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夫毫无惊慌的神色,只是坦然地看了大长公主一眼,这是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贵妇,方脸,挺直的鼻梁,宽阔的嘴唇,虽然年纪大了,还是一幅浓妆艳抹,眉目倒也端正,某些地方和陈皇后十分相像,除了那满身的傲气,还有一种叫人避而远之的感觉,一看就不是一个良善之辈,身着一袭金色团花缘青边深衣,头上赤金镂花芍药簪,长长的流苏垂下,行动生辉,此时站在子夫面前,犹如一个高傲的主人在俯看下面的奴仆一般。
“奴婢初进宫廷,不知道犯了什么罪,还请长公主指教。”子夫平静地说。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此时心里早已合计出了一个主意,所以面不改色。
“哼,这小丫头,嘴还挺硬,你死不承认是吧?皇上,咱们大汉历来以德为本,这样的狐媚子断断不能再留,方才太皇太后已经吩咐了,立刻打发到织造室去”大长公主眼睛一直盯着子夫,却向刘彻说道。
“姑母,不过是一件小事,何必这样小题大做?这讴者刚刚进宫,就打发到那么苦的地方,回头姐姐知道了,也会心里不高兴的。”
“皇上这话糊涂!是太皇太后的话要紧,还是你姐姐要紧?”大长公主面色铁青,语气不容置疑。
“朕是天子,说要怎么样就怎么样朕说不行,就是不行”刘彻也站起身来,面对着大长公主,语调是子夫从来没有听过的威严。她心里一喜,也许自己还能有一丝机会?
“皇上不必和我说这话,有什么话对你皇祖母说去就是了,我也是奉命而来。”大长公主有些不屑地扭过头去,只顾劝慰着陈皇后。
“子夫,你不要走,今天的事,朕说了算”刘彻怒气冲冲,但是子夫知道,他也是为了和大长公主怄气,借机发泄一下积蓄了许久的怨气罢了。
“皇上,你要是非要这样做,就把我打发了就是了,总之今天是有她没我,有我没她”陈皇后大哭着道。
大长公主一听这话,立刻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小孩子话呢?你好歹也是堂堂的大汉皇后,怎么能和一个小小的讴者一般见识?你外祖母已经下令打发了她了,谁敢违抗?”说着看了刘彻一眼。
刘彻大步走过去,猛地一把拉紧子夫的手:“子夫,走朕带你到承明殿去”
“卫子夫,你敢你要是今天敢出了这个门,我就叫你死无葬身之地”背后传来陈皇后声嘶力竭的声音,刘彻拉着她的手也不由自主地轻轻颤动了一下。
到了这个时候,子夫知道自己不能犹豫了,是该当机立断了,她立刻挣开刘彻的手,跪下道:“皇上,都是奴婢的不是,一进来就惹得皇后娘娘不高兴,请皇上不要再为了微弱之躯和娘娘争吵,奴婢自愿请求到织造室去,请皇上恩准。”
刘彻脸上立刻满是惊讶的目光:“子夫你怎么能这么做?那里很苦的,姐姐把你托付给朕,朕不能让你去”
“皇上,你到现在还庇护着这个贱人,她自己愿意,皇上还这么恋恋不舍地吗?”。
“你别插嘴朕今天就是要做这个主你敢怎么样?”刘彻和陈皇后针锋相对,眼看大战又要一触即发
正在此时,只听外面传报道:“太后娘娘驾到——”
太后也来了子夫心里倒觉得有一丝好笑,没想到自己这么一个小小的讴者,初一进来,就惊动了这么多的人,看来这宫廷的矛盾非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因为她的出现,都集中爆发了起来。
正在想着这些,只见王太后已经走了进来。子夫在公主府里时候就听说过她的故事,斗败了曾经权倾一时的宠妃栗姬,力扶儿子登上了皇位,这个非同一般的女子,能在景帝众多美人中月兑颖而出,成为了今天的太后,自然也不是非凡之人。此时便注意地打量着这位天下至尊的女人:俊美的鸭蛋脸,细细的两弯秀眉,小巧的鼻子,虽然如今已经是年华老去,可还是能依稀看出年轻时候的美貌,眼神深不见底,一看就是心机深重之人,浑身上下没有一件华丽的装饰,身着一袭白绢底青花细纱长衣,头上只是一支青竹单珠的簪子,相比大长公主的富贵气派,更是显得雍容深邃,大气端庄。子夫暗暗忖度,这太后可是比大长公主沉稳的多,不可小觑啊。
