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说,
“其实爹不知道你逃出大夏的事,他一直以为你在宫里,但那时你说,永远不想见他,所以他没敢去宫里见你!”
听到这儿,慕容悠想到当初自己那些不留情面的话,心又开始酸痛起来。
叶倾城终于不忍的抱住她,叹惜说,
“直到我们攻入大夏,他才从我这里知道你不见的事,从那之后,身体一直得重病。换了朝代,慕容家就没以前那么有声势了,你两个哥哥处处碰壁,都哪儿都受人脸色,他们从前那样高傲顺风顺水,没有受过这样的低落,你大哥心灰意冷,便整天去买醉赌博,很快就输光所有家底,最后是爹生气的砍了他的一只手,他才清醒过来,这中间也过了好长时间,才接受整个人生的变落的。你二哥因为失了利,生意做不好,整天在家里发脾气,于是你二嫂就跟一个家奴好了,你二哥一时生气,失手把人打死,最后被人告进官府。你爹为了救儿子出来,便把房子家产什么的都卖了。儿子是救回来了,可是他的病却没钱医治。从前那些慕容府的人都跑了,如今只有你两个哥哥和你大嫂与爹相依为命!”
慕容悠没想到家里出了这么多变化,含着泪,紧抓着他的手臂不可置信的问,
“我那么多姨娘都不在了?”从前的爹是多么风光啊,如今只有哥哥和嫂子陪了吗?大哥断了一只手吗?
叶倾城紧抱着她,沉重说,
“都跑了,她们都是因为钱才嫁进慕容家的,慕容家落迫了,她们自然不会留下!我听小静那里知道是爹曾经救过他们,回来也看过爹几次,几次想帮忙,爹却说他愧对我,不能再接受我的帮助。每当我要给他钱时,他就跪下来求我收回银子,我没办法,只好不管了。后来我就忙着去找你,也没去看他们,不过我听说,丑奴姑娘来看过他们。她只意说当年从你那里借了许多银子,没找到你在哪里,所以只好把钱还给当爹的。爹这才收下银子,住了一个像样点儿的地方,应该还在那里!”
“丑奴姐姐?”慕容悠哭着哑声喊。她都要忘了丑奴这个人了,现在想起来,除了她脸上的那块伤疤,她真忘了丑奴姐姐长什么样子。却没想到,在她们慕容家落难时,是丑奴姐姐帮了他们。
马车在一个石头堆砌的围墙前停下。叶倾城扶她下来,走到门前,轻轻推开那木门,木门吱呀一响,随着那慢慢打开的门,她看到院子里的人,院子里的人也惊讶的停下动作回头忘过来。
一看到是她,惊讶又不确定的喊,
“小悠?”
慕容悠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眼前很快一片模糊。那是她的大哥啊,断了一只手的大哥,正举着斧头在劈柴。
因为不是同一个娘生的,所以她跟两个哥哥没有多亲近。小时候也常常受到两个哥哥的欺负,不过后来他们明白,因为有爹爹的偏心与疼爱,他们是斗不她时,也不再招惹她了。大户人家,女人多的地方,总有一些勾心斗角。但因为两个哥哥是男的,又显少在家,所以,他们之间没什么仇恨,每次见面,就跟见陌生人一样,在父亲面前装装样子的喊声哥,然后他们也会对她点点头喊“小悠!”
虽然不怎么亲近,但总归是她的哥哥,看到他们曾经高傲光鲜亮丽的样子,如今再看他们这样,还断了一只手,她的心怎么会不难受!
“小悠,真的是你?”慕容浩走过来惊喜的问。
慕容悠哭着点头。
慕容浩一见,高兴的转身往里跑说,
“我去告诉爹,爹见了你一定很开心!”
慕容悠看到转身跑时,左臂前面光秃秃的用布包着,想到是爹亲自砍了大哥的手,又忍不住大哭起来。
爹当时心里有多气多痛,才能狠下那样的心啊!而每次看到大哥的断手时,爹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当了母亲,才知道身为父母的滋味。
叶倾城近身擦擦她的眼泪心疼说,
“不要哭了,爹可能起不了身,我们进去看他吧。如果他看到你哭的这么厉害,肯定会很难过的!”
