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海刚非常神勇地从车上跳下来,连拉带拽把金大力拉上小轿车,一边拉还一边埋怨:“我的小祖宗,你可真够狠心的,就把你师父一个人扔招待所了……”
金大力看到后座坐着的一人正是冯老锅的兄弟之一,赶紧的先招呼说:“伯伯您好,您是师父的弟弟吧?”
“我叫冯国光,是大哥的大弟,我们兄弟三人,还有一个叫冯国电。”那人很是矜持地点着头,上下打量了金大力一番,又忽然问道:“你和大哥是怎么认识的?”
金大力心谤不已,这人怎么这样的态度……而已经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冯海刚,倒是帮着介绍说:“这位金大力小朋友是最近两年当中,唯一和冯国声先生有来往的人。”说话的时候,一不小心露出了手腕上簇新闪亮的“精神工”表,冯海刚又一阵慌张,把衬衫的长袖挽了下来,遮住这处上午时分还是光洁溜溜的部位。
金大力会意一笑,冯海刚忙前忙后帮助冯老锅寻找家人,说实话,收一块手表也是对得起他的劳动,甚至于平心而论,一块手表还远远不足以补偿其在整个过程中所起到的作用。或许恪于纪律,冯海刚在公众场合所收礼品需要交公,但在私底下,金大力认为,他完全有资格接受这份礼品,当然,他也不会去做举报、告发这种不齿之事。
“也不完全是这样,师父烧的一手好菜,我也就是馋嘴,贪图师父那点手艺。”金大力笑着顺了冯海刚的话说下去,却发现本来仰靠在后车厢座椅上的冯国光,忽然就坐正了身子。
“大哥他……这几年过的这么艰难?”数年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朋友主动与其接触,冯国光虽然没有经历过此种遭遇,却也有足够的理解能力,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凄惨落魄,而不知不觉中,看待金大力的眼神也有了柔和的一面,觉得这个小孩子未必就是贪图所谓海外关系的便宜。
金大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艰难是一定的,可这话又不能这么说,毕竟今天是他们家人团圆的日子。不过,金大力显然忽视了冯国光的决心,正当他还在思考怎么回答的时候,冯国光已经急切地要求去生产队里冯老锅居住地看一看。
冯海刚很为难,这种要求很难拒绝,而显然,对于冯老锅的家属来说,又确实不方便让他们接触到冯老锅艰难的一面。
冯国光显然注意到了冯海刚的为难,急切说道:“冯主任,我们打算在侨办招待所多住两晚,房钱一律用美金结算……”
金大力目瞪口呆,这算哪门子的行贿,冯海刚会答应才见鬼了呢。岂知今日金大力真的就是见鬼了。“行,那就去看看……”冯海刚满脸喜色,一口就答应了冯国光所求之事。
冯海刚似乎看出了金大力的不解之意,不免讪笑说道:“县里有文件规定,我们侨办招待所有侨汇创收任务……”话说到这里,金大力就完全明白了,简单的说,侨汇收入既是国家的收入,也是县里财政的收入。
比如说,国营招待所一间单间房的价格是两块八毛钱(以前是一块三,现在已经涨价),如果以美金付账,需要按照官方牌价一比一点五的比率收取,而收取的美金上缴国库,国家却是按照一比二点八结算,每一美元的侨汇,县财政可以赚取一块三毛钱。而每一个美元内中所蕴含的一块三毛钱的附加价值,无不是冯海刚的政绩,也难怪冯海刚要喜上眉梢了。
接下来,轿车直接开到了打谷场上,三人下车,不一会儿来到牛棚隔壁。
冯国光的脸上霎时变得苍白,手指不停地颤抖着,随即,泪珠滚滚而下。
冯海刚与金大力相视苦笑。这种事情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想要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
“今后不会这样了……”金大力好不容易想起这么一句话,冯海刚也连声应和。
冯国光的情绪很快也平复下来,拿出照相机,想要把自己兄长落难时的居住地拍照拍下来。冯海刚急了起来,扯住照相机,说道:“冯先生,这里是不对外开放,整个青枫公社都不对外开放。如果你一定要照相,不但我有麻烦,就连你也会有麻烦……”
金大力也说道:“国光师叔,冯主任说的都是事实,他也是为你好。”
“对,对,为你好……”冯海刚擦了擦额头,心说你要是非拍照,我拼了手表不要,也要把照相机砸了,不然可就麻烦大了。
冯国光不再坚持,只是回去的路上,特地让司机开车绕着他们冯家老宅兜了一圈。
冯家老宅的外墙早已不见当初的荣光,老宅宅院里所居住的,也已经与他们冯家家人完全无关。透过车窗,鸡鸣狗吠与孩童嬉戏组合成了一幅和谐的农家乐场景,而这场景,却让冯国光整个人陷入深深地哀愁之中。
车子又到了侨办招待所。冯老锅脸上的气色这时候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一看见金大力,就忍不住埋怨他丢下师父不管。金大力讪笑说:“师父,你们家人团聚,我一个外人不便多掺和。”
“什么外人……”冯老锅板着脸,然后拉过自己的两个兄弟和一子一女:儿子长得和冯老锅一般高,长相也有七八分相似,三十岁上下的年纪,一身灰色西服,一副金丝边眼睛,显得有浓浓的书卷气;女儿则要洋气得多,波浪卷发,喇叭裤,容貌也挺秀丽,美中不足的是一双眼肿的厉害,破坏了应有的姿色。
冯老锅的两个兄弟,看上去要比冯老锅年轻太多了,冯国光看上去也就是五十出头,冯国电也差不多这个岁数,兄弟二人的身材比冯老锅的子女相对要胖些,可见这一家子的日子过得挺不错。
冯老锅异常严肃地说:“大力是对我磕过头的,这两年,过年的时候,也只有大力,给你们的妈、还有嫂子,磕过头……没有这孩子,可能我就这么一直疯疯癫癫的,说不定哪天就死了……所以,你们一定要把大力当成自己人。”说到最后,冯老锅几乎是声色俱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