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唐朝永徽四年二月初二,正值早春时节长安城里却依然是春寒料峭。吴王府内外尽是肃杀之气,吴王李恪率家眷及仆众齐刷刷跪于永泰殿门前青石甬道之上,传旨太监面向众人宣读圣旨:“……赐吴王李恪自缢。钦此。”李恪领旨谢恩,面带苦笑缓缓起身。一时之间众家眷抱成一团哭天抢地,哀恸之声不绝于耳。
李恪气宇轩昂,信首阔步走回永泰殿内,双脚踏于凳上,决绝地将御赐白绫悬诸横梁之上,双手颤抖将白绫束成结扣,星目微闭两行清泪缓缓流下。良久之后,手执白绫面朝苍天发出一句悲愤的长啸:“长孙无忌窃弄威权,构害良善,宗社有灵,当族灭不久”遂将头颈引入白绫之内,双脚愤然踢倒踏凳……
片刻过后,一匹骏马飞驰而来,马上端坐一名质傲清霜、香含秋露的绝子,她驱马疾驰至永泰殿门口,飞身下马直奔殿中,一见高悬于梁上的雪白身影当即昏厥过去……
是夜,吴王府上下俱服缟素,屋檐廊下白绸低垂,素灯高悬。王府西北角的听风阁正房之内灯火飘摇,白日里悲愤交加以致昏厥的绝子独坐窗边,芊芊玉手将一面铜镜捧在胸口,泪眼之中尽是凄绝之色,贝齿深深嵌入嘴唇,凄声道:“王爷……”
片刻过后,绝子像是下定了决心,将铜镜镜面朝天置于桌上,拿过剪刀将手指刺破,将血滴于镜面之上,然后以手指蘸血在镜面中央画出八卦图形,口中念念有词:“天地诸神,无影众仙,信女婉令,愿以堕无间地狱受千年之苦以换得与王爷再续前缘……”
……
千年之后。
……
七月流火的北方小城。过往行人川流不息的步行街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喂?妈啊,我到了,到了你就放心吧这里太吵了听不清,听不清——”说着井小咪把手机拿得离自己越来越远,以求营造逼真的效果。
奸计得逞的井小咪把手机放回包里,一脸得意地想:想让我相亲?门都没有想我风华绝代,艳冠群芳的井小咪怎么可以沦落到靠相亲来解决终身大事?这要是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么老妈呀老妈,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可别怪女儿不孝顺,我只不过想找到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人罢了。
井小咪一边吃着手里的鱼丸,一边用眼睛寻模着街道两旁林林总总的店铺,咦,这个有点儿意思前方不远处一个挂着黑色牌匾的店铺引起了她的兴趣,她加快脚步走到跟前,仰着脖子朝匾上一看,轻声读出匾上的字:“齐、古、博。”心想这应该是掌柜的大名儿吧?
进了“齐古博”井小咪顿觉一阵凉爽,室内是恢弘大气的中式装修,一桌一椅皆是古风蜚然,倚墙而立的置物架上所陈列的古物更是令井小咪目不暇接,啧啧称奇,顿时明白了这原来是一家古玩店。
最让她感兴趣的还是玻璃展柜里的小物件,她仔细一看这家店所出售的古董还真算种类齐全,这不,小金佛啊,银元啊,玉佩啊,折扇啊,珠钗啊,胭脂盒啊,还有精致的小药瓶和油黑锃亮的一对墨……
“掌柜的,这小药瓶上面画的是什么呀?”井小咪指着玻璃展柜里的“小药瓶”问道。
坐在柜台里面看报纸的掌柜抬起头,透过老花镜上边框的缝隙看了一眼井小咪,又低下头继续看报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那是鼻烟壶。”
井小咪吐了吐舌头,心想我又没用过鼻烟壶上哪认识它去呀?又指着鼻烟壶旁边那一对油黑锃亮的“墨”发问了:“这墨我认识,怎么还成双成对儿的呢?”
掌柜将报纸翻了个面,拿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茶,淡定地答道:“那是乌木镇纸。”
“哦,”井小咪直起身子朝旁边的格子展架走过去,想起心中的疑惑,不怕死地再次发问:“你们家的招牌挺有个性的,齐、古、博?不会是你把自己名儿挂上去了吧?”
“噗……”掌柜的一口热茶全喷在报纸上,赶紧扶住滑下来的老花镜,再也没法淡定了:“那是博古斋姑娘,你是成心的吧?”
“哎哟,开玩笑的啦,”井小咪转过身背对掌柜,手抚胸口故作镇定,“好没有幽默感啦,你真是的。”说完赶紧朝里面逃去,躲避背后杀人的目光。
走到一半她就被幽暗之中的一抹红光吸引,那红光是从最靠墙的那组架子上发出来的,她不由自主地走到跟前看个仔细,原来放出红光的竟是一只放在支架上的“绿盘子”。她伸出手想要模一模这个大放异彩的“盘子”。
“非买勿动”身后传来掌柜的严喝。
井小咪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慢慢缩了回来,转身冲着坐在逆光里的掌柜不服气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买?”
