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夫惊讶地月兑口而出:“原来姐姐竟然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我不知道,失敬了。”
如月手中的活计不停:“没有什么,我现在也是被贬之身,又有什么和别人不同的?不必这样惊讶。
子夫看着她,越发觉得好奇,只是不好意思问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被发配到这里来的?按理说,她能在挑剔的陈皇后身边伺候三年,也算是一个深沉有城府的人了,怎么会突然又被贬了呢?
如月看出了子夫的好奇,便淡淡地笑了一笑道:“你一定是在纳闷我为什么也到了这里来了吧?”
“是,如果姐姐拿我当个知心人,愿意和我说说,我一定替姐姐保守秘密,不乱传出去,要是姐姐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勉强的。”子夫忙道。
“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如月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外人的事,“我十三岁就进宫,被分派到椒房殿做事,因为勤快,不怕吃苦,很快皇后娘娘就让我做了她的贴身侍女,皇后娘娘的脾气也是人所共知的,最是难伺候,我为了保住自身,处处小心,生怕有一点疏漏,几乎晚上睡觉也是半睁着眼,谁知还是防不胜防,去年,也是三月——”她方才的语气像是说一件过去了很久的事,此时大概是触动了伤心事,语气忽然变得急切起来,好像要一吐为快似的。
“初一那一天,皇后娘娘叫我到长乐宫去给太后送东西,我走到半路上,忽然来了一阵狂风,把盒子掀翻,点心撒了一地,我当时吓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想着快点到御膳房自己拿钱请师傅再做一份,偷偷把这事盖过去,谁知当时正好皇上走了过来,见到我,就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是风刮的,皇上就说不要紧,不用送去了,他正好也要到长乐宫请安,替皇后说一声就是了。我当时感激的了不得,以为这事就此就能过去了,谁知我满怀欣喜,等回到椒房殿的时候,皇后娘娘却凤颜大怒,说是我勾引了皇上,当时随手就拔下一根金簪,将我的脸颊划伤,还要把我廷杖,幸亏太后娘娘当时赶到,看我不像是个狐媚外道的,为我说了情,算是发配到织造房来,保住了一条命,可是也从此落下了这道痕迹,也算是生不如死了。”
如月的语气渐渐又转为平淡,也许是在织造房待了这么久,早已经听天由命了吧,子夫听着她娓娓叙述往事,心里一阵阵的不平静,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子,原来却有着这么多的故事,看来这陈皇后真是在宫里不得人心,这么善良忠诚的女子,她都要处处怀疑,那还能有谁为她效力呢?
子夫不由得怜悯地道:“姐姐,你也别伤心,就是发配到织造房,也不能说明什么的。方才吟霜妹妹见我有些不适应,还劝我,也许以后还能有出头之日呢。”
如月摇了摇头:“你们都是刚进宫的人,还不知道宫廷的险恶,到了这里,有几个能有出头之日的?你也许也听说了吧,这织造房多数的人都是犯了罪被没入官的官奴,或是原来郡国官宦之家犯了事被送入掖庭的,都是戴罪之身,哪里还能有指望出头的一日?”
“姐姐,事在人为,你也不要想得那么悲观了,我听说宫里不是有定例,凡是满二十五岁的宫人一概发配出宫发嫁,我们现在熬着,到了那时候不就好了吗?”。子夫虽然口中那么安慰着她,心里却又揪心起来:自己进入了织造房,是不是也要在这里消耗这几年的青春,也许非得二十五岁时候才能出去?那个少年天子,早已经把她忘在脑后了吧?
