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夫回到织室,已经是午饭的时间了,众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只有如月和吟霜还留在这里等她,一见她回去,吟霜便立刻急着问道:“姐姐,事情怎么样了?主管可告诉你了没有?”
子夫沉重地点点头:“说了,说是在甘泉宫前殿,可是白天去了没用,只有晚上大人们才能进来。看来事情到底怎么样,也只有等晚上才能知道了。”
如月紧皱着眉头:“可是外朝官员们都是轮流值宿,今天哪里就能这么巧?偏偏是公孙太仆?要是不是,那明天你怎么办呢?”
其实这事子夫早已经想到了,原来她没预料陈皇后会来的这么快,本打算知道地点之后,每天晚上都悄悄去找他,总有一天能够碰到的,结果事情就这么突如其来:“可是现在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试试看吧。不管怎么样,也是我的运数。”
如月是经过宫中艰难的人,此时也不多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将子夫的手轻轻握住,温暖而湿润,子夫心中一热,刚要说话,只听吟霜已经急不可待地道:“那姐姐也不能在这一棵树上吊死啊,还能不能想个别的法子了?”
“还能有什么法子?这是皇后的天下,谁能大过皇后?除非是外朝的人说话,也许还有一线希望。”如月见子夫忧愁,半晌无言,便轻声替她答道。
一向开朗的吟霜此时也无话可说,只是静静地陪她们一起坐着,房中静悄悄的叫人几乎要窒息,过了片刻,只听外面笑语声喧,子夫知道是吃过饭的人从饭厅出来了,这才想起来如月和吟霜也陪自己饿了一中午了,忙不好意思地笑笑说:“看我,光顾着自己的事了,你们也没吃饭呢,一会时候都要过了,现在快点去,大概主管还不会责怪。”
“姐姐,你不吃,我也不吃,陪你一起饿着,等到晚上事情见了分晓,知道没什么事了,再一起吃。”吟霜毫不犹豫地道。
“那怎么行?还得那么长的时间呢,况且下午还要干活,好妹妹,你快去吃饭去,不然,我可要生气了。”子夫忙道。
“生气也赶不走我,我就留在这里。如月姐姐,你身子素来不好,还是去吃点吧。”吟霜语气坚决,看着如月道。
如月淡淡一笑:“你们还不知道我的?平时一天也常吃一顿饭的,这又算得了什么?子夫,你就别惦记我们了,我们就是去了,也吃不下去,还不如在这里陪着你,心里也安心些。”
子夫见她们都这样执意,也不好说什么了,只好道:“真是难为了你们了,害的陪我受罪。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这有什么?宫里各种事情多了,要是平平安安的,才是奇怪呢。想当初我在椒房殿做事的时候,一个屋里的姐妹们,三天两头就被挨罚,受打受骂都是常有的,皇后娘娘还总说要杖毙这个,审问那个,不过一会也许又后悔,不生气了,就叫赦免了。记得有一次——”如月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追忆许久以前的往事:“一个屋里的石榴也犯了不是,端的茶略微凉了些,那天正赶上皇后娘娘在气头上,就叫立刻拖下去杖毙,当差的内宦不知道,就把石榴处置了,结果晚上喝茶的时候味道不对,又想了起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皇后娘娘又发脾气,说是内宦们太匆忙,把那个内宦也拖出去杖毙了。后来内宦们都知道了皇后娘娘的脾气,每次下了旨意,总是不先执行,把人悄悄藏起来,等到第二天皇后娘娘还不发话,才去执行。我们都是陪着一起等消息,也许过了一会,皇后娘娘心情好了,就又下道旨意,说是免了,我们就私自庆贺,又逃过一次,今天也许你也没什么事呢。”
如月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这次好像也是触动了她的内心深处,联想了从前一起苦捱的日子,所以才这样滔滔不绝。吟霜听着,脸上浮现出一丝希望的神气:“姐姐,你听见了吗?也许过一会,皇后娘娘就收回成命了呢如月姐姐在宫里待得时间长,知道的多,姐姐你就放心吧。”
子夫想笑,却笑不出来,没有人比她自己更了解事情的真相了,她知道,自己犯的不是小过失,在陈皇后眼里,这是比生命还要重大的事情,自己和陈后已经结成了生死对头,怎么可能还有饶恕的希望呢?
