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热情,不在小桃的预料中。
然,他的拥抱,却让她感到异常的熟悉……
这种感觉是什么?为什么会对这个男人的拥抱感到熟悉?太神奇了……
殷老头讶异地看了眼目光一直停留在小桃身上的姬烈辰,再回头看向小桃,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莫名奇异的亮色……
见小桃半晌没有反应,他率先出声打断两个年轻人之间尴尬的寂静,“小桃,你在神游太空吗?去了哪个星球?外星人长得怎么样?对你友好不友好?有没有送你礼物?这么大一个大帅哥对你说话,说是你丈夫,你还是好歹给个反应才比较正常吧?”
这段无比毒舌又包含讥讽意味的玩笑话,确实起到了效果,成功将小桃从惊愕的呆滞中唤醒。
“呃……不好意思,我只是有点儿走神……”
闻言,姬烈辰的心再次低落到谷底……
下一秒,脑袋从半空中倏然降到她面前,与她面对面地直视,两人的眼睛相距不过三寸。她一本正经地道:“我说我是你的丈夫姬烈辰,你竟然走神了?若琪,我不相信你真的失忆了,你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
话落,仿佛要证明些什么。一只大掌骤然握住她的右手,抬起来仔细端详着,却未成功找到他想要看到的那个东西——一枚红钻戒指。
顿时,懵了。
心底那根绷得紧紧的神经线,因为这个坏消息而彻底纠结,折断……
他皱了皱眉,嗓音更沙了几分,“没有……戒指?若琪,你……”她真的失忆了?他抬眸,目光怀疑地审视着她,“是丢了?还是因为太贵重,所以你取下藏起来了?”
小桃不解地抬头,乍然撞进他阴郁的眸子,那神色里复杂的情绪让她看得莫名心痛,无心分辨出自己为何会感觉心痛,她瞳子一低已掉离目光,“什么戒指?我不知道……”
“我们的结婚戒指啊,一枚血色红钻……”
她咬了咬牙,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闻言,姬烈辰胸口那颗始终悬着的心,像是找不到降落点一般,空荡荡的,几乎一瞬间就要窒息过去……
盯着她避而不视也不作任何回应的脸,失望从心口倏地往上蔓延,抿紧了唇的姬烈辰将眸光移开,两人一动不动,扩大空间内死寂无声。
忖度:若琪,你到底伤得有多厉害,竟然连我也忘记了吗?
一日一如年,心字几成灰……
更何况是三个多月,一百多天马不停歇地搜寻和期盼……
思及此,姬烈辰本能地看向她平坦的月复部。这一看,心里那股一直避免去碰触的绝痛心弦,在那一刻,忽然就断了。酸涩,难过,心痛,怜爱,一刹那凝聚到一起。
“若琪,我们的宝宝……”他忽地哽咽住,将呆滞的她重又抱个满怀。
那一天在悬崖之上发生的一幕幕一下子就浮现在他的眼前。其实,他心里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那天的情形那么危急,她被冷如风挟持的时候大腿根部暗红的血液就告诉了他,情况很不妙。可是,当他亲眼证实了这一个猜测时,还是会难过到心悸。
长睫轻垂,落在她脸上的眸光透出一缕忧伤……
“对不起,若琪,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累了……”他的话很伤感,隐隐约约带着自责和无能为力的苍凉。
小桃慢慢回过头来,用一双清澈的寂色瞳子看向他。看起来他的伤心和难过应该不是假的,要不然也不会这样了。问题是,他是真的关心她吗?之前他们之间发生了些什么事儿呢?
这时候,一直在身边站着旁观的殷老头拍了拍两个年轻人,说道:“好了好了,要叙旧也不急于一时。再说,看小桃的样子她还不能确定你说的就是事实,我看这样吧,你暂时先回去,小桃的身体才刚刚好起来,最好别打扰她。”说完,转身往楼上走去。
很显然,殷老头这是在向姬烈辰下逐客令了。
才刚刚与自己日思夜想的女人重逢,姬烈辰自然是不甘心就此离开的,更何况她还失忆了,如果这一走,又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变故。
这么一想,男人的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哎唷……”他痛呼一声,整个人作势瘫倒在楼梯道上。
小桃心里一惊,“你怎么了?”
姬烈辰捂住自己的胳膊,表情扭曲,痛苦万分!
