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少宝送“麻将搭子”出门,先进厨房;打开煤球炉,在锅里加勺水烧上。她取过搪瓷盆,拿出二条泡在水里的年糕,切成斜薄片,一把菠菜用手掰开蔸再掐成二三节。水一滚,放入年糕,锅铲抄底一推,下菠菜。放盐、挑点猪油,分盛二碗,端了进去。
“吃宵夜,吃宵夜。不错!木森今天给姨妈长脸了;三绕二绕把他们给打发了。”
“哪里,姨妈,今天是凑巧!遇上了徐武的哥哥,我又正好听徐武说他哥哥小时候的趣事;只是稍作了些发挥,让他开心而已。”
陈英豪恍然大悟,说:“我是想你怎么敢和他们讲搓麻将;原来那小孩就是徐文呀!木森,我算是服贴你了!”
“瞧瞧木森,英豪,这才是作大事的料!凭他的能耐和口才;我把话搁在这里,不出三年,木森会到公社,不,到城里作领导!”
林木森心里不由“咯登”一下,有种说不出的酸楚涌起;他怕姨妈担心,忙竭制情绪,掩饰道:
“谢谢姨妈吉言!我一定努力。姨妈,没准哪天我会住进‘八十六号’,到时你不会心痛吧?”
“决不心痛!如果是木森住进‘八十六号’,且不说陈家,至少也算是替沈家争回了一口气!”
陈英豪对姆妈和表弟的对话,认定是“天方夜谭”,并不以为然。虽说木森替姆妈解围,也只是遇上了熟人,充其量也不过巧舌如簧;你我都属于“可以教育好子弟”,能混上个“跑龙套”的差事,就是骆驼桥上遇见吕洞宾,前世有修缘。还想住进“八十六号”?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每逢窘困之际,这位“落泊公子”不免滋生出一股纨绔气慨;他凑趣地说:
“姆妈,表弟的聪明才智,我不及万分之一。这样,姆妈也不要作‘口头革命派’,干脆写个‘赠送文书’,把‘八十六号’送给木森;也好让表弟有一个奋斗的目标。”
“好啊!英豪真不亏在场面上作事,想得比姆妈周到。木森,口说无凭,我们立字为证。”
沈少宝正处在兴头上,也想发泄一下憋在心里多年的冤屈;肥水不流外人田!真的寻出一张金粉隐花桑皮纸,戴上老花镜,拿出当年作房东太太的劲,写了一份《赠送文书》,还郑重其事地盖上多年未用的玉制“陈氏戳记”,自己按了指纹印。又让儿子也签字、盖印作了个旁证。
林木森只当是个玩笑,双手接过《赠送文书》,当场叩谢。
当时屋里的三个人都认定,如果这份《赠送文书》能生效,恐怕真的是“天目山平,太湖水干。”(谁料到十年后,这场玩笑引发了一场官司;使得表兄弟俩反目成仇。)
把弄玉制“陈氏戳记”,沈少宝感慨地说:
“木森,这个戳记可是陈家祖传的!当年陈家有规矩,认印不认人。所有买卖没有这个戳记都不作用的。英豪爷爷临走前,当着陈家所有人的面交给我的。就是因为英豪阿爸不争气,老太爷要我保住陈家产业。可番佬银行不作兴这套,认洋墨水笔签字。结果,英豪阿爸受狐狸精唆使,房子卖掉,绸缎庄卖掉,我信都不知,陈家的产业、钞票慢慢地全被英豪阿爸掉个头寸弄走了……”
“姆妈,陈年芝麻帐,翻出来有什么意思?”
“我是让你知道我这些年吃了多少苦!”
“我晓得了!姆妈,说句不好听的话。好在阿爸把钱掉了头寸,要不,三座‘大墙门’,你就成了资本家了!现在有这样安逸?”
《古人说》里有句话,“荣宠旁边辱等待,贫贱背后福跟随。”命运之神就会捉弄人。就说田家圩三叔公,一生讲究吃穿,为振兴田氏与人相斗,把家都败了。而他堂弟是出了名的吝啬鬼,一年家里除了过年过岁,连小杂鱼都舍不得买上一斤,田地桑园越置越多。一声“土改”,全没了,还落了顶地主的帽子。而三叔公评了个下中农,分得了土地和浮财。
被儿子这么一说,沈少宝自感没趣了,恨恨地说:
“好!明天起,我早上‘同春楼’,中午‘三鲜馆’,晚上‘知味馆’,闲了上‘丁记’,有事没事去‘震兴斋’转转。”
林木森忙圆场,说:“我也去,姨妈带上我。”
陈英豪乘机下阶,说:“别去。你当跟着有好处?姆妈领着你隔着橱窗看看,顶多一碗雪菜肉丝面!”