“姐姐,这是怎么了?我正在后殿给**挑衣料呢,就听见丫头们说这里闹了起来,我赶着就过来了,没想到姐姐也在,您不是在太皇太后那里吗?怎么也惊动了?”王太后语音柔和悦耳,听去让人十分舒服。
大长公主不由得哼了一声,道:“我到还可,左右我们娘俩都是任人踩踏的,哪里敢不来求着皇上开恩?只是太后现在是高踞殿堂,轻易不出关的,今天居然也出来了,倒是稀奇的事”
王太后听了这含讽带刺的话,丝毫也没生气,仍旧含笑地说:“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最近我身子一直不大好,太医叮嘱了不让多出门,所以也就没去看望姐姐,这话不是怪我了吗?”。
“不敢太后看看你教出的好儿子,就是这么做事的吗?”。
“到底怎么回事?我还不知道呢,只是听说他们小两口又吵架了,我一听了这话,心里急得就了不得,这不是紧着就过来了,还请姐姐细细告诉我,皇上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教训他就是了。”说着竟然连声咳嗽起来。
旁边太后的贴身宫女连忙扶住她,轻轻地拍着,又道:“娘娘,这里风大,太医嘱咐了,您最怕冒风了,要不我们快回去吧。”
王太后咳的眼泪汪汪,接过宫女手中的帕子,捂住嘴唇,半日才喘过气来,勉强道:“不要紧,不过是偶然呛了下,一会就好了。你别多嘴。”
那宫女一幅不敢言语了的样子,只是关心地望着王太后。见她如此样子,大长公主也不好再那幅严厉的面孔了,便只好缓和了语气道:“太后既然身子欠安,就不要出来了,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为了这个小丫头罢了”说着向子夫一指,满是愤恨的神情。
王太后早已经从宫女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此时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又道:“这个丫头是哪里来的?为了她怎么会惹起这么大的风浪?”
“这是平阳公主家的讴者,叫什么卫子夫的,皇上今天带回来的。一回来就为了这个丫头和皇后吵架,还翻了多年前的旧账出来,陈谷子烂芝麻的,说出去不是让人家笑话咱们天家威仪?我们势单力薄,如今是不行了,说不上话去,皇后刚要一开口,就被皇上吓回去了,还请太后娘娘主持大局,伸张正义”大长公主说着说着,语气又不由自主的变得刻薄起来。
王太后总是那幅柔和温厚的表情,此时也是不急不慢地道:“原来是为了这点子小事,哪里值得惊师动众的?打发了她不就是了?还让姐姐这样生气,真是我们母子的不是。”
“太后说的倒容易,问问你的宝贝儿子,他刚才都是怎么说的来着?可能依吗?”。
王太后转向刘彻:“怎么回事?这么一点子小事,你也惹得你姑母和**不高兴?一个小丫头,有什么袒护的?既然**不喜欢这丫头,就快点打发了”
刘彻向来最听王太后的,此时也不像原来那样倔强了,语气缓和下来道:“不是朕非要惹姑母不高兴,只是这讴者是姐姐托付给朕的,**要把她打发到织造室去,朕觉得对不住姐姐,所以不愿意。”
“刚才这丫头不是说了自己愿意去吗?明明就是皇上心里舍不得现在还说这些漂亮话”陈皇后忽然从母亲的怀抱中伸出头来,大声说。
刘彻嫌恶地看了陈皇后一眼,道:“姑母和太后都在这里,你就这么大声嚷嚷,还有一点一国之母的样子吗?”。
“皇上”王太后反应极快,看了一眼大长公主,立刻厉声止住刘彻:“**也是一时生气,说话有些不注意,你就不能好好劝劝她?**本来就听不得重话,你这样,岂不是更让她伤心了?”说着便走到陈皇后面前,好言温语地说:“**,别和他一般见识,你们从小在一起的,青梅竹马,还不知道彼此的性格儿?皇上就是那个火爆脾气,说起话来顾三不着两的,其实心里比谁都疼你,前日还和我说,西域进贡来的那件金镶象牙的耳环,要给你留着呢,谁都舍不得给。”
陈皇后只顾嘤嘤地哭泣着,大长公主此时不再说话,等着王太后的反应。王太后见**气消了些,便向刘彻道:“你姐姐哪里能在意这些小事?她比谁都盼着你们夫妻和睦呢这事我就做主了,把这个叫什么卫子夫的小丫头打发到织造室去就这么定了”
此言一出,子夫便知道,已经是最后的通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