她垂眼仔细一看,这才发现他的双手臂都有许多擦伤,尤其是右手臂大概是刚才摔下地下室时,被墙角的钉子或是某些尖锐的物体给刮伤了,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一刹那,小桃脑子里浮现出似曾相识的画面……
某个夜晚,某个漫长等待的夜晚,男人身上或长或短、或深或浅的血口,令人胆战心惊的鲜血,仿佛耳边回想着一个男人嘶哑而痛楚的申吟声……
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倏然睁圆,看着姬烈辰手臂上那条长长的伤口,小桃的心脏一点点地紧缩。
“你……你受伤了?!为什么不早点儿说?!”她的声音有丝微不易察觉的颤抖。
刚才替他擦脸,还有他抱着她的时候,她都没有发现他竟然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转念又想,这么长这么深的伤口,他之前都不感觉到痛吗?
小桃咬了咬唇,下一秒已做出了本能的反应,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去找包扎伤口的药膏和器具,想要替他包扎伤口。
她哪里知道,不是姬烈辰感觉不到痛,而是在重新见到她的那一刻,所有痛苦都被重逢的喜悦所淹没了。
姬烈辰怔了怔,望着她奔上楼梯的背影,脸上终于浮现出浅淡的笑容。
她的反应让他重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年轻人,你怎么还没走?”苍老的嗓音微带薄责,从楼梯口传来,原来是殷老头下楼来了。
姬烈辰看了看老头儿那张干枯的瘦脸,心里很清楚:这个老头儿对他极为不友善。
但姬烈辰没有表示任何的不满,捧着受伤的那只胳膊,一步一步缓缓踏上楼梯。
唇角微莞,看向殷老头,“老人家,谢谢你救了我的妻子。如果你不反对,能不能让我和她多待一会儿?”
闻言,老头儿的脸色黑了黑,皱眉咕哝道:“刚才我不是说过,小桃身体不太好,不要打扰她了吗?再说,还不一定她就是你妻子……”
姬烈辰不予反驳,勾了勾唇,悄然低语,“是不是我的妻子,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了。”
小桃这时候已经取了包扎药回来,看见老头儿又随意向别人发脾气,赶紧解释道,“殷医生,他受伤了,我给他包扎一下再让他走吧。”
殷老头儿听了小桃的话,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只是嘴里不停念念叨叨,自己拿了一把锄头,说是去后山挖药草去了。
好笑地看着老头儿离开的背影,姬烈辰心里一下子明白,为什么她会选择和这个怪老头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他垂眼看看她,再看看窗外渐渐落下的夕阳,视线最后停在她的脸上。忽然之间似乎天开云散,一直徘徊在他眼底的阴霾和焦虑被骤然驱走。
他脸上慢慢浮现笑意,那笑容是情不自禁的,从一丝慢慢漾成大大的灿烂的笑容,全数落在她的脸上,炽烈而火热,包含了他满腔的思念……
小女人的动作比以前利落了许多,也仔细小心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般大手大脚,熟练地打开药包,取出钳子夹了一团药用棉花,沾了沾消毒药水,替他擦拭手臂上的血迹。
“嘶……”冰凉的消毒药水沾上伤口的一刹那,痛极了,纵然他是一个大男人,却仍旧忍不住呲牙咧嘴起来。
“很痛吗?”她眨了眨眼睛,蹙着柳眉担忧地看了看他,“你得忍着点儿,我尽量轻点儿,一会儿就好……”
话落,她轻轻在他手臂的伤口上边吹边擦,这样可以让他不至于那么痛……
他轻声笑了笑,想起了以前她也有这样的习惯,边擦伤口边吹气的习惯,其实根本就没什么作用的,可一时间他好像真觉得不痛了。
听见他的笑声,她条件反射地抬眸,看见他的笑颜时,完全被震慑住,手里的动作自然就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他。
他定定地凝视她,眼神不躲闪,娓娓地自我介绍道:“我叫姬烈辰,烈火的烈,星辰的辰,以前我的妻子总爱叫我鸡十六。”
她心里一窒,复又低下头……
对方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凝视着自己,仿佛想要勉力捕捉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她即刻明白,他之所以那么特意的解释一番,一定是在试探她。
心里有些暗暗的不爽,抬头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说:“我叫小桃。”
“小桃?!”姬烈辰一颗心即时沉了一半,她记得自己叫小桃,为什么不记得自己的另一个名字“林若琪”?
顿了一两秒,他迟疑地又问,“这么说……你是想起了以前小时候的事,却忘记了我们之间的过去?”
小桃眨了眨眼,不明所以,“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小桃这个名字是殷医生给我取的,我觉得好记,村民们也觉得好听,所以就这么用上了。”
姬烈辰微怔,随即一颗心又落下来,眼里尽是莫名复杂的神色。
静默,许久。
“告诉我……你在这里生活得好吗?”不期然地,他柔声问道。
微微一怔,她手里的动作顿了顿,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他静静地看着她,幽黑的眸色显得淡远难测,“有没有想……家?”
