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春忙笑着请他进来,李承续依旧在椅子上坐着,弗雷德当先瞧见,拿下礼帽鞠躬笑道:“国务卿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李承续微笑颔首,看他衣饰整洁,想是从家中特意更换过赶来的,便道:“劳您的大驾,我们囡囡的脚伤就拜托你了。”
弗雷德口中忙说了个是字,因方才在外面听见宛春要拿自己当榜样的话,不明白其中缘由,于是搁下了医药箱,一面替宛春检查着脚伤一面笑问道:“二位是在谈论西方医学吗?”。
宛春笑了笑,想着自己要学医的事并没有必要瞒着弗雷德,就道:“正是呢,我才刚和爷爷讨论起来,眨眼你就到了。那么,倒是要请教请教你,如若我去学医的话,你的意见是学西医的外科好呢,还是内科好呢?”
弗雷德的一只手正在她伤处按揉着,测探伤势好的如何了,闻听宛春此言,手底下不由得顿住,愣了一下才惊喜道:“密斯李你当真要去学医么?啊呀,那可是了不得了,我来你们旧京这么久,见到的多是嫌弃西医这个职业的人,没想到密斯李的思想这样开通。其实在西方医学中,内外科的地位是平等的,不论选了哪一科我都为密斯李感到高兴。”
宛春无声笑了笑,她本人对于西医的医术也是在入旧京之后才认可的,前生在上海弄堂的回春馆里常年有个坐堂医在,周围的人不论大病小病都找他去医治,故而大家都不曾见过西医是怎么一回事。
宛春前一次是受生病的拖累,这一次又受了脚伤的牵连,虽有幸得到弗雷德他们的诊治,但于内外科上却总是不大分得清,见弗雷德这么说,干脆问的直接一点道:“如果我想治好脚伤的话,那么该是选择内科还是外科呢?”
弗雷德道:“这就当是选择外科了。”
宛春笑点了头,便对李承续道:“爷爷,你听见了?我想我已经确定下来要学什么了,只是爸妈那里还需要你老人家替我说句话呀。”
李承续将烟斗放在嘴边抽了几口,想了想才摇头笑道:“小丫头,我上了你的当了。怪道你前头向我说那么许多话,原来只为拉我出来替你应付你的父母。”
宛春和秀儿一齐笑起,宛春于是不顾自己还在床上坐着,伸直胳膊挽住李承续的手腕晃了晃,说道:“爷爷最为通情达理了,你之前可是都答应下的,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出尔反尔吧?”
李承续叫她撒娇作嗔的搅合一通,原就松动三分的心思,越发松动了七分,遂将手腕抽出来道:“不用灌我这个老头子迷魂汤了,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父母那里我回去问问清楚再说罢。眼下既是弗雷德先生来了,我不便打扰他,你且养伤吧,伤好了我们再谈谈内外科的事。”话未说完,人就站了起来,刚走了两步,复又转过头来笑叹道,“好一招上屋抽梯之计,我竟没有事先预料到。”
说了这一句,不等宛春和弗雷德等人反应过来,他人就已经出去了。
这里宛春因看事情都已办妥,心情极为愉悦,等到弗雷德检查过伤势,问清无什么大碍,就叫秀儿将自己写好的信笺取来,递给他说道:“昨日柳小姐转托先生送封信来,今日还要麻烦先生替我把回信送给她。”
弗雷德笑着接过信仔细地放到医药箱中,留了一些外敷的药膏,才告辞而去。
他走了不过一刻,季元房中前来打探消息的听差李桧就到了,先时没敢进屋子里来,只在走廊上拉着周妈问了几句。后来瞧着有人出来,因不知是谁,就连跑带跳的跃下栏杆,窝在了矮冬青树后头,等到李承续走远,才敢模回来,悄悄在门边叫过秀儿。
秀儿便把李承续口头上答应的事说了,李桧笑拍着大腿,直说事情办得漂亮。唬的秀儿忙翻了他几个白眼,直言再嚷嚷下去,整个屋子都该知道三少爷和四小姐联手哄了老先生上当的事,才叫李桧安静下来。
这一安静,倒是又想起一档子事,李桧便附在秀儿耳朵边上嘀嘀咕咕说了一阵。
秀儿果然纳罕,回房送了弗雷德后,几步就跑回来,将李桧说的话又对宛春说了一遍。
宛春听得半信半疑,拉着秀儿的手一遍遍的问她:“你当真听清楚了么?校花大赛的事怎么会搁浅下来呢?”