可是这些话却不能对她们说出来,她知道如月是好意,便只好勉强绽出一丝笑容道:“但愿我也能这么好运气,那可就太好了。”
“一定会的,姐姐,你一定会逃过这一次的。”吟霜忙说。
话还没完,只见女孩子们都已经吃完了饭,三三两两的结伴回来了,子夫几人见她们进来,就闭口不言了,众人也不再说什么,互相对视一眼,便又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彼此小声的言语却还能听到到,断断续续传了过来;“哼,刚来就得到了太后的赏赐,怎么样?花无百日红吧,这么快就有报应了。”
“我就说嘛,什么样的神通,能这么得脸,也不过是偶尔一次,针线叫太后看上了,这下也完了。”
“得罪了皇后娘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叫她等着吧。”
“算了,算了,人家都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咱们就别再说了,一会叫主管听见了,就不好了。”看见主管进来,其中有人连忙制止她们,众人往外扫了一眼,忙低下头干活,不言语了。
果然是李主管,她老远就看见众人的不安骚动,便已经猜到了几分,一进来就严厉的扫了众人一眼,冷冷地道:“都不好好干活,议论什么呢?这次算你们侥幸,下次再让我抓住,全体都不准吃饭”
众女子都低头不语,李主管巡视了一遍,走到子夫身边,有意无意地盯着她看了一眼,子夫心不在焉,手上拿着的绣活一针快一针慢的,李主管也没说什么,只是停留了一下,就走出去了。
见主管走了,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可是都暂时不敢说话了,手上的活也都紧急,一时屋里只有针线在布上行走的声音,在这一片有顺序的声音之中,子夫的不合节奏的声音便显现了出来,她只顾想心事,自己没有留意,在上面坐着的翠钿却清楚的觉得了,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过来俯身轻声道:“你要是身上不舒服,就先回去歇着吧,不要紧的,主管过来,我替你说就是了。”
子夫实在也是心绪烦乱,几次针都扎在了指头上,听见这话,也就站起身来,向翠钿感激地笑了笑:“那就多谢翠钿姐姐了。”
翠钿无语地点了点头,子夫放下手中的活计,慢慢回到房里,一天没吃东西,虽然肚子不饿,可是脚底下却像是踩了棉花似的没有力气,她不胜疲乏的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思绪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游荡,迷迷糊糊的,似睡不睡,过了不知多久,只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阵的女孩子说笑声,她蓦地惊醒过来:已经到了晚饭的时候,众女子都已经回来了,自己也该起来了,晚上,还有生死攸关的大事要去办呢。
子夫匆匆起来,对镜掠了一掠头发,如月和吟霜也已经回来了,关心地劝她道:“还是去吃点吧,总也不吃东西怎么行?”
子夫点点头,不管有天大的事,饭总是要吃的,何况,也许还有转机了呢?吃饱了,才能有力气去应付这千变万化的事端,前路有多艰难,她也要坚持到底,看看到底是鱼死还是网破
她心里有事,匆匆吃了一小碗粗米饭,就离开饭厅,也没回到房里,就悄悄地来到门口,想趁着夜色到甘泉宫去,刚要迈出去,可是又停住了:她原来以为公孙贺一定也会在未央宫中,凭着自己这些天来的观察和记忆,也许还能找得到,可是没想到还在甘泉宫中,这中间相隔遥远,她还从来没有去过,这可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她又迟疑住了,忽然,只觉得背后有人拍了她一下,子夫霍地一惊,连忙转过身来,还以为被人发现了,没想到面前站着的是如月那孱弱的身躯,还是带着那波澜不惊的笑容;“要去甘泉宫吗?我陪你去,你找不到路吧?”
子夫看着她亲切的笑容,心里一暖,可是一阵疑云又莫名而生,不由得迟疑了一下道;“天这么晚了,姐姐还是别出来了,要是回头叫人家发现了,倒牵连了姐姐,那我心里更过意不去了。”
如月的笑容虽然温和,却仿佛什么都知道,能够穿透她的内心似的:“你是怕我跟着你,怀疑我有什么恶意么?既然这样,我就不去了,告诉你路径,你自己也能找到的。”
子夫见如月一针见血,连忙道:“姐姐误会了,我怎么会这么想?巴望都巴望不着呢,我正愁不知道路径,既然这样,就劳烦陪我走去吧。”
如月淡淡地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就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去,在前面快步引领着子夫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