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苏锦娘一气之下放了狠话,将所有人都吓住的同时,自己的心里不是很好受。其实,她本来就是个十分执拗,又冲动的人。若是在平常,她还倒可以忍耐过去,可是当时那种情况下,就不仅仅是脾气大小的问题,而是人的生死攸关。
所有人都被那天苏锦娘的样子吓住了,是以这几日整个山庄内都弥漫着一股低气压,所有人在办事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正处于火爆边缘的苏锦娘。
苏锦娘心中烦躁,也不愿意在山庄内呆着,要么就是去虎跑村研究养鱼的食料,要么就干脆跑到后山漫山遍野的寻找一种植物。
至于是什么植物,谁也不知道,就连天天跟着她的小林也说不清楚。若是小林不小心问起来,那么就会迎来一阵劈头盖脸的臭骂。是以,小林只好胆战心惊的闭好嘴巴。
白青秋似乎也更加的忙碌起来,只是这两个人从来不曾碰头,即便是走个对面,白青秋想要说什么,苏锦娘都是连头也不抬的直接掉头走人。
几次三番下来,白青秋也来了脾气,也不去热脸贴那冷了。
而最为尴尬的便是洛云南了,那天苏锦娘发了疯似的拿着大扫把将他赶了出去,而白青秋却又直接在虎跑村寻了最好的房子,丫环仆役的将他留了下来。只是治疗一事,却是暂时搁浅了。
他闲来无事,也就帮着村里的村民治疗一些时疫,或者是陈年旧疾。村民们见来了这么好的大夫,纷纷奔走相告,到搞得洛云南门前天天不断人,日日有新鲜面孔。
“三少女乃女乃,前面是一片泥潭,你别看它长得草很茂盛,那底下可都是淤泥。我们村的李二狗家的猪跑出来,直接陷在泥潭里,好不容易才拉出来。”小林愁眉苦脸的站在原地,苦口婆心的劝道。
苏锦娘这一次倒是没有横眉冷对,而是寻了一根尺长的木棍,小心翼翼的向前探去。她的脚步轻软,将木棍用力的向前方的泥坑里戳去,只听得扑哧一声,尽然没进了半根有余。
小林吓了一跳,白着脸过来拉苏锦娘,“三少女乃女乃,我们回去吧,这里太危险了。若是让三少爷知道我带你来这里,非打我板子不可。”
苏锦娘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臭小子,松手!你就不怕我打你板子了?再不松手,我现在就揍你!”
小林哪敢松手啊,顶着苏锦娘堪比杀人般的目光,小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紫,变换了好几种颜色,仍旧是死死地捉着苏锦娘的胳膊不松手。
苏锦娘用力的挣了几下,又推了他几把,这小子被他扯得列贴了好几下,居然死皮赖脸的就是不松手。
“快松手啊!”苏锦娘根本就不是要鲁莽的寻死觅活,而是这块沼泽地让她想到了更好的用处,她要探探到底行不行得通。
可惜小林这孩子是死心眼儿一个,被苏锦娘拍了几巴掌,手都被拍肿了,眼珠里含着泪,撅着嘴就是不松手。
“你这孩子气死我了。”苏锦娘见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心头一软,长叹了一口气,退后了一步。
苏锦娘本以为自己的行为已经够明显的了吧?可小林还是硬着头皮,咬着嘴唇一动不动。
“好了,好了,也不知道那家伙都天天教你些什么?这脾气倒是学的忒像,气死人不偿命。”苏锦娘一把扔了那根木棍,咬牙切齿的往回走。
小林也不说话,苏锦娘走,他就跟着走,只是那手仍旧是不肯松开。
走着走着,苏锦娘觉得身后没了声音,顿时觉得有些不习惯。小林这孩子平时总喜欢问东问西的,更喜欢唧唧喳喳的说个没完,乍然不说话了,总觉得有些怪异。
苏锦娘猛地回头看去,正看见小林拿着衣服袖子在抹眼泪。她终于觉出有些不对劲儿,立时慌了神,一边伸手帮他擦眼泪,一边着急地问道:“怎么了?我刚才打疼了?你这孩子,我,我刚才也没用多大的力啊?我,我,对不起啊,对不起……”
苏锦娘觉得自己罪孽大了去了,居然把人家好好一个孩子欺负哭了。
小林本来还好,听见苏锦娘着急的道歉声,立时张开大嘴号啕痛哭起来,那眼泪就跟黄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止也止不住。
苏锦娘立时傻眼了,心虚的左右看了看,便要伸手去堵他的嘴,这要是让别人看见,肯定会认为她欺负小孩了,她还丢不起那个人呢。
“哎呦,我的小少爷,我的小祖宗,你能不能别哭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都跟你道歉了。还没完没了了。大不了我以后不骂你了,还不行吗?”苏锦娘终于体会到哄孩子的艰难了,心中那是烦的火烧火燎了。
苏锦娘发现这孩子是越哄越来劲,干脆找了个大石头堵着耳朵神游太虚去了。
半响,小林似乎哭够了,抽泣着站到了苏锦娘的身前。
苏锦娘感觉他声音小了,这才睁开了一只眼睛,看他眼睛红红的看着自己,也不说话。只好自己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精打采的说道:“小子,不哭了,咱就回家吧!”
