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春无奈,只得随着知客出了庵门,门外容绍唐早已静候多时,一见她出来,忙上前道:“这一日在山上还好吗?女乃女乃呢,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去?”
宛春摇一摇头道:“不必等女乃女乃了,她还在与惠真师父讲佛,只怕今夜下不了山。”
“下不了山?那……那你呢……你要留在山上吗?”。
容绍唐不料徐氏会留在山上,倒有些措手不及,只好怔怔望着宛春。
宛春便又摇了摇头:“不,女乃女乃叫我先同你回去。”
“这……”容绍唐心中顿时由阴转晴,明白了徐氏的苦心,便伸出手道,“那就请你同我一起下山吧。”
宛春冲他微微的点头,谢过知客,两个人便一道沿着上山的路折返回去。
因为徐氏常来山中礼佛的缘故,沿山路上都有路灯照明,在夜幕中倒也不觉~得黑了。
宛春静默地走在容绍唐身侧,原本她要走快些,可却发现她走得快了,容绍唐便也走得快起来,她慢,他便也放慢步子,总归是不离她左右。如是折腾几回,她走得累了,倒也不想在计较下去,便平息了情绪,不急不缓的走下去。
山路漫长,两个人又都不是哑巴,总不好一直沉默下去。
容绍唐正不知徐氏劝说的如何了,便先一步试探着开口道:“你今日与女乃女乃在山上都做什么了?”
宛春本不欲搭理她,然而转念间想起徐氏讲的那些话,倒又不忍让他难堪,便道道:“拜了菩萨,抄了金刚经,还听了一则故事。”
容绍唐见她开口,分明是徐氏的劝说有了效果,暗含欣喜,忙又问她:“山上也可听故事吗?是什么故事?”
“商人和四个妻子的故事。”宛春说着,未免他继续问下去,便先将那一则故事讲了出来,抑扬顿挫,语音婉转,一如耳畔隐约响起的山涧泉水,清透空灵。
容绍唐听罢,心中亦是十分触动,静静走在宛春身畔,许久方道:“对不起,囡囡。”
宛春目光轻扬,在夜色掩映中,直望到他的脸上:“为何要说对不起?”
容绍唐长长吐了口气,片刻才道:“对不起,我没有认出你。也对不起,会因为另一个你,而冒昧的与你离了婚。更对不起的,是我也做了商人那样的人,忽视了我的第一个妻子。”
“呵……”宛春咧一咧嘴,直欲想笑,可是容颜未展,泪珠儿却先落了下来。当初徐氏说容绍唐是她的心的时候,她便曾想过,自己何尝不是容绍唐的心呢?那般随着他出生入死,可是他看见的,却永远不是她。她原还以为这辈子都等不来他明白这个道理,却不想会在此刻听到了答案。
宛春哽咽一回,默不做声的扭回头,佯装做是看脚下路的样子。
容绍唐陪侍在她左右,仍继续道:“只恨我遇见你太早,却听得故事太少,懂得道理太迟,以致你受了许多不该受的委屈。是我对不起你!你说得对,你不是邓宛儿,你是李家的四小姐,亦是我明媒正娶的妻。”
“以前或许是的,可是如今我已不是你的妻子了,一句对不起便已足够,再多……也没有那些必要。”宛春忍住心头酸涩,勉强带了笑道。
“不,这些都是我要对你说的话,我希望你都可以听得到,哪怕你不会原谅我也没有关系。”
容绍唐微微苦笑一声,看那无边的夜色,似是帘幕,将他两个紧紧的罩住。若不是顾忌山风,他真希望这条路可以再长些,长到他们这一生都走不完才好。
只可惜,再好的山路,也终有尽头,眼见山房里星星点点的灯光透过了山林照过来,容绍唐握紧了拳,一鼓作气道:“所以,囡囡,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能够重新开始?”
再给一次机会吗?
宛春静静绞着手帕,思虑半晌,方对容绍唐道:“我二姐姐仲清和姐夫谭汝霖的故事,想必你都已知道了,不过,你可曾知道我三姐姐淑云的故事?”
淑云?
淑云?
容绍唐有些奇怪,他知道李岚峰膝下只有四个孩子,二子二女,宛春是顶小的一个,上头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只听说她有个三哥,倒曾未听闻李家还有位三小姐。是以便摇摇头道:“不知。”
宛春微微仰起头,望着上方仿佛月晕一般的灯光,缓缓道:“我的三姐姐李淑云,与我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只是她出生那一年,没有赶上好时候,恰逢着各地闹起义,我父亲那时在天津领兵,母亲原本带着大哥二姐在苏州避难,亦是在苏州生了三姐,后来前朝派人下来要抓我母亲威胁李家,母亲没法子,便带着大哥伯醇和二姐仲清,乔装打扮混在流民中,躲过了敌人的封锁。只是走时,三姐姐淑云还不足周岁,母亲恐路途坎坷,便将她交给了苏州当地的女乃娘养活。后来女乃娘也跟着人逃难了,不忍丢下三姐姐,就把她一道带去了上海,自此以后,母亲她们就再没见过三姐姐。及至那年我将满十八岁,在上海遇到了一个称作是三姐夫的人找上门来,才知道三姐姐已经故去了,带着她的孩子,一同去了。你知道,我三姐姐是怎么死的吗?”。
容绍唐摇摇头,宛春不做声的待脸上的泪痕顺着眼角流逝下去,深深呼了口气,方道:“是被我三姐夫害死的,若非三姐姐托梦于我,我几乎不敢相信,三姐夫竟会设计将她和孩子一同淹死在宜江里。三姐姐的孩子还那么小,刚刚学会叫妈妈,就被她的父亲,淹死了。”
“世上……竟有如此惨绝人寰之事!”
容绍唐闻言陡惊,竟不知在李家的平静之后,还有如此波涛骇浪般的故事,便道:“那后来呢?”
宛春苦笑一声:“后来啊,自然是我告诉了母亲他们真相,我那个三姐夫没能从李家骗得到好处,反而死无葬身之地,你说他是不是很可笑?”
“不,这是他应得的下场。”容绍唐微微的叹息,杀人妻女已是罪大恶极,更何况是杀自己的妻女呢,“不过他这是为何?”李家三小姐是多少人娶都娶不到的妻子,怎地还会有人要杀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