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那样的自谦,宛春不能不仔细思量着给她回封信,就暂且将此事搁置一旁,单对弗雷德先生说道:“密斯柳的信我已看了,眼下还要麻烦你再给我看一看,我的脚已经肿得很高了。”
弗雷德便将手里的医药箱放下,站在床沿对宛春的脚细看了一看道:“不用担心,是冰敷之后淤血凝固的结果,待热敷后就会消下去了。”就回身开了医药箱子,取了一个胶皮制的袋子,往里头灌了半袋子的热水。秀儿细心接过去,按照他说的将那热水袋子在宛春脚上不断滚动着。
弗雷德又开了些西药,一个是内服的消炎药,一个是外用的膏药,因静语吩咐把宛春全部的花销记到柳公馆的账上,所以他就没有提及药钱,只对宛春说了用法。
宛春明白柳公馆那边必然是知会过弗雷德先生的,鉴于他们的好意,自己也就佯装不懂,没有问关于药之外的事,弗雷德怎么样说她就怎样做。
弗雷德为了照顾她听得方便,一直都站在她的床头说话。离得近了,宛春便闻到了他身上带着的药水味,浓烈倒不甚浓烈,只是怪怪的,不似寻常医院里消毒药水的味道,就下意识的捂住了鼻尖。
弗雷德说完话,正好低头看见,不由笑的退开两步,摊开手歉意说道:“索瑞,索瑞,我忘了我是从尸检现场过来的,还没有来得及换衣服,大概是福美林溶液的味道冒犯密斯李了。”
宛春放下手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却对他言辞中的新鲜词汇感兴趣起来,就道:“什么是尸检现场?福美林溶液又是什么?”
弗雷德耸耸肩,惋惜一声才道:“这是个让人不愉快的话题,尸检就是尸体检验,而福美林溶液则是防止尸体腐坏的药品。闻听东交民巷里一户人家的儿子暴毙了,报案之后,警察署的人去了几次都没查出来是因何而死,仵作也说没有他杀和自杀的迹象,弄得附近民心惶惶。恰逢我曾在海德堡大学修习过法医学,所以他们打听到就请了我过去,一查究竟。”
“后来呢,查到了没有?”
宛春双手微张,攥着身下花格子床单,神情里满是讶异与急迫。
人死之后会有仵作验尸的事情,她是听过一些的,但是却不知道还能从尸体上看出他杀与自杀来,若真有这等事,那么她前世死的时候,警察署也该派人做了尸检才是,要是能拿到那份尸检报告……
一想到这儿,不等弗雷德说话,宛春又道:“我问一句不相干的话,若是制造的意外死亡,你们也能检验出来吗?”。
弗雷德呵呵的笑了,倒不想这个府里的小姐会对如此晦涩的话题感兴趣,便郑重地说道:“有时候死人比活人更能说些有用的东西,哪怕一滴血,一道伤口,都会告诉我们在他死之前,做过了什么,受到了什么伤害。”
“真的吗……这是真的吗……”宛春似哭似笑的喃喃自语,她还以为除了宜江的栏杆,再没有证据去举证陆建豪杀害了她和宝宝,想不到天无绝人之路,她怎么就忘了还有尸检报告呢。
陆建豪在她临死前一锤砸在她手上的力道是那么的重,便是在水里都觉得出疼痛来,想必死后手上也该留有创伤才对。
她终于可以置陆建豪于死地了么?
心中一时悲喜交加,宛春倒没听见弗雷德后来说了什么,还是秀儿看她呆傻一般的坐在床上,忙出声对弗雷德说道:“不要再说那些活人死人的话了,我们四小姐身子虚,当心唬着她。”又揭开了热水袋瞅了几眼,道,“医生,脚上的肿块已经消了一些,还需要再用热水敷么?”
弗雷德笑点头道:“要的,一直要敷到淤血散尽……”
砰
话没说完,就听一声巨响,季元一阵风儿似的闯进屋里,手里不知捏的什么,团成了一大团,啪的扔到了宛春的床上,叉着腰转圈怒道:“荒谬简直荒谬参赛的人连第二项都没比完,他们竟然把校花选出来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哼,好啊,都一条心要看我们李家笑话是不是?等我砸了京报馆,我瞧他们得意到几时。”
说着,就将西装的袖管捋的高高的,敞开了领口,大有要出去拼命地架势。
宛春让他一惊一乍弄得困顿不已,将床上的一团东西拆开来,才见是一摞厚厚的报纸,全与早上弗雷德拿来的那份一模一样。
顿时就好笑起来,原来他一上午没个影儿就是办这事去了,便把报纸在膝上摊开平整,笑说道:“我以为是什么呢,叫你气成这样,原来是为了静语夺冠的事。与哥哥的看法不同,我倒是认为她当得起这个冠军。”
“她怎么当得起?”季元鼻子里呼呼的喘着气,也没在意弗雷德先生,自顾自气愤道,“他们柳家是地位、声名,还是产业比得过我们李家了,如何叫我们李家屈居人后?”
