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大陆,蓝枫镇。
昔日风光无限,后来一蹶不振的凤家,此时大门前一片久违了的繁忙景像。
许多人进进出出,将凤家积年的老旧家具一一抬出,扔在道边。
原本跑过来看热闹,顺带着想捡几样好东西回去用用的居民们看到,扔出的家具比自家的还要破烂时,不禁都撇了撇嘴。
“凤家败得好快。”
“那当然啦,家主得了疯病,两个孩子一个疯,一个瘫,他家老婆又是个没见识的,被个藏头包脚的所谓神医骗光了所有积蓄,除了卖东西,还能靠什么过活?”
“他家祖传的好东西都被卖光了,今天终于轮到祖宅了。”
“唉……他家最风光的时候,可是这镇里的第一大家族啊,自打前任家主被害,也不过六七年的功夫,居然就败落到这步田地。”
那人正闲聊感慨,冷不防,肩膀忽然被人握住,整个人也被硬生生掰得半转过去,正正对上一张他生平所见最英俊、也最冷漠的脸:“你刚才说,这家人前任家主被害?”
“干、干你什么事?”那人无故被捏住,刚想发火,一眼瞟见对方高大的身形,立即识趣地转了话风:“你是外地人吧,本地人都知道凤家的事。六七年前,他们家主夫妇被人离奇杀死,儿子莫明失踪。但查来查去都没找到凶手,加上继任家主的人对这事不上心,久而久之,这事就成了件无头公案。”
“他们……是怎么死的?”青年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听说女主人被人斩掉头颅,男主人半边身体都被生生劈开,死状非常惨烈。”说到这里,虽然明知事情已过去多年,那人仍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他定了定神,又继续说道:“当年这惨案发生后,足足有大半年的时间,蓝枫镇一到傍晚就没人敢出门。谁也不知那神秘的凶手还会不会再找下一个目标。不过,后来他再没出现过。所以有人据此推测,那人可能是凤家前任家主的仇家。但我们都想不通,他可是镇上公认的好人,热心善良,慷慨大方,怎么可能会有仇家?换成连亲侄女也会狠心虐待的现任凤家家主还差不多。”
闻言,青年深深闭上双眸。唯有如此,才能压制住胸口翻江倒海的愤恨与伤悲。真是奇怪,他明明全无记忆,但只是听旁人粗略提起凤家旧事,便激动至此。
唯有血缘天性,才能解释这一切。难道,他真是凤家遗孤凤翔?但为何养父没有告诉过他?以他的实力与地位,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啊!
按捺下心头翻涌的诸般情绪,青年继续问道:“凤家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为了治病,凤家把家底都掏空了,能卖的都卖光了,今天准备签卖房契,所以在搬家。”
“卖房?”青年目光一寒:“卖给谁了?”
“卖给了林、林家。阁下请看,那边走过来的为首之人,就是林家家主。”
趁青年回头看去功夫,那人连忙脚底抹油溜了。
一路走来,林家家主林长明只觉意气风发,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里都写着志得意满四字。
能让他这么高兴,自然是因为林家终于全面取代凤家,成为蓝枫镇第一家族。甚至,连凤家百年祖宅,都即将是他的囊中之物。
一想到这里,他就快活得想大笑出声:凤世同啊凤世同,你和我斗了十几年,一定没料到是这个结果吧!我本来以为拿下凤家还需要费些周折,没想到你不但自己先疯了,接着一双儿女也出了事,你那老婆又是个草包,凤家再没有可以撑起门面的人。相比我儿子出息,生意顺风顺水,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真是老天都在帮我!
不能怪林长明得意忘形,换了谁,从万年老二一跃成为第一,都会兴奋失态的。
走到凤家大门前,凝视着门头饱经风霜,已显黯淡的大大凤字,林长明大手一挥:“这房子今日已被我买下,为何还挂着凤家的字样?”
他现在已是蓝枫镇说一不二的人物,随便说句话就有人上来迎奉。此言一出,立即有林家护卫请罪:“家主说得是,是属下等考虑不周。”
说着,一名护卫快步走到大门前,放出一道斗气想把凤字打碎。
其实他本可以直接取下牌子,但深知林家与凤家不和,他有心在家主面前再折辱一下凤家,以便讨得家主欢心。反正,凤家现在已经是条死虫,再没有人会出手阻拦。这种一本万利的事,何乐不为。
见淡色斗气即将打中那气势磅礴的凤字,林长明面上果然露出满意的笑容。
孰料,就在斗气堪堪将要触到牌匾的那一刻,一条矫若游龙,满蕴灵气罡光的长鞭席卷而来,后发先至,竟然生生将那缕斗气打得粉碎,却没伤到牌匾分毫!
这一鞭对灵力的掌控与拿捏都达到了巅峰,林长明一见之下,即知自己与此人相差甚远。想不到居然还有人会为凤家出头,他又惊又怒,回头问道:“是谁出手?”
