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一笑:“将军不是痛么?止痛药来了。”
赵拓眼瞅着里面,无奈摇头:“将军这一百军棍还不是为了公主挨的,你确定见了公主,将军不会更痛?”
周成浓眉一拧:“老子没想那么多,你们这些南蛮子就是麻烦!”
赵拓是南方人,生得细皮女敕肉,在亲卫队中以美貌著称,常常被那些将士们开玩笑外加调戏轻薄,最听不得周成“南蛮子”这话,当下拽着他的衣襟就往门外拖:“周大个,老子还就是看不起你们北侉子了!走!出去打一架!”
里屋燃着安神香,床前的薄纱帘子轻透,可以看清床上那人是在趴着,头枕着手臂,俊颜侧向外面,凤目紧闭睡熟了,然而,他的那双剑眉却微微蹙着,似乎伤口很痛,或者,梦里有什么烦心事。
百里婧放缓了脚步,立在床前静静看了一会儿,没有去打扰他,而是矮身坐在了床边的黑漆脚踏上,将身子放低了,与床榻同高,才有了那么一点不突兀的安全感。
这一个多月过得像一场梦,她不曾有一个夜晚睡得安稳,每每从睡梦中哭醒,怅然看着周围空无一物,发现那些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日子已经远去,似乎只剩下怨怼、嘲讽、不屑和冷眼。
她从前的日子过得太顺了,要什么就有什么,所以,她的报应也来了。
一场失败的爱恋就是一次劫数,渡劫的人即便侥幸活着,也再不会爱上另一个人了,哪怕她还如此年轻,表面仍旧飞扬跋扈,她的心却已然怯弱不堪。
她之所以义无反顾地将自己嫁给克妻的墨问,且选择与韩晔同一日大婚,只是想看一看那时候的韩晔是什么表情——拥着他娇弱的心上人,看着昔日在他面前装了四年淑女的她嫁给一个垂死的病秧子,他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动容呢?
呵呵。
没有。
韩晔无动于衷。
当日两顶喜轿同时抬出皇宫正午门,她透过轿帘的缝隙看到他穿着一身红色喜服端坐马上,视线平视着前方,表情淡漠如初。
那时候她盯着他那清俊依旧的侧脸,直至泪盈于睫,在轿中无声地大笑了起来——多可笑,她居然还希望他回头看她一眼,居然还奢望他从马背上跳下来,掀开她的轿帘说,丫丫,跟我走,你不能毁了你自己!
佛珠是假的,嫁衣是假的,韩晔是假的,一切爱恋都是假的!
她甚至在那一刻幡然顿悟——看到她那般不自爱自甘堕落的样子,韩晔怕是在心里越发瞧不起她了吧?他也许会想着,她刺他心上人的那一剑之仇算是得报了吧?他甚至不用动手,他什么都不用做,已经把她的心击得粉碎……
所以,现在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父皇对她很失望,母后也是,远在边关的赫,一定也会非常失望。因为,去年冬天她才将韩晔带到赫的面前,喜滋滋地告诉他,韩晔是她的爱人,等她一到十八岁,就会嫁给韩晔。
短短几个月过去,她的笃定、自信、爱情通通都已消失,赫如何能不对她失望呢?
可惜,瞒不住,他还是千里迢迢地赶回来了,且为了她,受了这么重的责罚,看到曾经洒月兑随性的婧小白,如今这般一无是处,赫,失望了吧?
……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司徒赫睁开了双眸,一眼就瞧见了床边的女孩,她背对着他,抱膝坐在低矮的脚踏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他差一点就看不到她了。
没有做声,也没伸手拂开薄纱的帘子,司徒赫就隔着朦朦胧胧的细缝看着女孩模糊的影子。
他比她大了五岁,从她会走路时起,身边就一直有他。他带她玩,带她疯,让她在十岁的时候就能名列盛京“四纨绔”,她的周围都是他的同龄人,比她大上好几岁,所以,她知道墨家的老二墨觉,黎府的大公子黎戍,却不认识与她同岁的墨家老四墨誉。她生活的圈子就是他的圈子,她是他不离不弃的小跟班。
年岁渐长,黎戍和墨觉等人开始偷偷往“碧波阁”跑,“碧波阁”那地方声色犬马,有最好的酒菜,也有最妖娆的美人,甚至,还有让人醉心的小倌。
十六岁那年,墨觉迷上了“碧波阁”的花魁,黎戍瞧上了弱不禁风的小倌,他司徒赫尚不知“碧波阁”是什么地方,于是,大大方方带着女扮男装的婧小白去凑热闹。
躲在门后看里头活色生香的场面,他的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脸烧得厉害,婧小白个子矮,被他挡着什么都没看到,撅着趴在门缝上继续往里瞧。他一急,抄手把她扛在了肩上,捂着她的眼睛连拖带拽往外跑。
“赫,你干嘛啊!”她在他身上又捶又打:“快点放我下来!我还没看够呢!”
他厉声喝道:“别吵!不准看了!以后不准来这地方!”
