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四大陆其他国家不同,朝华帝国的政治体系不是帝制,而是采用相对较为开明的多人议会制。律宫商的父亲律振声,便是帝国最高权力中心元老会的第二元老。
在开国之初制定下元老会的人,想必是早预见了帝制的专横与弊端,所以才想出这种制度,想尽可能令政坛清明。
最初几代的元老会的确没有辜负开国重臣们的期望,廉洁奉公,爱民如子,让朝华一跃成为四大帝国实力之首。
但好景不长,再好的制度也挡不住腐化的人心。到了律振声这一代,元老会在表面的开明之下,根子里已腐烂到了极致。而朝华的实力排行,也从第一落到了第三,仅在以资源匮乏著称的修塔帝国之上。
律振声一度想要改变这种局面,但以第一元老为首,七名元老中有五名元老站在他的对立面,只要他稍有对己不利的提案,就轮番施压打击。
几个回合下来,双方都视彼此为眼中钉肉中刺。这次律振声难得有把柄落在他们手里,政敌们当然不会放过这天赐大好良机,想借机将律振声赶出元老会。
但律振声毕竟做了十几年的第二元老,无论在朝在野,他的声望人品都在第一元老之上。加上事关光明圣殿声誉的秘信还在律振声手中,令他们不敢做得太绝。
碍于民议,政敌们一时之间也不敢采取太过激烈的手段,仍旧让他如常参与政事,但私底下却以“抓捕逃犯律宫商”为由,派人监视他一举一动,并且不许他无故外出,形同软禁。
要是在平时,耿直的律振声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一定会大闹一场,狠狠还击政敌。
但现在儿子下落不明,通缉令又铺天盖地,他怕自己施加给敌人的屈辱,会被敌人加倍还给儿子,暂时唯有忍气吞声,与结盟的另一位长老暗中商议如何度过这次难关。
这一天,律振声如常出现在元老议事厅。一杯茶,一本书静静坐在角落,分毫不关心政事。因为他知道,无论他参不参与,最终决策时他的意见都不会被采纳。
讨论会议进行到一半,支持律振声的那名元老借口要上卫生间,经过律振声面前时,袖口上的镀金钮扣忽然月兑落,正正落在律振声摊开的书页上。
律振声不动声色将钮扣收起,却并没有打开。他极有耐心地一直等到回家进入书房,检查了禁制,确定没有人偷窥偷听后,才将钮扣取出,剥开金属表皮,拿出里面的一张小小纸条。
他的脸色随纸条上的内容变幻不定,看完之后,他摇了摇头:“成功率太低,也太冒险,行不通的。”
他拿起鹅毛笔刚想回信,却在此时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若有似无的一丝异动。但再凝神细究,却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四周依旧安静幽深,不像是出了变动的样子。
“哈,难道还盼着有谁来救我不成?”律振声自嘲地笑了笑,低头刚写了一个字,房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
来人头上一顶毡帽压得极低,将他的大半张脸都遮在阴影里。但无论是身形还是举止都可以看出,他绝不是律家的人。
见状,律振声以为政敌得寸进尺,派人监视自己还不够,还要派人来羞辱自己,不禁勃然大怒:“没有吩咐居然敢擅闯我的房间,你主子是谁?滚回去告诉他,不要以为我失势了就可以落井下石!你们加诸在我头上的侮辱,我迟早会还给你们!”
闻言,那人却不怒反笑:“伯父的脾气真是耿介。您认不出我了吗?我们昨晚才见过面的。”
律振声一愣:“你——你是?”
“我是令郎的好友,孟原府。”说着,他取下毡帽,向律振声弯腰行礼。
“原来又是你。”律振声昨晚刚见他时,便怀疑此人是政敌派来的探子。毕竟那封对光明城不利的信还在他手里,政敌们自然会想方设法将它弄到手。这招亲情牌倒也打得不错,可惜他不久前刚和儿子通过话,已经叮嘱他不要再回来。
这么想着,律振声没好气地挥了挥手,刚要赶这“探子”走,房中却又跑进两个人来,也是毡毛遮脸的打扮。但其中一个却显得分外眼熟。
他猛盯着那人看了几眼,猛然意识到什么,险些惊呼出声。勉强平定一下心潮,他低声道:“小商,是你?”
“父亲,是我!”那人猛然掀开帽子,露出一张满是红痘的脸。
虽然经过伪装,但十几年的父子情谊,律振声如何认不出,那正是自己的爱子律宫商。
“小商,你怎么会来了这里?太危险了!”
“父亲,祸是我闯下的,这堆烂摊子应该由我来收。”
“你……”面对儿子少有的坚定,律振声一时说不出话来。既欣慰于儿子的有担当与责任感,像个真正的男子汉,又担心他被抓走。
想到日夜监视这里的人,律振声脸色一变:“糟糕!家里有一支上百人的密探日夜巡逻监视,你们会被发现的!”