秀儿摇摇头,想想不对,又赶紧点头说道:“李桧说的也不十分清楚,只听见他说昨日《京报》头条刊登出柳小姐夺冠的事情之后,报纸莫名卖的火爆起来,不消一个时辰就售罄了,咱们三少爷不也拿了一沓回来么?就那一沓,还是从柳府要来的。之后不知怎么回事,总统府、柳府两处的报馆都于今晨各自发了声明出来,一则言明昨日校花大赛选举之不公,另一则乃是静语小姐谦辞校花的事。如今,三少爷正考虑我们府上要不要也发一则声明呢。”
“我们千万不能发。”宛春急忙出声,拍着床沿道,“他们闹来闹去到底有什么意思呢?这校花大赛我已经很不情愿参加了,当然不会在意是否夺冠。不管总统府与柳府如何,那日唯有我与静语的票数不相上下,眼下不发声明别人还不会疑心到我们李府头上,若是发了声明,大家岂不会说是我要与静语争校花大赛的冠军吗?”。
她越说越觉不对劲,情急之下忙对秀儿道:“李桧走远了没有?你去把他叫来,我仔细问问他。”
秀儿连说走得不远,几步追出去在院子里叫住李桧,让他回来,一直领他到宛春面前。
宛春便道:“你从哪里得知校花大赛搁浅的事的?把你听来的再说一遍我听。”
李桧弓着身子,不敢忤逆宛春的意思,就道:“我是从三爷那儿听来的。前儿为了四小姐没能夺冠的事,三爷急的几宿都不曾睡安稳,今儿一早和我在院子里给李大管家演出戏后,三爷嫌闷就带人出去街上逛游去了。回来之后就买了几份报纸,我不怎么识字,只听三爷连叫了几声好,又对我说四小姐夺冠有望了,我一好奇就问了几句,才知道是总统府和柳公馆发了声明出来。原本该是三爷告诉四小姐这事的,可如今他人太过高兴,已到柳公馆找柳大少爷去了。”
“找柳少爷?”
宛春心里扑通扑通的跳,她太了解季元的性子了,任何事只要有一丝的希望,他都会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万一叫他校花大赛易主成功,那自己之前的心思不都是白费了么?
不行,这事必须得阻止他。
脑海里缭乱如麻,宛春急的一头是汗,不停的将胁下挂着的花绸帕子抽出来,再绕回去,绕回去又抽出来。如此反复几遍,慢慢平息下来的时候,还真叫她想起一件事来。
既然总统府和柳公馆都发了声明,那么,之前刊登校花大赛静语夺冠新闻的又是谁呢?
一叠声叫了几句秀儿,宛春忙道:“那日三少爷拿过来的几份报纸呢,我记得是交由你处理的,你快些去把它找出来,我急用的很。”
秀儿想起那些报纸都叫周妈拿去做鞋样子了,赶紧跑出去找周妈,两个人灰头土脸的从角落中将剪得乱七八糟的报纸翻出来,连忙交给了宛春。
宛春便将报纸在一块拼凑了几下,看那头条头刊的报道记者是个姓宋的人,就对李桧说道:“你去,找到这个记者问一问他,是谁给他的消息将校花大赛一事刊登出来的。问仔细了,再来给我个回话。”
李桧瞧她对于此事十分焦虑,眼下季元不在家里,没有人可拿主意,只得听从宛春的话,拿了报纸一溜烟跑出去。
直到下午…多,李桧才一身是汗的回来,连自己的院子都没去,就直奔宛春这里回话道:“四小姐,我问过了,那个宋记者说给他消息的像是大户人家的听差,没透露来头,只把写好的新闻稿交给了他,以他的名义刊登出来的。不过,临走时他还说了一句,说那人招了辆黄包车,叫往四牌楼去。”
“往四牌楼去了?”
宛春皱紧了眉,看那报上的新闻稿排版工整,条理分明,是专业新闻媒体人的手笔。自己写了却不刊登,转而交给别人刊登,这里头不可谓不蹊跷。
难道,也是如同总统府、柳公馆一般,是哪一个大户人家从自家的报馆里抽出人手写了这份报道,怕担干系,所以让外面的报社来发吗?
于是便问李桧道:“四牌楼那里都住的什么人?”
李桧笑道:“四小姐可是难为我了,那地儿大得很,住的人也多,我哪能说的清楚?”
宛春也觉问的唐突,便也笑道:“那好,你只说那儿住了什么大户人家没有?”
“大户人家么……”李桧侧头想了想,一拍手道,“有了,京师名角卢丹生、新星尚海泉都住在四牌楼的椿树胡同里,财务部赵部长、陆军部冯次长也住在四牌楼上三条的1号公馆和18号公馆里。这四家,是四牌楼有名的大户人家。”
卢丹生、尚海泉两人,宛春都不曾见过,也没有什么交集,这报道自然与他们两人无关。至于赵部长和冯次长,她虽然没见过,但对两家的儿女却算是认识了,赵纯美、冯玉璋,是你们两个人搞得鬼把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