碧波阁的老鸨挥舞着薄纱丝巾妖妖娆娆地扭过来,在他脸上模了一把:“哟,小公子,怎么不再坐会儿啊?喜欢姑娘还是小哥,我们这儿都有啊!”
他拂开那满是脂粉味的手,怒道:“滚开!”
老鸨在他身后嗔道:“哟,小公子害羞了,脸都红了呢!欢迎下次再来啊!”
走出碧波阁很远了,他的脸还烧着,突然听到婧小白在他背上道:“赫,我看到了……”
他为离开那地方长舒了一口气,顺口问道:“看到什么?”
婧小白直言不讳:“看到两个人在亲嘴。”
他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忙把她从肩上放下来,结结巴巴道:“胡……胡说!你什么都没看到!”
婧小白眨巴着那双黑亮的眼睛,笃定道:“我看到了!看得好清楚!那个女人坐在那个男人的腿上,他们就是在亲嘴!”
十六岁的少年不知如何应对这种状况,他往街边的菩提树下一坐,烦躁地直抓头发,支支吾吾道:“婧小白,你看错了!你眼花了!”
忽地,眼前一暗,两片柔软的唇印在了他的唇上,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另一双黑眼睛,四目相对,两唇相贴,久久没动。
半晌,婧小白直起腰,两只小手还扶在他的脸侧,若无其事地问道:“赫,为什么那两个人亲嘴那么开心呢?我看他们都在笑,可是,你为什么没笑?”
他坐在菩提树下的花坛旁,高大的身形矮下来,初吻被一个求知欲旺盛的十一岁小女孩轻描淡写地夺去,她还让他继续给她解答疑问,他居然被问得哑口无言,这实在太不像盛京第一混混的样子了!
婧小白的小手在他脸上模了模,又捏了捏,她再次眨巴了一下眼睛,锲而不舍地追问:“赫,你怎么脸红了?”
他恼羞成怒地把她的两只手摘下来,搂着她的腰把她抱到一边去,站起身,抬脚就往前走:“婧小白!你真是……气死我了!”
走出两步远,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像从前一样跟上来,这才继续大步往前走,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伸手模了模唇瓣,用舌小心地舌忝了舌忝,似乎还能闻到上面烤红薯的味道,是了,她刚刚才吃过状元桥的烤红薯……
不知怎么的,从方才开始便心如鹿撞,比在碧波阁里瞧见那香艳的一幕更加让他难以忘却,脑中时时浮现出女孩那双黑亮无辜的大眼睛,还有,烤红薯的味道。
十六岁,当墨觉沉迷花魁开了苞没了初夜时,当黎戍恋上小倌终于弄清自己喜欢的是男色时,他司徒赫的初吻稀里糊涂地被夺走,让他从此对状元桥的烤红薯有了深深的迷恋,连婧小白都不知道原因。
时光晃晃悠悠地过,从春天到夏天,法华寺内的菩提树变得枝繁叶茂。那年夏天天气热,蝉在树梢上叫个不停,屋子里就算放了冰块还是直冒热气,午休时间,她跟他躺在一张床上,他拿着扇子给她扇风,只要他的手一停,她眉头就立刻一皱。
他侧对着她卧着,一边扇扇子,一边仔细瞧着她的睡容,开始满心惆怅,等她长大了,必定是个绝色美人,又生得如此可爱活泼,倘若他一直这样混下去,不知道她长大了会被谁牵走。
女孩的皮肤白皙,双眸紧闭,睫毛纤长,脸颊肉呼呼的,还有那半开半合的唇……他越看越移不开眼睛,不由自主地探过头,轻轻吻住了她的唇瓣,蜻蜓点水一般柔软,他舍不得松开,鼻端仿佛又闻到了烤红薯的味道。
他轻笑着又往上吻了吻她的脸颊、眼睛,握着扇子的右手撑着床侧不敢压着她,动作轻之又轻,没想到,她却突然皱着眉抬手打了过来,他没躲过,脸颊被不轻不重地扇了一下。他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瞅她,想着怎么解释,却见女孩根本没醒,她只是热,怪他的扇子停了。
他长长松了一口气,又小心地躺了回去,继续若无其事地给她扇扇子,本以为偷吻没人发现,却被窗外的父亲看了个正着。
晚饭时,婧小白回宫去了,向来不苟言笑的父亲开口道:“你喜欢婧儿?”
虽然是问,父亲的语气却那么肯定,他当下就被饭菜噎住,呛得咳个不停。
父亲没等他答复,继续道:“婧儿再怎么顽劣也是大兴国的嫡公主,她的婚姻关乎整个大兴国的颜面。如果皇后娘娘要为她择选良配,那个人可能是西秦大帝,也可能是晋阳王世子,或者是本朝的状元郎,要么是少年英雄,要么文韬武略,最不济也文采斐然,却绝不可能是你这个一事无成的混混头子。”
他的饭梗在喉头,忘了咳嗽,卡得难上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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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小剧场
心肝赫:她的初吻是我的。
韩晔:她的初恋是我的。
墨问:→_→你们这么一类推,不是引人遐想么?是想暗示她的什么是我的?哦,你们得到的都是浮云。
心肝赫&韩晔: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