慕容悠努力忍住心中的那股悲痛,笑笑说,
“好!你看我现在看得出来哭过吗?”
他轻轻擦擦她的眼角,又抹抹她的鼻间说,
“红红的,还好,走吧!”
她牵着他的手,步履沉重的朝里面走,每走一步,心就好似被刀割了一样痛。低着头,那模糊的泪意中,好像都是小时候爹抱着她的样子。
教她走路,哄她吃饭,牵着她的小手去外面逛,逢人都说,
“这是我女儿!”
眼泪不可抑制的流下。小时候的事,大多记不清了,但她知道,府里那么多人,只有她最得父亲疼爱,连两个哥哥爹都很少抱他们。听姑姑说,她是爹亲手抱大的。她从前不知道抱大一个孩子有多难,所以她不懂一个当父亲的心。可她有了平安后,她知道了。
是不是曾经,爹在抱着不会说话的她时,看到她连夜连夜的只会哭,也急的睡不着觉?抱着她一遍一遍的屋里摇晃,来来回回的走一夜?
是不是曾经,爹也把菜嚼碎,然后再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喂到她嘴里,看到她吃下饭,高兴的哈哈大笑?
是不是曾经,爹也弯着有些发福的身子蹲在她面前,一步一步后退着鼓励她走的更远?
、、、、、、、
她忍不住,忍不住心中的悲伤,忍不住突然抱着叶倾城趴在她怀里哭。为什么一个人不是从出生那一刻就有记忆?为什么她要这么晚这么迟,才知道自己曾经也有过那样的幸福,被一个男人搂在怀里,白天黑日,轻声细语的哄着。
为什么,她的记忆里没有他的慈爱,而只有他瞪眼生气的样子。
为什么她是这么糟糕的一个女儿?
为什么?
看她哭的要断气,叶倾城无奈的一遍一遍说,
“不要哭了,不要哭了,爹就在里面,不要哭了好吗?我们去见见他吧!”
慕容悠哭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哽咽说,
“我觉得自己好失败,好失败!”
叶倾城抬起她的脸,望着她泪湿的双眼郑重说,
“悠儿,人的一生很长,每个人都会犯错,都会有过失。可是我们不能一直活在自责里。自责,愧疚,还有难过,只是提醒我们以后更懂得珍惜,更加确定自己的每一步!冷静下来,不要哭了好吗?你是最勇敢最坚强的,爹想见你很久了,进去吧!”
慕容悠望着他,红着双眼忍着泪点头。
他的对,他说的很对。难过有什么用?自责有什么用?再也挽不回过去的时光。她要用余下的一生,好好宠爱她的爹,好好报答她的老爹。她要告诉以后的每一个人,有一个父亲是多么幸福的事,而做儿女的,应该永远爱他们,用心爱。
慕容浩到屋里告诉慕容宇悠儿回来了,慕容宇闭着眼虚弱说,
“你别骗我了!”有好几次在梦里,他们都骗他说,悠儿回来了。结果等他努力的睁开眼,却发现他的悠儿没有回来。他现在这把老骨头,活着也是拖累人。好几次都觉得这是报应死了算了,可是没看到女儿过的好,他就是不安心,很不安心,死撑着一口气,也要等她回来。也要看她回来。
至少得撑到不能再撑下去的时候吧,那样就死心了,真的死心了。
慕容浩见说什么父亲都不信,也没法子,站在床前站了好一会儿,正准备出去请慕容悠他们进来,回头却见他们两人走了近来。
明明外面大亮,阳光正好,屋里却很暗,乱哄哄的,也有一股臭味。
见慕容悠皱眉捂着鼻子,慕容浩不好意思的说,
“爹他大小便失禁,我们又很忙,所以屋里有些不干净。本来想扶着爹去外面见你们的,可他硬是不信你们回来了!”
慕容悠正要说没事,却看到床上的老人挣扎着要起来。
她喊了声“爹”,想跑过去,脚去提不起力气。那个瘦弱的男子终于挣扎着从床上站起来了,只是一个背影,一个竹杆似的背影,瘦的仿佛只有骨头,记忆里,那个发福的中年男人,鼓着个肚子,怎么都瘦不了的男人,怎么会变成眼前这个又瘦又小的人?