宛春叹口气,不由提醒他:“可我们参加的是校花大赛,并不是家族大赛。哥哥,这可是要看个人的呀,无论是容貌、谈吐、学识还是舞蹈,我都是自认比不过静语的,你快别替我打抱不平了。”
“我这不是打抱不平,我这是……”
季元顿了一顿,这会子才看见靠着白纱窗底站了一个人,正是柳家御用的医生,赶紧住口干咳一声,不满的哼了一哼,却不往下说了。
宛春知他是忌讳背后说的话传到当事人耳朵中去,反显得小气,就笑对弗雷德先生说:“我哥哥的脾气就是这样子,请你见谅吧。麻烦你跑了这一趟,不知我的脚还有几日才好?若是时间长的话,请你务必多来几次。一应花费,我们这里单独给你报销一份,还请不要客气。”
弗雷德无意听见人家的私心话,也觉得不好再呆下去,看过宛春的脚伤,直言还需一周的时间才好,又将药的用法用量嘱咐一遍,才告辞离去。
季元倚着门框子,弗雷德虽然走了,但他的心头火已经消退了泰半,不好在宛春还养伤的时候来惹她心烦,就道:“昨日没看仔细,你这脚伤的严重么?”
宛春道:“不严重,只是有些肿罢了。”
因问他父亲和母亲回来没有,季元道:“去给人家证婚,哪里能这么快回来,只怕要到晚上了。不过,你的脚伤他们还是不知道的,我正要同你商量,该如何对爸和妈说呢。”
宛春笑道:“不**的事,你只装作不知,我自己同妈说,仔细他们怪责到你头上。”
一句话说到季元心坎里,倒把他逗乐了,将手往怀里一抄,笑笑道:“那我就谢过妹妹的好意了,你要吃什么吗?晨日里你留的麦粉粥我吃了一些,这会儿又饿了,我去叫小厨房开个火,随便弄些吃的来吧。”
“你自己吃吧,我才吃的中饭。”
宛春笑看他一时好一时恼的,直觉到底是叫家中骄纵惯了,快言快语的,全没个心计。这样的人幸而是个男子,且生在豪富之家,不过是风流一些纨绔一些罢了。若是个女子,将来只怕嫁不到真心的人,免不了要受人哄骗,委屈一生。
她胡乱想着,躺下不久就睡着了,直到傍晚秀儿才来叫醒她,推着她的肩膀道:“先生和太太回来了,都问起了你,我没经过你的同意,多嘴告诉了他们你脚伤的事,他们要来看看呢。”
宛春闻说忙搭着秀儿的手坐起,四下就要找鞋子。
秀儿掩口笑道:“你伤成这样,能穿得上鞋子?罢了,终归先生和太太都是自家人,不用那么多礼数,你就这么坐着罢。”
一言既落,外头周妈就扬声喊道:“四小姐在里头吗?先生和太太过来了。”
她今儿一早就听李达的吩咐,出去看着人送金秋的花盆进来,还不知宛春脚伤了,故此叫了一声,便引着李岚峰夫妇进到房中。一看宛春端正坐在床沿,面前放把椅子搁着脚,不由嗳哟道:“怎么了这是?”
秀儿赶上前跟李岚峰夫妇问了安,才依照宛春吩咐的说道:“说是昨儿回来的晚,没仔细在柳公馆踩着了石子儿,把脚给崴了。今日晌午医生刚来看过,已经做了处理了。”
李岚峰和余氏一听,都嗔怪道:“不该让你在那里玩得那么晚的,就担心会有事,果然叫我们猜着了。”
一面说,余氏一面就在宛春床沿紧挨着她坐下,看那脚踝连着脚面的地方肿起三指宽的肿块,很是心疼,就拿了手上的绣花绸手帕,轻轻拂了几下。
李岚峰严父慈心,虽不能像余氏那般敞露心迹的照看儿女,却也关切问道:“请的哪个医生?你们也太不仔细,这样的事该和父母早说才是,万一请的医生不称职,反而拖累病情严重化。”
宛春笑道:“请的是柳公馆的弗雷德医生,据静语所言,他的医术很称职,说我的伤不过养上一周就会好了,父亲大可以放心。”
“当真是弗雷德么?”李岚峰捻须笑了笑,松口气道,“他确实是个称职的医生。”
说完,想起自己今日出去证婚时发生的事,又道:“哦,我和你母亲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