这句话,他是故意的。
知道她失忆了,自己却始终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所以他选择旁敲侧击。
她回首,背着光,夕阳的余韵在她身后泛出漂亮的光辉,只听见她悠悠地说着,声音很淡雅:“什么都忘记了,哪里还想得起家。”
心里一沉,盯着她的视线定在原处没有移开,眼底的色彩更加幽暗深沉……
不甘心地再次追问,“那……有没有想起过某个人?”
闻言,小桃的眼前瞬间晃过一张与他长相十分神似的某个男人的俊脸……
心里再次一窒,她将头低得更低,漠然回答:“……没有。”
一只长臂顾不得疼痛,倏然贴着她耳际撑上身后的高脚桌面,高大的身子突兀地贴近她面前,而她被全然笼罩在他由不可思议转为莫名的薄恼气息里,近于咫尺的声音在她耳际低低响起:“你说谎!”
“我……”她愕然抬头,身体本能地后退,却被他紧紧环住腰际,退无可退!
而他的呼吸,就萦在她身边!
带着一股淡淡的幽香,仿佛是薄荷的香气,很令人著迷,也很令人心醉……
小桃呆住了。因为,他身上的这股味道熟悉得让她心悸!
不知不觉中,脸颊被他浅入兰馨的吐纳拂得微微麻痒,红霞渐渐升起。姬烈辰看着那抹粉色在她脸上浮现,一瞬间眸子幻变千色。仿佛心悬已久的一线悬念,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她,一定是记得他的,纵使脑子里的记忆消失了,但身体的记忆,呼吸的记忆,还有各种感官的记忆一定是记得的!
然,最终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徐徐勾起唇角,心下已经打定了主意,神色飞扬起来。
只可惜,几秒钟的高兴坚持得并不长久,下一秒就被她突然的举动给震住了。
小桃被他看得极其不自在,情急之下,陡然伸出两根手指去戳他的眼睛,嘴里骂道:“你放开我!看什么看!!”
这一戳,正好戳在姬烈辰的眼睛上!
顿时,痛得他眼冒金星!
“唔——”他闷哼一声,本能地想要捂住自己的眼睛,却顾此失彼,手臂上的刮伤也被这剧烈的拉扯动作给牵引着,立刻地更强烈的痛楚袭来。
旋即,轻轻一哂,失笑出声。
这个叫小桃的女人,定是自己的小妻子!一定没错的,只有他的小妻子才会有这么火爆而又特别的反应!
见他的眼睛立刻变出红眼圈,小桃乍了乍舌,捂住嘴巴愣了好半天。最后,才开腔,“那个什么……谁叫你盯着人家看,你再这样看,不用殷老头赶你走,我也会赶你走的!”
说着,丢下手里的卫生棉,愤愤然头也不回地就想离开。
“等一下,你别走!”姬烈辰慌了,忍住痛赶紧拉住小桃的手,“还是帮我包扎完吧,我保证,一会儿就离开这里。”
小桃回头,看见姬烈辰那只被他戳红了的左眼,再看了看他手臂上的刮伤,心里突然又觉得有些对不住他。怎么说,也是自己让他变成这样的……
她咬咬唇,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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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扎伤口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小桃没想到在他面前,自己会遇到这么多难题。
第一个难题就是要检查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口,检查伤口并不难,可问题是要怎么才能把眼前这个陌生男人的衣服给月兑下来呢?
“你会自己月兑衣服吧?”她扭头询问抱着自己坐在地上,因为她的强势命令而紧闭双眼的男人。
事实上,这句话根本就是废话。
这么大一个男人,怎么会不晓得如何月兑衣服?关键是他身上有伤,让他自己月兑肯定是有些困难的。
对方听到她的声音,微微睁开眼。
他轻轻笑了笑,“麻烦你,帮我月兑一下。”话落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口,表情摆出一副极其痛苦状。
然后,合上眼,继续闭目养神……
小桃的身子虚晃了一下,黑线地看了他一眼,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故意的。
没办法,她颤巍巍地伸出了罪恶的小爪子,试探着解开了男人领口的第一颗金属扣……
感觉到小桃细微的小动作,男人再次睁开了眼,默默地盯着她渐渐变得绯红的脸颊……
小桃紧张地停下动作,迎着对方炽热的目光不知为何产生了某种奇怪的欲念,默默紧张地咽了一抹口水,手里的动作开始发抖,心脏狂跳不止,扑腾扑腾越跳越块,就快跳出胸口一般……
蓦地,惊觉男人正看着自己,她陡地收回手,又伸出两根手指威胁道:“你,你为什么又看我?!说好了不许看的!”
