画上的人物并非是宛春,而是李家三小姐李叔云才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