青年没有回答,也无需回答。他手中刚刚收回的长鞭,已是最好的说明。
“大胆!居然敢冒犯我家家主,你知不知道我家家主是谁?”适才想击碎凤家的护卫自觉颜面扫地,立即大声斥责。
“不得无礼。”林长明果断喝止了手下的叫嚣,然后甚为恭敬地对青年说道:“不知尊驾是谁?莅临小镇,有何贵干?”
他实办只是下阶六级,自从下阶满级的凤世同发疯后,在镇上自是无敌手。但这外来的青年明显身手不凡,他看不出对方的深浅,只能凭直觉猜测对方或许是位中阶斗士,加上名贵的衣着与不俗的气质,显然不是他这区区林家所能招惹的。
见林长明如此折节下交,人群中立即起了轻微的骚动。所有人都好奇地看向青年,想明白为何林家主会对这满面冷漠的英俊青年如此恭敬。
青年却恍若未觉,仿佛早习惯了被人如此品头论足:“离开这里。”
林长明面色微变,却还是努力保持着微笑:“这幢房子我刚付过钱,签了房契,从凤家手中买过来了。阁下你看……”
“我出双倍价钱。”说着,青年取下无名指上的尾戒,抛向林长明。林长明接过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这可是市价至少在千枚灵晶以上的储物戒指啊!先别说里面还装满了珠宝,单是戒指本身的价值,就已超过了凤家的房子!
是收钱走人,事后被镇上的人讥笑为胆小鬼,还是为了面子留下来、同这明显大有来头的青年作对?
林长明不愧是多年的生意人,片刻之间,便找到了说辞:“既然阁下诚心想买这房子,我敬阁下远来是客,就将它转让给你。哈哈,这房子风水不错,我还没入住呢,就赚了一倍差价。希望它同样能给阁下带来好运。”
他看准青年不是计较钱财的人,便将一倍差价四这咬得特别重,意在提醒众人,他转卖房子不是因为怕事,而是因为有利可图。
说完撑场面的话,又将房契交给,林长明与手下一起离开。一边走,一边寻思,青年身份究竟是谁?对了,儿子林秦杰在灵真学院念书修行,认识的人多,消息肯定灵通,不如传信给他,让他打听一下。
不理睬窃窃私语的人群,青年缓步走入凤家大门。两侧开满鲜花的上升缓坡,主屋后草木蓬勃的后山……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驱使得他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以近似狂奔的速度,跑到后山。
一间小小石屋静静伫立山腰处,与那天在言歌行的记忆晶石中所见的场景一模一样。
而曾经在晶石中看到的影像,开始地在脑中回放。较之在晶石之中的粗糙,更加清晰鲜明,并且增添了许多细节。
……还是一个小孩子时,他便喜欢修行,喜欢突破境界后的满足感,所以对别的孩子来说无异于受刑的修行,对他来说却是比游戏更令人期待和欢喜的存在。那天,他像平常一样早早起床,吃过早饭后便去到演武厅。
练了近一个时辰的拳后,妈妈过来找他,说还在生病的妹妹又不肯喝药了,撒娇一定要哥哥喂。
小他七岁的妹妹向来是全家所有人的心肝宝贝,听到这话他立即收拳,准备去服侍那位爱撒娇的娇小姐吃药。不想,他刚刚取过毛巾想擦汗,笑意盈盈的母亲突然重重倒下。他不明所以地想去搀扶,却见母亲的头颅自颈间分离,滚下,唇角犹带温柔笑意。随即,滚烫的血液喷溅了他满头满身。整件事比最可怕的恶梦还不可思议,让他呆呆站着,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直到佣人的尖叫将他拉回现实,他才意识到美丽优雅,前一刻还在向他微笑的母亲,竟是真的死了。
他狂乱地惊叫着,想将母亲的头颅放回身体,仿佛只要那么做母亲就能活过来。但直到鲜血从滚烫变为冰冷,母亲依旧一动不动。极度恐惧与慌乱中,他想到了父亲——在孩子心中,父亲总是无所不能,他一定能救回母亲!
想到这里,他跌跌撞撞地四处奔跑。却万没想到,当自己找到父亲时,父亲已然奄奄一息!
巨大的创口几乎将他整个人撕裂成两半,他的血流得比母亲还要多,还要红,却依旧硬挺着最后一口气,想对自己说些什么……
那铺天盖地的红从他眼里一直烧到心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视野之内都被满满的血腥充斥着,令他茫然而易怒——因为那时,他已经不再记得这一切,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父母被害之仇,更忘了妹妹还在等待自己。
……
被无数蜂涌而来的记忆冲击得半跪于地的青年,将脸深深埋在掌中,声音嘶哑却坚定:“我记起来了……我是凤家长子,凤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