谁知,这一次男人十分理直气壮地出口反驳,“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她语遏。
好吧,不跟他纠缠这个问题,赶紧给他包扎了让他离开好了。
思及此,手脚变得异常麻利起来,迅速解开了他的衣服,眼前露出男人的精壮的上身……
真正开始替他包扎伤口的时候,小桃这才惊骇地发现,男人身上的伤口不止手臂上那么一两处,有的是旧伤,有的是新伤,新伤盖在旧伤上,错落交叠,触目惊心!
心里,像是被针尖猛地扎了一下!
顿时,疼痛难当……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几个月以来给村民们治疗各种伤口已不计其数,从没有哪一次有这样难忘的感受……
仿佛看出她眼底的异样,他缓缓伸出一只手,握住她拿着棉签的那只手,往自己的手臂探去。
她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迅速地替他擦好药,又替他包扎好伤口,再替他穿好衣服,收拾桌上的包装袋和药膏。
什么也不说,什么也没问。
他垂下翘密的长睫,凝神观察她的脸色,心里有一丝的委靡划过。
“……我要走了。”他试探地说道。
“慢走,不送。”她头也没回,拿着扫帚打扫地上残留的碎纸屑和棉签。
他定睛看着她,“我真的走了……”
她终于抬起头,看着他的脸微微莞尔,“再见。”
他直起身,眸光落在她脸上,黯淡而忧伤……
在她坠下悬崖后,他曾经发狂般全南城找她。为了不让冷如风发现,他乔装打扮,忍辱负重,只为了寻到她,他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小妻子。
曾经,他拥有足够多的财富,拥有号令一方的势力,而现在他不求做世界上最富有最权势的男人,只求得到这一生唯一想要拥有的珍宝,那就是她!
可是,真正找到她时,她却不记得他了。
她永远不会知道,这几个月以来,他是如何度过的。那种巨大的期待交织着恐惧使他每日每夜,仿佛每一天都像是过了一整个世纪……
她永远不会知道,他剧烈的情绪在如刀割般的期待中慢慢平静,慢慢地,埋藏了许久的期望和心酸无法遏制地滋生,汹涌,漫天席卷,像一颗心被人摘下又抛上半空,兴高采烈地飞了一趟,最后也不过是落地为尘……
她永远不会知道,在刚才骤然见到她的那一刻,他是如何用尽全力才压制住自己没有飞扑出去,将她紧紧拥抱,恨不能将她镶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他担心她的身子受不了,那时她伤得那么重……而且他还害怕自己认错了人,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令他几欲发疯发狂……
此生还能让他再见到她,已是老天对他的极大恩赐!
至于她记不记得自己,何时又能记起,岂能急于一时?现如今,养好她的身体更重要。
低低垂下眼眸,再开口时,声线已然沙哑:“……你多保重。”
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她抬眸,仿佛被他眼底的忧伤所感染,竟然忍不住开始鼻头发酸……
她幽幽地说:“好……”
声音有一丝的颤抖。这一次,被他敏锐地发觉。
瞳内闪过一丝震动,他倏然睁大了眼,趁她不备便骤然将她压至墙边,与其强大力道相反的,是他接下来温柔至极的举动——他在她额间无比怜爱地印下一个浅浅的吻。
并不长的深吻,只是轻轻一触。
继而,什么话也没说就转身离开小屋,留下一脸错愕的小桃……
姬烈辰走后没多久,殷老头儿就回来了。
一进门,就发现小桃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发呆。
“丫头,你在发什么呆?”殷老头环视了四周,确定姬烈辰已经离开了,复又问道,“他走了?”
她呆了呆,像是没有听清他的话。
见状,殷老头儿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说道:“不是我要急着赶他走,你想想,他什么底细我们都不知道,就凭他嘴里说说能相信他的话吗?况且,就算他说的是真的,你当初伤得那么重,他要是真的关心你,为什么舍得让你受伤,舍得让你失踪那么久?依我看啊,这件事很蹊跷,不是普通的蹊跷!小桃啊,你一定要慎重啊。要是他还找来,你得多考验考验他。”
老头儿对她倒是真的很关心,这一番语重心长的话的确说到了她心坎里。
她点了点头,怅然若失地说道,“我知道。不过我想,他大概是不会再来找我了……”
后面这句话,她说得极其小声,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语气涩涩的。转念,小桃惊觉这么伤感的心情一点儿也不适合自己,于是猛地甩了甩头,甩掉所有的烦恼。回首看向干瘦的殷老头儿,发现他手里提着一窝新鲜的药草。
迷惑地问道:“耶,老头儿,你手里拿着的那些是什么药草?”