苏锦娘说完,便自顾自的往前走。
小林忽然快跑了几步,追上苏锦娘,哽咽着说道:“三少女乃女乃,您生气了?”
生气?她早就累得一点气都没有了。苏锦娘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三少女乃女乃,那个地方真不能去。”小林还没忘这茬,抓着苏锦娘的衣袖说道。
苏锦娘猛地站住脚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小林,她没有什么阶级等级观念,所以对这些村民,这些小孩子都是平等对待。虽然小林哭的她莫名其妙的冒火,可是仍旧没有用身份去压他。相信小林也明白这一点,他应该不是个不懂分寸的孩子。难道他还有什么隐情?
“三少女乃女乃,你对我好,我知道。可是那地方真不能去,我姐姐,我姐姐就是死在那里的……”小林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可是他拼命忍住,接着说道:“那时候我才五岁,姐姐六岁,她很讨厌我,因为爹娘把好吃的都给我,把好玩的也给我留着。我家很穷,如果我吃饱了,姐姐就得饿肚子。有很多次,姐姐都是吃不上饭,她饿极了,就把我带到了烂泥塘,骗我说下面有泥鳅,让我捉来吃。我听说有吃的,就跳了下去,结果我陷了进去,吓得哇哇大哭。姐姐本来掉头就走,可是听到我哭,她又折了回来,拼命将我拉了上来,她却……却陷进去了。等爹娘来的时候,她已经闷死了。”
小林说完,苏锦娘整颗心都揪紧了。她伸手模了模小林的头顶,淡淡的说道:“对不起,是我误会你的好意了。”
小林拼命地摇摇头,挂着泪痕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丝天真的笑容,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三少女乃女乃,你也别生三少爷的气了吧。他都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每当你晚归的时候,他都在悄悄地望着你呢,我们大家都知道,他是觉得自己腿瘸了配不上你,才要冒险医治的。”
苏锦娘含笑的脸僵了僵,略有些尴尬的说道:“小林,这是他们教你的?”他一个半大的孩子懂什么配上配不上?
小林摇摇头,有些犹豫的说道,“没人教我,是我偷听的村子里的人说的。他们还说了很多三少爷的坏话,我,我不敢说……”
苏锦娘平静的心像是受到了狂风暴雨的袭击,顿时失去了平衡。通过小林的只言片语,她可以想象得到那些人到底是如何的诋毁白青秋,而白青秋天天往村子里跑,怎么可能听不到一点闲言碎语?
可是他从来没有说过,也没有计较过,而且每一天都是殚精竭虑的做好每一件事情。
苏锦娘心里一阵绞痛,想着他到底是承受了怎么样的压力。而她那天竟然说了,说了那么绝情的话,她真是……太鲁莽了。
“三少女乃女乃,你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小林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小林有些心慌,看着苏锦娘苍白的脸色,吓得手足无措。
半响,苏锦娘才缓过气来,她扶住小林的肩膀支撑着身子,有些急切的说道:“我们,我们回家,现在就回。”
暮色四合,山间一片寂静,偶尔的虫鸣鸟叫,让整个锦绣山庄显得越发的恬谧。
苏锦娘和小林赶在晚饭前回来。
通往东跨院的廊道有点暗,苏锦娘没有拿赵老伯的灯笼,而是遣走了小林,一个人慢慢的向回走。
这漫长的廊道,像极了人生的轨迹,总会度过那最黑暗的地带,迎来璀璨的光芒。
远远望去,东跨院灯火通明,一道亮光照射在郎口处。
一个笔直修长的人影站在廊下,负手而立,静默而执着的看着她。
黑暗中,苏锦娘黝黑的眼珠折射着两点珠光,她静静地看着白青秋的身影,喉头竟然有些堵,鼻子发酸。
白青秋没说话,而是看了她几眼,像是确定她安然无恙后,便转身打算离开。
苏锦娘这才猛然发觉,虽然她们不过闹了几天的别扭,却像是有好长时间没有认认真真的看过彼此了。她竟然十分的想他。
“白青秋……”苏锦娘略带喑哑的声音响起,就在白青秋转身的刹那,猛地跑了过去,从背后用力的抱住了他。
白青秋似乎有些激动,浑身颤抖了一下,半响才缓缓地伸出手抚模着她的手臂。
“回来了,我们去吃饭吧!”白青秋一如往常清淡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隐忍的波动,叹了口气,仰头看着繁星遍布的星空。
如果这是命运,他白青秋不愿意屈服,他会为了抓住想抓住的人,拼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