林木森说:“这倒可能,姨妈自己一碗阳春面。”
沈少宝被逗笑了,说:“俩个小鬼头,一唱一和地。好了,睡觉。”
嘻哈一番,各自睡觉。
林木森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安生。他一直在想徐文那狡黠地一笑,显然他是已从徐武哪里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虽然没有当场揭穿,回去同徐武作“笑话”一讲,倒也真是件玩笑。万一事情传开,没准有些人就不会当作笑话,还会引来些麻烦。
第二天,徐武就寻上门来。
人如果懂得装傻,不但能少惹些麻烦,有时还会带来一些意外的收获。一番寒喧,林木森先发制人,责怪徐武不够朋友,连“招工”这种天大的事都不透风。并表明心迹,说:
“我是‘投亲靠友’的;若真要‘招工’的话,肯定会想办法回湖南去。我爸工厂有七千职工,大厂‘招工’怎么也比湖兴容易吧?”
徐武的脸顿时胀得通红,忙解释说:
“向**保证!木森,我真的以为你是知道的。要不你怎么赶回来参加‘双抢’?难道德江没有与你说吗?”
“你不提他,我还忘了;德江还天天一起出工,这事屁都没放一个。”
“德江是有顾虑,怕你……”徐武忙刹车,掩饰地说,“今年春上,中央有文件,‘下乡’二年可以‘招工’;木森,不知湖南的‘政策’怎样?”
林木森说:“湖南没有这消息,只说是‘修三线’。”
“这种事是不会公开的。据说,湖兴今年的招工指标是百分之二十。钱北大队连街上‘回乡’的、加上‘投亲靠友’的,‘知青’一共十八人,会有三点六个‘指标’;说是‘指标尾数’由公社作调剂,四舍五人应算四个‘指标’。大队里肯定会作些平衡;‘插队知青’和‘回乡知青’是八比七,差不多的指标额。木森,你回湖南对我们有利也有弊;利在不占招工指标,弊在怕公社扣大队的指标额,就变成三点四了。‘回乡知青’的‘指标’肯定是田树勋的,现在的关键是杨慧丽的比例大不大。向**保证!木森,‘女知青’中,慧丽这两年在钱北应是最好的!还有一个问题,说是要‘对口招工’;木森,我阿爸说是在五金机械厂,实际是个街道厂,我哥是航运公司貨运队,我可不想回城来‘掮大包’。慧丽更惨,父母都在‘环卫处’;要是‘对口招工’,总不能去作个女时传祥吧?这两天,我们跑了六七个单位,看我哥的面子,他们嘴上都说得好,可一点行动也没有。昨天我哥打听到湖兴要建一个大丝绸厂,说是要招一二千人;木森,别回湖南了,一起去看看?”
徐武兴致勃勃地侃侃而谈,虽然大有一厢情愿的成分,仍象一瓢瓢冰水,从头到脚,把林木森浇了个透心凉。原来在钱北“知青”的心目中,自己只是一个“指标额”;金德江有意避而不谈,一再约我去青山蚕种场,是怕我受刺激!林木森忍不住也泼了瓢“冰水”过去:
“徐武,丝绸厂再大,招上二千人;厂里百分之**十是女工,男职工算百分之二十,也就四百人;就算有百分之四十是技术工种,一百六十个保全工至少要有百分之七十是老工人吧?能招上五六十个新工就不错了!当然,还有一百三四十个搬运、勤杂工指标。”
徐武一下懵了;半晌才说:“向**保证!我真的没想这么多。他姆妈的!湖兴怎么不办个大型的机械厂?”
沈少宝见来客是徐支队长的兄弟,泡上“熏豆茶”,使忙张罗中饭。刚准备淘米,杨慧丽来了。打一个招呼,茶也不喝,一个劲催着徐武快走。
“徐武,你哥让你马上去他哪里。快点,说是有紧急消息!”
徐武顿时笑得合不拢嘴,说:
“木森,肯定是丝绸厂答应了;这次我哥可动了‘硬关系’。在城里多玩两天;木森,明天我请你吃‘千张包子’。”
徐武走后,林木森连着抽了二支烟,里里外外地一琢磨,他反而想开了。
“知青”是一种非工、非农、非军、非学的特殊阶层;共同的命运会使他們产生共同的相怜,激起共同的动荡、不安份。困苦中,他们似乎更团结,因为相同的命运促使着他们要相互扶持;过去所谓水火不容的“派别之争”只是一种儿戏!团结起来,“杀”出一条路!可,面临着“独术桥”,他们的内心里忘却了情义,谁都明白,能踏上“独术桥”的同时也就意味着更多的人落在身后。
令林木森宽慰的是,既然国家开始了“招工”,就有了“进城”的希望。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大不了回湖南去。只是对照“招工条件”,首要一条是“不准谈恋爱”。
还真感谢李金凤的“唾弃”!他姆妈的!同德江去青山蚕种场就好了……
上下五千年,纠葛在文章,无论多少辛酸泪,留于他人讲。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