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有个非常封闭的充满不可思议的小世界,里面的一户人家拥有自己的林地。家里有一对夫妻,还有叫莫菲的、金黄色短发的女孩子。女人雷厉风行,严厉地管教女儿;而男人懒惰麻木地每天只知道看书,他的书房有很怪的气味,还有很多老书。女儿莫菲曾溜进父亲房间,看到那些书上,有的写着关于魔法,有的写着关于占卜。比如有一本,名叫《女巫如何长生不老》,莫菲最喜欢看。
2关于妈妈和爸爸的关系,一直是莫菲好奇的问题。在莫菲看来,爸爸是那样好脾气。他守着家里小小的林园,会十个小时连续把自己锁在书房里看书,时不时透过窗户朝疯玩的莫菲微笑——微笑的时候,莫菲会感到特别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好像很期待。期待什么?期待她健康、漂亮、永远陪着他吗?莫菲不知道,总之,那期待的目光一次次重复着,一次次温暖着年幼的莫菲。——而妈妈却不一样。妈妈似乎怕爸爸。“爸爸,”有一天,莫菲问那男人,“妈妈怕你。”“小孩子。”他嗔怪她,脸上却有不安。“我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莫菲愠怒,“她从不进你的书房,她每次看我和你在一起都很生气。”男人微笑了,那表情如释重负。他蹲下来对小女孩说:“她不进书房,是因为她不敢进来;她生气,是怕你和我在一起。”“那她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要这样说,她是你妈妈。”“你骗我。”“那你自己去找答案吧。”从那天开始,莫菲可以名正言顺地去父亲的书房了。从那天以后,父亲有更多期待的目光,而母亲更怕她和她的父亲了。家里有越来越多的争吵,妈妈的吵闹声听起来,就像惶恐不安的山羊在恐吓狼群一样。但莫菲不怕,她有爸爸。很快,莫菲就在书海里找到了让她恍然大悟的答案。她开始行动,但没有特意和爸爸说。她想给他一个惊喜。
3有一天。“莫菲,如果你肯下来,我会非常开心。”莫菲紧紧抱着树杈,极薄的嘴唇抿起一个笑容。她纤细的身子颤动,树枝也跟着颤,金黄叶子哗啦啦掉一地。她的妈妈暴躁地跳脚:”我的耐心是有限的,莫菲!快下来,危险!“一直旁观的那个老实得有点怂的瘦男人从门旁拖出一只渔网,糊弄地垫在树下的草地上:“不用怕,老婆,你看她很安全。”“安全个屁!”妈妈撸起袖子,“这样只会让她的脸被分割得比华夫饼还整齐。”她开始爬树。
4莫菲看到妈妈上来了,并不害怕——但还是有点担忧。她知道这女人的攀爬水平不怎么样,再说,那小树叉也承受不住她的庞大体重,她非常清楚。于是莫菲静静呆在原地,继续干手头的事。那件事很重要——莫菲之所以一次次爬上来又一次次被抓下去后还不死心,就是因为它很重要。莫菲的手不敢停下,她的动作被隐蔽在繁密的树叶后面。小时候莫菲没有这么熟练,但这一次,她准备充分,不会再失败了。忽然,树梢一阵骚动,叶子纷纷落地。莫菲恐惧地转身,金色短发被甩开,像一把漂亮的金色阳伞。然后她长舒一口气:并不是妈妈上来了。她大概还在抱着树干努力向上拱吧,莫菲想,因为她连妈妈的香肠似的手指都没有看到。那一定是风了。但是莫菲并不轻松,刚刚的风,让本就不牢固的叶子纷纷飞走,她快失去最后的保护了。
5“老公!求你了,你让你女儿下来!”男人闷声闷气地“哦”了一声,慢悠悠挪到树下,费劲地抬起头,好像再动一动他的颈椎就要断掉似的。“莫菲,我的乖宝贝,你下来。”“不,爸爸!我不会下来,这一次绝对不会了,你知道的。”莫菲顶嘴。她手下越来越快,手指飞快地翻动。终于,她忽然停下,参差不齐的牙齿像月牙一样露出来,笑容肆无忌惮地绽放着。然后她迅速从树杈移动到树干,叶子被她的动作几乎全抖落到地上。反正它们也不牢固。莫菲飞快地继续向上爬,而她的妈妈险些抓住她的左脚脚踝。她听到了那女人的骂声。