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恰到好处地缓解了他的担忧:“阁下不必担心,我们已设法避开那些人的耳目,不会被他们察觉的。”
那人说着,一边关上房门,一边取下毡帽,露出一张清极而艳的完美容颜:“我也是令郎的朋友,我们三人一同前来商量如何营救阁下。”
“你们……”
律振声有些犹豫,但看到儿子坚定的目光后,终是选择信任这两位年轻人。“多谢你们,小商什么时候在外面交了这样出色的朋友,都没和我提起过。”
“这些事以后再说,现在请阁下先把详细情况告诉我们,我们才好设法救您。”
“救我?”律振声脸上掠过一丝阴霾,将最近的遭遇简单说了一遍后,摇头切齿道:“袁井那老头身为第一元老,和我是多年的政敌,如今好不容易抓到我的把柄,他怎肯轻易放过我。轻则把我赶出元老会,重则将我弄得家破人亡,都有可能!”
律宫商惊道:“家破人亡?对不起,父亲,我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这不怪你。”见儿子一脸自责,律振声脸色缓和了一些,安慰道:“你那天偷看机密文书不过是个导火索,袁井早就想要斗垮我,只是借此机会小题大做而已。你知道,我向来见不得鬼祟之事。既然天意让我拿到这份文件,我就一定会将它公布出来,让世人看清光明圣殿的嘴脸。但袁井肯定不会让我如愿。所以我和他决裂是迟早的事,你不过恰好将矛盾提前激发了而已。”
律振声一席话简洁有力地表明了他的决心与正义感,令凤舞大为赞赏。倒不是说她对朝华的内政感兴趣,只是单纯欣赏律振声的一身正气。
原本,她只打算混水模鱼,把秘密文书公布于世,令光明圣殿狠狠吃个大亏。现在,她决定帮律振声一把,助他洗月兑罪名。
现在的处境对律振声很不利。虽然第一元老袁井暂时没有什么过份的举动,但另一方面却在大张旗鼓地搜寻律宫商。想来是要等捉到“逃犯”后,再一并和律家算总账。
有她在,律宫商肯定不会轻易被捉走。但,如果袁井等不及,先向律振声开刀呢?
要知道,元老会有大半部分人都投靠了袁井,一旦他向律振声发难,恐怕不会有人愿意出头支援。
唯今之计,只有出奇制胜。
思索片刻,凤舞问道:“阁下,请问你在元老会中有可以信赖之人么?”
律振声点了点头,道:“有是有,不过他加入元老会才两三年,资历尚浅,基本作不了什么主。”
“他为人可靠吧?”
“当然,他是难得的正人君子。我被监视一个多月来,知道内情的人都疏远了我,只有他一直劝解我。这不,今天他还给我带了封密信,说要设法营救我。”
说着,律振声指了指桌上还没来得及销毁的秘信。
“我可以看一看吗?”
“当然可以。不过,他提出的法子太冒险,而且就算成功也会毁了他。所以我必须拒绝。”律振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凤舞取过密信看完,却是眼前一亮。这主意虽然有些拙劣,却是令她灵光一动,想到一个更好的法子:“这主意虽然大胆,却直接有效,我倒觉得可以一试。”
“这怎么行呢,为了救出我一个人,却要陪上其他人的前程甚至性命,这种事我绝对不会同意。再说,如果我真的离开都城,那么袁井一定会给我定罪,说我是畏罪潜逃。一旦罪名坐实,整个元老会都是他的天下,他就更加为所欲为了。”
律振声倒不是爱惜名声,只是不愿袁井小人独大,祸害帝国。
相比他一脸忧心忡忡,凤舞却是胸有成竹:“真要实施的话,这计划当然得做些小小的改动。我保证在行动之后,阁下不但能重获自由之身,更能洗刷罪名、一举将小人清扫出元老会。”
“小女娃儿,你是在同我开玩笑吗?”如果这主意真那么好,他怎么会看不出?
旁边的律宫商与孟原府,也是疑惑不定。他们当然希望凤舞能一举扭转局面,但理智却提醒他们,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阁下先听我说完,再决定成与不成,如何?”
凤舞随即说出她刚刚想到的计划。听完之后,三位男士面面相窥,继而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凤舞。
“凤舞,你、你居然想得出这种法子?”律宫商难以置信道。
“怎么,哪里有问题吗?”她从不独断专行,有问题大家可以商量嘛。
一直没说话的孟原府,终于出声:“不是有问题,是太匪夷所思,却又直截了当。我们只是惊讶,你竟然能在片刻之间想出这么好的法子。”
“不错!”应声附合的是律振声。他刚才因为凤舞年纪太轻而有些不以然的态度,此时全部变成赞赏:“枉我在政治里浸婬几十年,本以为这次差不多是山穷水尽了,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光明在上——不,是萨兰卡之神在上,感谢诸神将这么出色的小姐送到我身边,助我度过难关!”
