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元不解其意,看李承续面有疲惫之色,想是下了有一阵功夫了,忙就去搀扶了他起来,又倒一杯茶水端到李承续面前,自己在下首寻一把椅子坐下,方道:“他是谁?”
“是容家。”李承续慢慢的撇着茶汤沫子,轻嘬一口道。
他遇事总是谋定而后动,这一回在府中休养多日,早将这天下格局都想了个遍。闻听容家军进驻到江防线上,他就不得不多思考容家此举的用意。
用棋局做注,是他一贯爱用的推定方法,白子代表容家,黑子代表李家,他不停转换着立场走完这一盘棋,越到最后便越心惊,直至最后一招,才明白到底是自己疏忽了。
他疏忽了容家对于整个华夏的觊觎,还当他们真的愿意偏安一隅,只做个半壁江山之主。
茶烟袅袅,他的脸隐匿在烟雾里半明半晦。
季<元低首锁眉,其实对于容家他亦有自己的想法,便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容家想要北伐,也得过了我们李家这一关才行,他们就是为了这层缘由,也得三思而后行。”
“的确,他们容家尚且还知道忌惮我们李家。”否则,容家军就不会是驻扎在江防线那么简单了。
李承续喝一口茶,看看肃肃如松下风的嫡孙,心中大为安慰,放下茶杯又问他道:“假如有一天,容家真的过了江防线,你要怎么做?”
季元想了想道:“自是要保住张家。”他们李家已经叛过一次前朝,岂能再叛一次今朝?这不是让李家遗臭万年么。
李承续倒不这么认为,摆一摆手道:“不,你要保的是国家,而不是张家,哪怕背负骂名也不能忘了这个原则:没有国,便没有家。”
“爷爷……”季元为之动容,站起了身看着他道,“孙儿谨记您的教诲,没有国就没有家。”
“是啊,你会记住的。”
李承续拍一拍他的肩膀,当年他没有记住,是因为末帝实在做了太多祸国殃民的事,由不得他不背叛。而如今,眼看着就要国泰民安,他又怎可忍心生灵涂炭?
似乎是为了给予季元信念,又似乎是为了给他一些警示,在季元告别的时候,李承续就将自己的那一副常用的棋盘送给了他,又道:“以后的棋局都由你来布下了。”历史的潮流总会淘汰老人,以便于给新人让出位子。对于李家的这位新人,李承续备怀希望。
季元得了棋盘自然要小心的安放,他携着它从正房里一路行至后厢,途中可巧遇着前来拜早年的周湘。
她同以往一样,过了腊月二十五就得随父母回老家过年,待到正月十五以后才能回到旧京,期间一别数日不能同好友相见,少不得要在年前一一拜会。
这会子她才从柳静语那里回来,顺路就到了宛春这里。
同季元在长廊里碰见,两人都是不觉一楞。
季元看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模样,活像是个雪人儿,倒是笑了:“你要找囡囡吗?她就在前面儿院子里。”他尚且记得周湘走错门的事情,这会子说出来不免有些打趣的意味。
周湘自个儿也想到了那一回的事,失笑一阵,看他怀里抱着四四方方的一张板,遂也问他:“这是做什么去?”
季元将棋盘翻过来给她看了一眼,道:“爷爷送我的好东西,无事时候也可打发时间。”
“哦。”周湘点一点头,背着手站在那里,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好。她直觉这一次再见季元,季元已经变得不像记忆里的那个跳月兑的少年,他沉稳而礼貌,清逸而安详,害得她都不好意思同他说几句玩笑话。
季元倒不觉尴尬,怕她还是不知宛春的住处,干脆又道:“要不,还是我带你去囡囡那里吧。”说着,一闪身就走在了周湘的前头,果真把她领到宛春院子里,才同她告辞走开。
周湘扭着头,一直看他的背影消失在门槛处,背在身后的手不知不觉就扭成了个麻花样儿。其实方才她还是有很多话想同他说的,她想问他是否还在寻找晁慕言,想问他是否知道自己的心意,更想问他,自己比之慕言,该当如何?
可是不及她问,他就已经远去了。
周湘一时懊恼一时羞赧,进了宛春的屋子,还有些怔怔的出神,两人说了小半日的话,周湘因知道她府里的不幸,这会子不免多安慰宛春几句,又道:“你大嫂她还好吧?前儿我在街上遇到曼宜小姐,她的状况就不大好,瘦瘦的脸上也没了多少笑容,小小年纪看着叫人怪心疼的。”
宛春道:“大嫂这些日子比之前好许多了,前些时候大哥的学校缺少老师,大嫂就毛遂自荐去给他的学生当书画老师了。母亲说,让她有点事情做也好,那样就不会在家里胡思乱想了。”
“你们家的人都这般善解人意。”周湘感慨着,拜过了早年,她也不便于多留,又同宛春说几句让她注意身体的话,方两厢告别离去。
说话间已经到了腊月二十八,伯醇的学校终于愿意关门放假了。
他这几日同曼之都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平日他一人倒还罢了,如今多个******,不免就觉得校舍过于简陋。首先于洗漱上就不大便利,宿舍没有热水,要洗澡还得自己去食堂后厨烧水,再者宿舍里也没有暖气,烧了水还要将炉子拎进屋里烤一烤,才敢月兑衣服简单洗洗。幸而女生宿舍那边还有个澡堂子,隔三差五曼之还能去泡泡澡,要不然整个人都觉得要臭掉一般。
个人卫生上的事情解决了,衣食上就又不济起来。曼之在家里住惯了,入冬就有暖气,何尝知道冷的滋味?不想到了学校,苦于经费不够,宿舍里只给每人发了厚厚的一床被褥,勉强过冬。
曼之起先还强忍着寒冷,过不上几日,再上课的时候直觉手都要伸不出来了,她便一面哈气,一面抓紧给学生示范。伯醇从窗户外头路过,心里很不是味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