“你不是能买它的人,”掌柜推了推老花镜,“就算你失手摔了想赔都赔不起。”
“我还偏不信邪”井小咪说着一把将“盘子”从支架上拿下来抓在手里,没想到看起来小小的“盘子”竟然这么重。
“啊哟,我的小祖宗哎,”掌柜终于坐不住了,奔到井小咪面前一指红木茶几说:“快放那上面摆弄,这要是失了手看你拿什么赔”
掌柜虽然看得着急却也不敢伸手去抢,因为古玩行里自古传下来这么一个规矩,那就是卖家和买家拿着宝贝不能直接换手。就是说一方要将宝贝递给对方的时候,不能直接交到对方手里,得放在台面上对方再拿起来。这样做的目的就在于万一有个闪失,是谁的责任一目了然。所以掌柜再心急,也不敢上手去抢。
“盘子这么浅能盛多少菜呀?”井小咪俩手托着“盘子”十分地疑惑。
“这是铜镜唐朝初年的青铜镜”掌柜瞪了井小咪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说了你也不懂,对牛弹琴”
“你不说我怎么懂?嗤,那它为什么萦绕着红光呢?”井小咪真的很“不耻下问”。
“红光?姑娘你是色盲吧?这明明是绿光,啊呸,什么绿光,是铜绿。”掌柜已经被井小咪折腾得语无伦次,濒临崩溃的边缘,“这青铜镜经过一千多年的氧化,渐渐生出了铜绿,这恰恰说明不是人工仿的,唉,跟你说也是白费。”
“分明是红光嘛”井小咪心想,药瓶和鼻烟壶我分不清楚,镇纸和墨我分不清楚,齐和斋我分不清楚,难道连红和绿我还分不清了?
“……”掌柜把脖子一扭,不屑于跟井小咪再多说一句话。
井小咪盯着青铜镜上的红光看得久了,竟感觉红光在隐隐流动,她伸出手轻轻地在铜镜表面红光最盛处拂过,“哎呀……”井小咪吃痛之下惊呼月兑口而出。
“咋呼什么?”掌柜十分不悦地白了井小咪一眼,“大惊小怪。”
“刚才我模铜镜时被烫了一下。”井小咪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掌柜,“不信你看。”说着把右手手心摊开,指着被烫的地方让掌柜看,可这一看不要紧,她自己先吓了一跳,手心里多了一团红光,在皮肤之下隐隐流动着,似是一汪朱红色的液体,又好似一团血色的雾。井小咪大惊失色看向茶几上的青铜镜,哪里还有什么红光,只是一面普通的青铜镜裹着厚厚的铜绿罢了。
井小咪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只好再次摊开右掌查看手心里的红光,谁知盯着这红光看得久了,红光竟然变成了一个红色的漩涡,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咚……”井小咪两眼一闭倒在了太师椅上。
“姑娘姑娘”掌柜一看井小咪突然昏厥,也被惊得六神无主,赶忙朝着井小咪的人中狠狠地掐,嘴里还叨叨着,“这都什么事儿啊,祸从天降么这不是,招谁惹谁了我……”
……
唐朝武德九年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
长安城里大街小巷尽是欢声笑语,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沿着长安城里最繁华的长安大街走上五步就能看见一个卖香包的,走上十步就有一个卖粽子的。文人墨客也都三两成群,或手摇折扇于湖边赏景吟诗,或点上一二小菜于酒肆谈笑风生,甚为风雅。
偏偏就在这欢乐祥和的气氛里,街道两旁让人眼花缭乱的杂货摊和小吃摊中间,竟然夹杂了一个卖|身葬父的少女,她的存在与整条街洋溢的节日气氛格格不入。
只见她衣衫褴褛,骨瘦如柴,面有菜色,细得好像随时都会断的脖子上挂着一块木头牌子,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字——卖|身葬父。不知是跪得久了还是没有吃饭,她的头就那样无力地低低地垂着,一动不动。
她的存在引来了过往行人的驻足观望,人群渐渐围拢成一个小圆圈,不时有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就这样过了很久,看热闹的人走了几拨,马上又有新的人补上,但是始终没有人上前商谈价格,更没有人施以援手,慷慨解囊。
远远地一乘四抬小轿和一众人马朝这边走来,直到轿子走得近了,人们才看清上面的装饰,轿子的四柱、辕杆分别用金漆描绘了祥云的花纹,垂檐、帏幔均为上好的蓝缎,随行的武官所骑的高头大马各个膘肥体壮。从这阵仗来看无疑是王孙公子的气派,众人不敢怠慢纷纷让路。
不迟不早就在蓝色小轿刚好走到少女面前的时候,少女“咚……”地一声轰然倒地,原本挂在脖子上的木牌掉在地上清脆地一响。
就是这清脆地一响,让轿子里的人好奇地掀开了轿帘,众人看见轿子里坐着的少年纷纷“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停轿”少年的声音里有不事雕琢的光洁和柔韧,“查看之后回报本王。”少年的身上竟然散发出一股不怒自威的凛然。
“是。奴才遵命。”轿子旁边贴身伺候的一个小厮马上应道。
奉命上前查看的小厮走到少女跟前,将手指探到少女鼻前,片刻之后察觉仍有气息,于是朝着少女的人中用力地按了下去——
少女幽幽醒转过来,睁开双眼的瞬间却似受了天大的惊吓,猛然凤眼圆睁,她低头看看自己却似再次受了惊吓一般,急忙抬起头来眼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停留在轿中少年的脸上。
此时小厮已然回到轿边轻声回禀他家主子,少女是卖|身葬父跪得久了体力不支昏厥。
“你叫什么名字?”轿中少年看着眼前的少女扬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