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天的早饭后,大约在九点钟的光景。
这天的天气出奇的好。虽然还有一些微微的寒意,但春日的阳光,已经充分显示出了它的和煦和明媚。隔着落地长窗,静静的照射进病房的一角,正好落在余俊贤的病床上,给整个病房里的病友们都带来了一丝温暖。
余俊贤在父亲的帮助下,刚刚吃过早饭。
趁着床边的这丝暖阳,他背后垫着厚厚的高高的被子,正半躺在临窗靠门的病床上闭目养神。父亲也在靠近北墙的窗户下的那张空床上,静悄悄的躺了下来。
连日来的东奔西走,买菜做饭,端茶送水,擦屎刮尿,从早到晚,忙里忙外,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早已使他渐入老境的身子骨像散了架一样。头一挨着枕头,他便呼噜呼噜的打起鼾来。疲乏至极的身体,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白色的屋顶,白色的墙壁,白色的门,白色的窗,白色的被褥,白色的床!这白色的世界,加上他大脑里的一片空白,——余俊贤就这样不死不活的,与世无争的躺着,隔着落地玻璃长窗,能看到外面世界那灰白的天空。
除此之外,既听不见一丝人声,也看不到一个人影。——世界仿佛又回到了那混沌未开的蛮荒时代。又仿佛是来到了世界的末日。
百无聊赖,余俊贤正在暗自祈祷世界与他同归于尽的当儿,病房的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一道缝儿。首先挤进来的是一缕淡淡的阳光。
长时间的病室生活,使他的双眼已不能适应这些属于外界的东西。看到这缕淡淡的阳光,余俊贤的瞳仁不由为之一亮。随之而来的便是,他清楚的看到有一个姑娘,面带微笑,出现在他的床头。
余俊贤的心禁不住一阵激动,不由自主的又往上靠了靠身子。
“你就是俊贤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
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这一切来得这样突然。竟使余俊贤这个平常一见女孩就下意识的脸红脖子粗,——或者转移视线,——甚至脊背和额头都会在瞬间感到汗津津的人,猝不及防。
正当他处在手足无措、满脸的惊疑和诧异的尴尬中时,而这个不速之客——突然到访的姑娘,她已经一步一顿的,蹒跚的挪到余俊贤的床前,在他的床边坐下,带着满脸神秘的微笑,朝俊贤说出了上面那句话。
“你是——?”余俊贤有点懵了!
趁着问话的当儿,余俊贤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一头浓黑的披肩秀发,满脸荡漾着青春的笑意;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不停地眨呀眨的;一身黑色西服套装,裹着她已经略显丰满的身体;分明可以闻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青春少女所特有的微微的体香;左腋下夹着一支拐杖,脚穿一双斜坡高跟白布鞋。
一个姑娘,这幅装扮,可浑身上下透露出的,却是青春的气息,蓬勃的活力,竟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消沉,竟看不出有一丁一点儿的自卑!
余俊贤知道,在这出处没有聚处有的小儿麻痹后遗症专科医院里,一来是同病相怜,二来是同为天涯沦落人,——所以,病友们彼此之间,根本就没有平常日子在社会上遭遇到的诸如什么歧视、低看、小瞧、白眼、冷漠之类的玩艺儿,自然也不会使我们这些病人彼此产生哪怕是一点点儿的自卑感。
但一个姑娘家,四分之一的躯体失去了自由,竟看不出她有任何的消极情绪,这就不能不使我对她产生了由衷的敬佩之情。
这哪里是一个残疾姑娘?这简直就是一个快乐而又美丽的小天使——安琪儿!
映入我眼帘的第一印象:这是一个自强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