一阵阵的寒冷涌上心头,面上却还强颜欢笑着,如月却是很冷静:“好妹妹,你想的太天真的,哪里能那么容易?那是指那些良家子入选的宫女,我们这些待罪之身,是永远没有那个机会的,就是那些良家子,也得是没受过皇上宠幸的,一旦被临幸过,就算一生再也见不到皇上的面了,也不会有出宫的机会了,我虽然不是宫里的几朝老人,可是毕竟也比你多待了几年,见了不少,这数以千计的人,有几个能有那样的福气?还是趁早打了这痴心妄想吧。”
子夫心直沉下去:自己难道就要葬送在这深深宫闱之中了?不能,我不能子夫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她一定要握牢刘彻,就算是刘彻忘记了自己,也要想办法再寻找别的出路,况且,刘彻毕竟是她的爱人啊,她不能就这样失去她
想着想着,子夫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便向如月又道:“姐姐,我进宫时间短,也不知道什么,只是听说前朝的薄太后不是也是出身织造房吗?那不也得蒙圣恩了吗?”。
如月更是轻轻一笑;“那更是万里挑不出一个来的。况且你没听说吗?薄太后是有天意护佑,生下文皇帝的时候,有吉梦呢,咱们都是薄命之人,哪里能有那样的福气?况且——”她停了停,语气中带着一丝恨意地说;“咱们如今的陈皇后,比之从前的吕太后,也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就是一朝得蒙圣恩,也难逃人彘的命运”
她的语调虽然平静,这人彘两字却让子夫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看看如月,却还是面色如水,仿佛说的只是一件平常的事似的。子夫不由得心里暗想,这宫里就是个你死我活的地方,自己虽然被打发到织造房来了,可是已经和陈皇后结下了冤仇,如果以后自己不能取胜,就是死路一条了
如月说着说着,忽然转头打量了子夫两眼,看的子夫倒有些奇怪:“姐姐看什么?”
如月脸上绽出一丝笑容:“我看妹妹像是个有福之人,妹妹没听过吗?薄太后也是被两个姐妹引荐到文皇帝身边的,我只是想,妹妹以后要是能一朝得到机会,飞黄腾达,可不要忘了姐姐啊。”
“像姐姐说的,我们也就是这个命运了,哪里还能有那样的好事临到自己头上?只盼着咱们姐妹能在宫里互相扶持,度过这些难关,就是万幸了。”
如月含笑地看着她:“妹妹是个精细伶俐的人,一定不会久是这池中之物的,姐姐虽然愚钝,却能看的出来。”
“那就承姐姐吉言,只怕是没有那一天了。”子夫忽然又想起她刚才的话来,看看左右无人,向如月道:“姐姐说话也要小心,方才竟然把皇后娘娘和前朝的吕太后相比,这可犯了忌讳的,不要让人家听见,可就糟了。”
如月毫不在意:“我已经是这幅样子,还怕什么?就是真拿住了我的把柄,我也无所谓,反正在这宫里也是像行尸走肉一般,活着也无趣儿。”她说着,还是那样一副冷静的态度。
子夫有些怜悯地望着她:这个才十七岁,正当芳龄的女子,居然就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对人生失望淡漠,心灰意冷,可见宫廷之险,自己刚涉这潭深水,可要处处小心。
如月看子夫有些发愣,以为是自己的话把她吓到了,便柔和地笑笑说:“你也别害怕,你还年轻,又这么聪明,也许以后会有什么想不到的机会呢。我们别说这些事了,对了,今天主管给你分派活计了没有?”
子夫摇摇头:“还没有呢。说是明天再分派。”
“那不知道主管会给你分派什么样的,咱们这里,有轻巧的活计,也有重活,就看你的本事了。”如月有些含着深意地说。
子夫会意,因为看如月像是个真诚的人,便实话实说道:“不瞒姐姐,我今天进来的匆忙,身上什么都没有带,方才主管看我就不大顺眼,我只有头上还有一支银簪子,我就送给主管了,不知道能不能有些什么用处?”
如月笑着点点头:“咱们这个主管是个贪财的人,唯利是图,想来明天不会太为难你吧。这里除了东西织室,还有暴室,除了织作掖庭服装,还是专管印染的,那里是个苦差事,既然给你分派到了织室,还稍好一些。”
子夫刚刚暗暗松了一口气,只听如月又接下去说:“不过织室也有好坏之分,像那些织锦织绢,上织机的,就苦一些,要是分派你能去刺绣,就好多了,你也别担心,明天就见分晓了。”
子夫的心又揪紧起来,正要再说话,只见吟霜和梨儿几个说笑着进来了,如月看了她们一眼,又低下头去绣着手里的活计,不再说话,子夫也忙站起身来,笑道:“妹妹们回来了?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
“别看是三月里,这大晚上的,外面还真冷,我可得赶紧上床了。”吟霜向子夫笑着打了个招呼,几个女孩子都有些冻的哆嗦,嘻嘻哈哈地笑闹着,都赶紧睡去了。
子夫也就回到自己的床铺上躺下,身上盖着那一床薄被,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这刚进宫头一天,就见识了这么多的事情,明天,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一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