6终于,月亮初升的时候,莫菲已经爬到四层楼高的地方。她气喘吁吁的妈妈被爸爸送回屋睡了,然后男人回到树下,守着莫菲。“嘿,女孩,”那瘦弱的男人闷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劳累的莫菲此刻休息在树杈上。她管这男人叫爸爸,这饱含感情的一声与唤女人的“妈妈”很是不同。“很小的时候。”“知道什么?”男人明知故问。“你是我爸爸,但她不是我妈妈,她是长生不老的女巫。”男人沉默片刻。“爸,我要你帮我。”莫菲的恳求从高处飘下,银月掩盖下凄凉无比。“我一直在帮你。否则你以为你妈妈怎么会抓不到你?”“我要编织好这棵树,”莫菲充满感情地抱着她的“树”,“我看过你的书,上面写着,用头发编这样的树,编得足够高,就能逃离这里,到那个不会被那个巫婆吃掉的地方。她会吃掉我,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长生不老。”“……是的,我的女孩。可是,之前你一直是安全的,你看,你一直没有被吃掉。不要走了,那样我会难过。”“没有被吃掉是因为我还不够大,而现在我已经成年了!不一样了!”莫菲尽力克制自己的愤怒,“这些都原原本本写在爸爸你的书里,而你还想瞒着我!”男人没有表情。他从兜里掏出一个莫菲熟悉的小瓶子,用力扔给她。女孩接住后,雀跃不已。“谢谢爸爸,这也许是我最后需要的一瓶了。”说着,她把它们倒在头顶。短发的莫菲瞬间变成了长发公主,头发一直长长,像水往低处流那样不可收拾。莫菲熟练地在适当的时候剪断头发。生发水的魔力持续了一会儿后停止,莫菲剪了足够多的头发。她可以继续编织这棵树了。——而秋风已来,她也爬得足够高,不用再浪费头发去编织黄叶、掩盖树的真相。月亮高升,爸爸一声不吭地回到屋里,熄了灯。莫菲继续编她的树。她速度很快,手指翻飞,越爬越高。
7莫菲是那么迅速。她磨破了手指,熬红了眼睛,累得不能再前进一步。在第二天黎明的时候,莫菲就完成了她的作品。她的树是那么高,她站在树梢,才看清天空的真实样子,它是一块幕布,一块蓝色的幕布,而她找到了把手,就像爸爸书里说的那样。她笑了。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搬开那个头顶的障碍,看到一个黑洞,果断地爬进去,不再回看一眼。
再见了,巫婆,我不会再像其它姐妹一样被你吃掉了。再见了,爸爸,我好爱你。你快点逃出来吧。莫菲消失在黑洞里。
8莫菲在月光下编织她的树时,父亲把吵嚷的母亲推回家。他看见了莫菲感激的眼光,然后关上房门。爸爸转过身,朝妈妈微笑。他的手指轻轻搭在妈妈的鬓角,女人颤抖到不能自制。他的手指继续滑动,抚过她柔软冰冷的耳后,仿佛一滴水那样,停留在耳垂上,半晌,如啄食般点了一下耳垂,紧接着一把抱过他的妻子,二人紧紧贴合。“过了今晚,我再也不用说了。但是,现在我要说最后一遍:不要试图去救她。”男人说的时候,仍然在微笑。“我早就该烧了你的书房!你毁了我女儿!”女人咬牙切齿。“我做了什么吗,我的亲爱的心肝?”男人的笑容,云淡风轻。如无数日夜一样,他毫无顾忌地做丈夫应该对妻子做的事,直到女人被反抗耗尽了体力,昏死过去。男人走出房间,给了莫菲生发的药水。
9第二天早上。女人发出痛苦的嚎叫,她的身与心俱已被榨干,再也无法挣扎了。她看着丈夫,脸孔仅剩最后的恐惧与呆滞。爸爸舌忝干净嘴边的血肉,一把火烧了那棵头发编织的树,又重新堵上了祭坛与“天空”幕布之间的通道。“你是她的母亲,我是恶魔,但莫菲从来不信。”爸爸笑着踱步,手里拿着那本《女巫如何长生不老》。“我要用渔网杀死她时,你拦住我;可当你要救她离开通往祭坛的树时,她却仍然逃避你。你的好,她从不知道。”“而我,一个软饭男人一样的我,却占据了她的心,即便我给她指的路通向死亡,即便我用一步步推波助澜,她都那么信我爱我。”“你知道为什么吗?”恶魔的脸忽然占据了女人的全部视野。每个角落,每个从没意识到可以看到东西的角落,都被这男人、这恶魔的脸填满。“因为你给她吼叫的真理,我给她沉默的谬误,而后者因为低调,往往比叫嚣更容易被人相信。”后面的事,女人再也无法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