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贩”踩着三轮车,不急不慢地把三轮车锁在街上,到河滩上逛。
国家的计划经济体制是不容许任何个体经济、个体经营者存在的,对一切敢于搞个人交易的行为一律视为投机倒把。湖兴是个商业城市,小工业者、小商小贩多,大多是祖传手艺,几经“联营”,人合心不齐,仍有一些人无法解决。小商小贩更复杂,商业部门做的是大市场,统筹计划物质,掌握了一定的实物权利,是“上等人”,难免有些顾及不到的地方。加上商业网点全面布局一时跟不上,“菜贩”走街串巷,态度好,菜好,正好解决了“双职工”和“晚班”工人需要,因而,有关部门便睁只眼闭只眼了。
“菜贩”的价比国营菜场每斤要高上三五厘钱,但对菜很挑剔;菜要好,还又扣水又压秤,农民不喜欢他们又不得不与他们打交道。王兴荣去国营菜场“扎纸条”去了;阿淦挺老道地与“菜贩”们周旋,来了七八个“菜贩”,谈上六七个回合,双方砍上五六次价,大都在二厘钱的差价来回折腾。林木森蹲在一边看热闹,慢慢悟出了门道;“菜贩”们其实在等时机,一旦国营菜场“停盘”,街面上的菜多,他们就会压价。一百斤菜讲来说去就相差三五角钱,“菜贩”们并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面子”(一厘钱的上下,就可以在同伴中吹嘘或者被奚落),玩的是“兴趣”(“开市”还早,回去又不能睡觉;不如泡在这里热闹)。林木森瞄准了一个三十多岁的胖子,上去叫声“大哥”;递上一支烟。
“谢谢!”胖子说,“听口音你是外地人?”
“大哥真行!我是湖南的。”
“‘知青’,对不对?投亲靠友。你怎么来卖菜?”
林木森轻轻叹了一声,说:“亲戚家的。”
“啊——”胖子从叹气声中听到了一种人生的无奈,陪着也叹了声。安慰道,“兄弟,湖兴农村要比外面强多了;我兄弟去了黑龙江,苦!一年里大半年生活在雪地里,骨头都冻酥……投亲靠友,难!是在吃‘看眼饭’!兄弟,你的菜呢?”
胖子二话不说,叫来一个伙伴,以高出国营菜场每斤五厘的价秤去了四百多斤。他离开时,林木森递给他二把小白菜,说:
“大哥,拿二把菜回家尝尝。”
胖子接过菜,小心地用网袋兜上挂在扶把上;用力拍拍林木森的肩,说:
“兄弟,我姓鲁,人家都叫我鲁胖子。下回进城来捎个信给我!”
王兴荣回来,听朱丽洁一说,乐得哈哈大笑,说:
“木森真行!早知道你这么能耐,我去轧热闹干什么?”
阿淦嘴一撇,说:“鲁胖子真有趣,装了满满一车小白菜,木森送他二把,他也收下。”
朱丽洁说:“车上装的是‘生意’,木森送的是‘情义’。你没注意他把这二把小白菜小心地挂在车扶把上吗?鲁大哥是个讲情义的人!”
林木森闻之憬然,朱丽洁的文化修养,思维能力都不逊于朱丽雯。朱丽洁只有小学文凭;她成绩是钱北小学最好的,因“家庭成份”龙溪中学不录取她。或许正是这点,她谈婚论嫁的标准是看出身,贫下中农是硬杠杠;选择了王兴荣。
虽说不合理,但这是当时的时尚。
王兴荣有心多卖两个钱,把国营菜场的“纸条”让给了别人。
天刚泛白,就得“站摊”。卖了四百多斤,大家心里安稳多了。很快,沿河街面热闹起来;熟食、面食、肉鱼禽蛋,蔬菜摊紧挨相连,买卖声喧闹起来。王兴荣和阿淦各持一杆秤,朱丽洁管收钱,林木森负责运输。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菜摊也不少;居民的生活也挺紧巴,拎着小菜篮的妇女们会从南走到北,把“行情”看透,再根据各方汇聚信息,一番琢磨,才会下决心。林木森看着人来人往都不停脚步,禁不住也帮着叫卖起来。
他这外地口音,一开腔就招惹人。一位阿姨好奇,一问;听说是“知青”,忙问林木森:“乡下怎样?生活苦吗?累不累?”
“还好。阿姨,你家也有‘知青’!”
“我女儿在参加‘学习班’;最近也要‘插队’了,去龙溪公社。”
“真巧!阿姨,我就是龙溪公社的。阿姨,放心;龙溪的人可关心‘知青’了,你女儿决不会受委屈的。”
“是吗?”阿姨受到安慰,很高兴,又问,“你怎么来卖菜呀?”
林木森笑了笑,说:“阿姨,买把小菜吧?”