那人听到喊声,突然不动了,只是扭头,慢慢的,慢慢的望去。一看,果然是他夜思日想的心,双眼猛的一突,急着就要下床来。
却因为太急,身体又虚弱,从床上栽了下来,狼狈的摔在地上,却不顾疼的,眼睛仍然盯着那抹纤细的身影,生怕这是梦,生怕一眨眼,她又不见了。
慕容悠哭着大喊了声“爹”朝慕容宇跑去,跪在地上,扶起他就抱着他哭。
一边哭一边喊爹。慕容宇笑着又哭着,颤抖的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模模她的头,不敢相信的颤声问,
“悠儿,真的是你回来?”
“是,爹,悠儿回来了,不孝女回来了!”她从他骨瘦如柴的怀里抬起头,看到他瘦的五官凹陷的脸,还有那白色的胡子,想到小时候,他最爱用胡渣刺她,惹的她在他怀里东躲西闪,眼泪就忍不住的忘外掉。
“悠儿,我的悠儿,你终于回来了,这几年过的好不好?”
慕容悠扶起他忍着哭说,
“爹,你先起来吧,地上凉!”
他推着她的手高兴的说,
“不要你扶,不要你扶,我还很年轻!”
可是看着他微颤的背影,吃力的爬上床的样子,她硬是紧紧捏着拳,不让自己再掉下泪来。
慕容浩在一边笑着说,
“看吧,你就说爹见了悠儿回来会很高兴!”
慕容悠不理解为什么父亲的变化会这么大,那么消瘦,还那么多病。晚饭过后,哄睡了父亲,他们几兄妹坐在院子里赏月闲聊,她问大哥。
慕容浩答,
“爹这几年身体都不好,一直有病,本来卖房子是想给他治病的,可是却用来救了二弟。后来我们一家人住进了这里,总算有些闲钱吧,他却舍不得治病,总说将来我还有孩子,需要用钱,又说二弟媳妇跑了,以后还得娶媳妇也要用钱,所以死活不肯用药医治,说自己一把老骨头,医也医不好,就这样拖一天算一天好了。若是老天垂怜,说不定能让他见到你!”
慕容悠听到这些话,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又难过的流出泪来。
慕容枫一叹说,
“以前风光,总瞧不起穷人。过了这事,总算明白了人情冷暖。怪只怪我和大哥,没有用,无法给爹更好的条件!以前总觉得无所不能,现在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凡人一个!”
看到慕容枫落寞的低下头,慕容浩的妻子劝说,
“二弟,你别这样想了,现在不是很好吗?三妹也回来,至少咱们一家算是团聚了。爹今天也一开心,吃了大半碗饭呢!”
慕容悠却难过的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听到他们说什么。突然想起在楚国时老太太模着平安的小脸笑着闭上眼时的模样。
她听到大哥说,爹一直拖着就为了等她回来,想到刚刚爹闭着眼微笑睡着的样子,她突然起身朝里跑去。
嫂子惊的站起问,
“她怎么了?”
叶倾城立即站起来说,
“我去看看!”
嫂子也要往里跑去看,丈夫慕容浩却拉住她,她只得望着里面坐下。
要说慕容浩与慕容枫对叶倾城没有成见那是不可能的!毕竟慕容家倒中是因为他。可是在他们落迫时,所有人远离他们,也只有他几次三番的来看他们,而他的爹却跪下来求他不要帮助他们。
他们自然知道爹所做的那些事,所以他们也理解叶倾城,特别是经历了这些风光与落迫后。只是接受与理解还有一段距离。
叶倾城跟着跑进去,只看到慕容悠紧张的把手放到已熟睡人的鼻前,似乎感觉到他还有呼吸,这才收回手,松了一口气,在床边坐下。
他知道她担心什么,笑着走到她身边坐下,从后面搂着她的腰,抵着她的耳朵轻声说,
“放心好了,爹才五十多岁,还能活很久很久的!”
她紧紧的握住缠在腰上的大手,默默的流着泪,好久后才艰难吐声说,
“我不要爹活好久,好久,只要他能平安的再活二十年就好!”
这个愿望不是奢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