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完常委会,柳非急匆匆来到县委小车班,叫上他的212,秘书都没带,直接坐车上省城。
路上的颠簸并没有颠散了他心中的不平,相反,过往的种种齐齐涌上心头,更激发了他不可抑制的愤怒。
吉普车到了省城,柳非买了点水果,然后继续坐车,一路来到了直属于省军区司令部的陆军疗养院。进入疗养院大门,穿过人潮熙熙的门诊大楼,车子最后停在了临湖而建的别墅群。
柳非的老领导、老大哥、G命的领路人,省*委*书*记(非第*一*书*记)金春明就住在七号别墅。金*书*记在五十年代末就受到了冲击,作为战争年代就跟在金书记后面与反动派斗智斗勇的小交通员、柳非,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波及。一晃二十年过去了,柳非的工作热情依旧,而金书记,他的身体却已经彻底地垮掉了。
柳非到了七号别墅,却没有发现金春明书记,在外面兜了一圈,才发现金书记气色不错,一个人独自在湖边散步。
“小柳,怎么今天有空来看你明春大哥了?”金书记也发现了柳非,心情不错的他甚至先叫了柳非。
“明春大哥……”柳非只觉得眼窝子一热,差一点就流下老泪。柳非清楚地记得,金书记当年就是化名全明春,他还记得,建国后,言必称金书记,却是有三十年再也没有叫过他明春大哥了。
“陪我走走吧,这样的机会也不多了,说不定哪天两腿一翘,就去见了……”
“明春大哥,您比上次我来的时候气色好多了,可不兴自己触自己的霉头。”
“我自己这把老骨头,自个儿知道……”
二人绕着湖散了一圈,金春明明显有了疲态。柳非连忙搀扶着金春明,谈谈说说,回到了七号别墅。
别墅的客厅里,服务员给泡了茶,然后轻手轻脚带上门出去。
“怎么,今天是为了褚志仁的儿子捣鼓出来的那篇东西而来的吧?”金春明笑问。
“是的。”柳非不打算隐瞒,又把顺南县委如何做出的决议,而褚志仁又是如何地粗暴干涉*县委工作,以私人名义写信给县委,以至于县委决议不能够完全贯彻,等等等等……
金春明一直静静听着,间或点点头,表示他明白当时柳非的心情,而当柳非说完之后,他却陷入沉思之中,没有立即接下柳非的话题。
良久之后,金春明才说道:“那个……什么生产队来着?”
“民诚三队。”
“对,民诚三队……听说他们的产量增加了?”
“是,可就是因为产量增加了,才更具有迷惑性与欺骗性,试想,如果所有人都跟着学这一套,那还能叫S会主义吗?”
金春明呵呵笑了起来,说道:“那一期的《南江日报》我也看了,老锄头(老褚头)的儿子笔杆子不错,切入点很好。”
“好?这还好?”
“小柳啊,你不要这么激动……当年你就是这么个暴脾气,他们批的是我,又不关你什么事,你跟着瞎起哄干嘛,你看看吧,不但于事无补,还把自己搭进去了。”金春明更多的是感慨,却把柳非说得哽咽无语,明春大哥是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的,可今天,为什么他的态度是如此的暧昧呢?
一会儿之后,金春明才说道:“小柳啊,你可能不知道,两天前,褚志仁来过这里一次……”
“他来干什么?当年冲在最前面的就属他……”柳非的确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睁大着眼睛难以置信的样子。
“所以他来道歉嘛……”
“他来道歉,你就这样原谅他了?”
“谁说我原谅他了?”金春明眼睛一瞪,气呼呼说道。
“那你还……”
“这不一样,私人恩怨归私人恩怨,工作问题又是另一码事……就好比当年你我受到错误批判,纠其根源,还不是因为咱们地下工作者出身的,建国后过分着眼于乡土之情,政策执行难免有与中不合拍之处……这就是所谓的地方主义本土派吧……”
“那又怎样?省委决议不是承认那是错批了嘛。”
“你还没听明白我的意思……”金春明乐呵呵地说:“你啊,没有完全读懂中央的意思啊。”
怎么会这样?柳非一时傻了眼,不知道怎么把话给接下去。
金春明在旁阐述道:“提高农民劳动积极性,中央是下了很大决心的,提高农副产品收购价,目前看来仅仅是第一步,这第一步是写进了公报里的,不可能到此为止,接下来肯定还有一连串的组合拳出击……
据可靠消息,今年全年的货币净投放将超20亿,老百姓手里有了钱,干什么?那就要买东西喽,所以,工业,尤其是轻工业,肯定也要趁势而起,以便于回笼货币……这些前后的因果都是相互相连的……”
柳非的背后瞬间冒出一层冷汗,惊疑不定看着金春明。而金春明则毫无疑问地点头说:“我是赞同老褚头这番分析的,甚至,我们省*委*书*记*处里的七个书*记,除了我之外,另外五个他都壹壹私下里沟通过了的。”
“也就是说……”
“不用说,你只要心里明白就好。”
柳非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金春明笑吟吟说:“当然,老褚头也不是光道歉而没有实际的,他说,你们的那个县委书*记,必要地话,可以平调到其他县、或者行署直属单位,你也可以做一把手的嘛……说老实话,他的这个提议,你明春大哥是没办法拒绝的哟,我这个身子骨,还有年纪,在这个位子上也呆不了多长时间了,在退下去之前还能够推你一把,我也是很乐意地……”
“明春大哥,你知道我不是只想着个人前程……再说,老薛也不是不能共事……”柳非又是感动又是无奈,说他不心动是假的,可要真的把薛国祥调走,他来坐一把手这个位子,又似乎显得自己的格调低下了。
“嗯,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这一点我也和老褚头说得清清楚楚……不过,你们顺南县的那个县委书*记好像是党政一把抓的吧?”
“是这样的。”柳非老老实实回答。
金春明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柳非又陪着金春明坐了一会儿,直到金春明的显露出倦色了,这才提出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