阿姨再看,林木森挺英俊的脸上呈现着疲惫;穿着件破旧的自制军上衣,敞开衣襟露出蓝白相间的“海魂衫”,一条蓝咔叽裤,浑身上下湿漉漉,还溅着泥点子,粘着稻草屑。她不由想起自家将要“插队”的女儿,叹了口气,说:
“真是作孽!这小白菜是你的吗?”
不等林木森开口,阿淦接了话,说:“正是,阿姨,‘知青’种点菜不容易,帮帮忙吧!”
阿姨一听,心都疼了;转过身,大声招呼周围的人:
“李家妈妈,快来看看,赵家阿姨,快些来!这是‘知青’小白菜。哎哟,小青年可不容易!每日要出工,劳累得不得了;还种小白菜,这小白菜水女敕女敕地,交关清爽。哎哟,二女乃女乃,快来,相帮买一把回去。看见他,我就想到你的大孙子……”
众人闻声围拢,林木森成了“主角”;大家不挑不选,只顾从他手上接小白菜,有的还二把三把地买。走了一批又叫来一拨,大家仿佛见到自己的孩子在卖菜,又痛又怜,也不还价,有的还不要找零。人刚少下来,来了一个三十多岁大姐,叫来二三个人,说是某某单位食堂的,把剩下的一百几十斤“分”了。那位二女乃女乃买了菜,立在一边,等人散去,拉着林木森的手,替他摘去身上稻草屑;叮嘱道:“要小心身体;还有菜就送过来,人老了,只喜欢吃点青菜。”
象是在作梦,“早市”正热闹,小白菜卖完了。王兴荣和阿淦呵开的嘴半天没合拢;林木森心里热乎乎地,“知青”牵扯着父母家人的心;朱丽洁望着篮子里的钱,眼眶都红了;要请他们“下馆子”。
“你真的不要客气。”林木森说,“你家情况我还不知道,六个人只有三个‘半劳力’。好不容易捡了个便宜,我们赶紧去装‘黄浆水’,收个早工!”
船到西门外,还排了前几名;二小时后,就顺顺利利地回转了。
满载的水泥船几乎是贴着水面运行;拍打船头的河水不时地涌上船头,荡进前舱,船帮两侧不时溢出小股的黄流。太阳晒着满舱荡动的粪水,一阵阵臭气被风刮来;林木森奋力推拉橹绳,人一累,嗅觉便会迟钝。很快呼吸正常了,肚子也饿了。林木森与阿淦一班;待王兴荣与朱丽洁来换班,阿淦便从竹篮抓了五六个包子,踏着船帮走到船头,一跪,俯下头,用掌作勺,一口包子一口河水,吃得好开心。
林木森一口气吃了三个包子;冷包子馅汁被吸干了,皮硬面干,吃了更渴。河水诱惑着他也到船头,掬喝龙溪河水;河水是微黄色,很清凉。饥饿,使人应时生存。
到钱北,正赶上“饭时”;社员们都很意外。
李新华问阿淦:“你们要卖小白菜;怎么就回来了?”
“有林木森出面,再来三船小白菜,也好卖。”阿淦有声有色地把卖菜的过程吹嘘了一遍。
林木森吃了中饭,美美地睡了一觉;他作梦回到了家里……
李新华和阿淦都有小白菜要卖;他俩惦着“知青菜”这块“招牌”,便与别人“换班”,第三天也去湖兴城运“黄浆水”。这次小白菜更多,蔡红玉也搭了一股。林木森这回象是去“搭顺风船”;去的人多,阿淦父子,蔡红玉姐弟,加上新华是行船高手,连“吊梢”却几乎没林木森的份。
林木森发现,蔡红玉是做生意行家;她说服大家统一销售,“一起出门,谁家的菜没卖好,大家心里也不痛快。”于是,把各家的菜分成三类,称“干货”计数。头等菜打“知青菜”牌子零售卖,虽说市场上打“知青菜”的有五六家,四五百斤,菜好也好销。中等的**百斤菜,“批发”为主;鲁胖子果然如约,二话不说,叫来几个人,也卖得很顺利。三类菜二三百斤由她上阵,瞄准三五个单位食堂的采购员,一番搭讪,嘻嘻哈哈,请他们吃了一顿“早点”,不但把菜全卖了,还捎带了隔壁摊位的滞销货,从中赚了些差价,连同自己的早点、香烟钱全赚了回来。
高高兴出门去,喜笑颜开回转来。林木森发现,蔡红玉对李新华过于亲昵;退一步想,他们两家只隔一条街,从小玩在一起,对这“失恋”的哥哥,自然会关心多一些。
回到钱北就听说:“大队通知,今天提前收工;晚上放电影”
蔡红玉让每家凑了五角钱,说辛苦了林木森,给徐贞女“买点小菜。”徐贞女笑得嘴都合不拢。李阿三却大为不满,一撇嘴,说:
“掮块牌子替别人吆喝。有本事自己也种块去卖。”
上下五千年,纠葛在文章,无论多少辛酸泪,留于他人讲。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