他身旁的律宫商连连点头,看向凤舞的目光当中,钦佩更浓。
面对众人的赞赏,凤舞并没有得意忘形,反而越发凝重:“大体方案虽然定下,却还有许多细节要推敲。律元老阁下,请给我一件信物,我们有必要联络那位忠于你的元老,让他帮助我们行动。还有小商,你是我们三人中最熟悉都城的,或许不得不请你冒险外出帮忙。”
“没问题,我今晚不也出来了吗?有孟大哥为我改装过,只要不遇到熟人亲友,保准没人认得出我来!”律宫商十分自信。
四人又商量了近一个时辰,才将所有细节敲定好。
指间弹出明火将商议时画的草图烧成灰烬,凤舞道:“大概就是这样了。再待下去恐怕要引人怀疑,我们就先走了。元老阁下,等侍卫选拔赛那天的晚宴,我们再见吧。”
“好。”经过刚才的充分商谈,律振声已对她心悦诚服,信任得无以复加。想了想,他还有些不放心:“外面那些岗哨……”
“放心,他们被我用药迷昏了。醒来后他们也只会认为自己一直在站岗,只是发了会儿呆,不会想到有人曾进来过。”
听罢,律振声彻底放下心来:“哈哈,果然是后生可畏,看来是我多虑了。”
借着夜色掩护,三人神不知鬼不觉回到郊外驿馆。回房后凤舞稍事休息,便取出白天炼好的丹药服食修行。
“时间紧迫,不赶快提升力量可不行啊。”
丹药在月复中化开,融融热意立即包裹全身,并且变得越来越强烈,那感觉像是要燃烧起来似的。
体内的经脉也随着药力的发散变得灵力充盈。凤舞催动灵力在经脉内运行一周后,惊喜地发现,连日来停滞不前的境界,隐隐有了变化的征兆。
——希望今晚可以冲破中阶三级的瓶颈,触到中阶四级!
暗暗想着,凤舞再次催动灵力,按照秘诀在经脉中游走。
一周,两周,三周……
十周,十一周,十二周……
一百周、一百零一周……
灵力运转上百遍后,一直巍然不动的经脉,开始发生细小变化。狭窄处变宽,而宽处更宽。某些以往经脉延伸不到的地方,也悄然生出丝丝脉络,随即被涌入的灵力滋润得更加饱满充实……
不知不觉,又是晨曦初现。
凤舞睁开双眼,轻轻舒了一口气。
晋级,成功。
她现在已是中阶四级的修为,再晋升两级,就可以达到上阶。
此时她全身上下都被晋阶带来的力量充盈感充斥,举手投足之间甚至还能感受到力量的外溢。现在的她急需巩固境界,而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和人交手。在对决之际,领悟对力量的掌控与收敛。
但找谁做对手呢?律宫商?孟原府?不,她需要的是毫不留情的对手。
“对了,既然计划是这样……不如我索性做得再张扬一点,岂非一举两得。”
想到某种可能性,凤舞罕有地露出一抹恶作剧式的笑容,像个刚刚偷到糖果的小孩。
正午时分,都城街头。
早晨时律宫商便出门,带着信物去找那位支持父亲的元老。事情如预计中一般顺利,他成功取得了对方的信任,以及支持计划的保证。
想到最多再过五天便可以为父亲和自己洗刷冤屈,正大光明地全家团圆,律宫商便十分兴奋,心道回驿馆后一定要好好感谢凤舞,多亏了她想出这釜底抽薪的翻盘计划,否则他一定束手无策。
不过,以她的性格多半会说,大功尚未告成,大家仍需努力吧。
一想到凤舞的音容笑貌,律宫商便不自觉脸上发烧,心头也没由来地涌起几分甜蜜几分羞涩。
世家子弟大半自小便谙风月之事,律宫商虽然被父亲严格教导,却没有泯却知而慕少艾的少年心性。对内心悸动的根源隐隐约约有几分明了。
但,令他苦恼的却非暗恋本身,而是暗恋的对象。
“像凤舞这么漂亮能干,站在她身边的人应该更加强大完美。而我却……”
想到自己的实力与腼腆个性,律宫商开始苦恼。不过,很快他又振作精神:“我要成为一个强大的男人,等我有资格站在凤舞身边时,再告诉她,我对她……”
震如春雷般的声音,蓦地打断了律宫商的少年情怀。他好奇地循声看去,只见前方道路中心处,高高支起一个台子,两旁高柱中扯了一块横幅,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战字。
“这是什么?”所有看到高台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心生疑问。
正在这时,高台上走上一道英姿飒爽的身影,潇洒一站,朗声说道:“五天后就是名额仅有一个的侍卫选拔赛,对这个名额我志在必得,简直一刻也等不到比赛那天。所以,我设下擂台,想与各位自认为有实力竞争的修士们,一较高下!”
她声音并不如何大,但不知为什么,就连站在最外围的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随着她清晰吐出“一较高下”四字,人群中轰然炸开了锅。
而律宫商则更加惊奇,几乎怀疑自己还在做梦:“凤舞怎么……突然摆擂挑战了?”
高台上迎风而立,身段修挺之人,赫然正是前一刻他还心心念念的女神,凤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