“嗯,是调理身体的中药。拿去,给你的。”不客气地递给她,瞥了一眼她消瘦的脸颊,说道,“知道怎么熬的吧?我可是教过你的哦。”
对于他刀子口豆腐心的脾气,小桃已经是早已熟悉了。她接过药草,感激地说:“老头儿,你教了我那么多次了,我早就记住了。先泡半小时,小火熬二十分钟,再加水熬二十分钟。我说的没错吧?”
不悦地看着她,殷老头儿没好气地说:“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老头儿老头儿,要叫殷医生!真是的,没大没小……”
小桃嘿嘿笑了两声,拿着药草说道,“谢谢你了,老头儿。”
“嘿,你这丫头……”
虽然气她的口无遮拦,但看她恢复了以往的生气,殷老头宽下心来。
和她相处了几个月,他大致也了解了这个小丫头的个性。看似整天笑呵呵,从来不表露自己不开心的一面,可恰恰是这种人,心里其实是藏着那么一点儿小心事的。
看似开朗,一旦受伤,却像个乌龟一样藏在自己的龟壳里。她很龟毛,看似强悍的外表却有一颗脆弱的心,要不然又怎么会失忆了?
虽然她的失忆有一部分是因为物理原因,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精神压力引起的。所以,那个年轻男人的突然出现对小桃来说是福是祸,很难说。
让她忆起过去,不是没有办法,但是目前还不行。因为,他看得出来,小桃还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这就是他赶走那个男人的重要原因……
思及此,老头儿花白的眉头不自觉地皱紧。
话说回来,那个男人真就那么容易轻易放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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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入夜,正是涨潮的时候。
海水冲上海滩,漫过了小村庄通往海边的路。
小桃月兑下鞋子拎在手里,光着脚淌着水独自走过凉凉的鹅卵石小路。
现在是夜里七点多,太阳早已落山,海边空无一人。小桃站在沙滩上跺了跺脚,甩了甩水,留下几个湿漉漉的小脚印。
走得累了,便停下来,找到一块距离海边不太远的大石块前。爬上冰冷的大石块,在略平的表面上拂了拂灰尘,垫上随身带在身上的一块手帕,然后坐下来,瞭望潮起潮落的大海……
夜空中挂着一轮初升的月,月色如水,隐约可见圆盘当中的半边暗影。她想起有一次殷老头儿说起过一个神话,说天上的月亮其实就是吴刚的月桂,他每日执斧无休无止地砍伐,可是月桂总是随砍随合,斧头落下时劈得裂缝见骨,斧刃一起便了无伤痕。
如果人的心也有这种神仙般的自疗该有多好?那么,不管心里有多少的烦恼、彷徨、伤痛和忧愁,心头也只会泛起短暂的波澜,眨眼消失无踪,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也能恢复到最初原貌。
双手习惯性插进上衣口袋里,左手蓦地触及到了金属的冰凉,小桃的心里一刹那掠过难以言喻的一丝情绪……
缩回指尖,顺手捞出某个金属物体——一枚血色红钻!
月光下,氤氲的血色正辉映出灼灼烈火般殷红刺目的光耀。原来,这个东西就是他给她的结婚戒指吗?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血色的红钻!一定是无比尊贵的吧……
这枚戒指是她醒过来后,殷老头儿交给她的东西,说是从她手上取下来的,因为给她做手术时是不能带金属物的,他便给她取下来用手帕包好。
三个月以来,她已经逐渐习惯了这里平平淡淡、无忧无虑的生活,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人生的过往会是怎样的一番风华,若不是今天下午那个男人的出现,她几乎就忘记这枚血色红钻的存在了。
思及此,她垂眼再一次看了看手里的血色红钻……
他说……他叫姬烈辰?烈火的烈,星辰的辰,还说她喜欢叫他鸡十六?
不自觉地莞尔一笑,这都是什么奇怪的名字?应该是取的绰号吧,可是,哪有做老婆的给自己的老公取这样奇怪的绰号呢?真是古怪的男人……
然,脸上的笑容没有维持到五秒,情绪在下一秒又低落下来。
他是为了寻她,才会变成这样的不是吗?可是,自己却失忆了。对他来说,一定是一种打击吧,看他走的时候,好像很伤心很难过的样子……
思及此,手里那枚血色红钻突然感觉变得沉甸甸的,心口某种高高提起了的紧窒感揪成尖锐的一线,越来越觉得仿佛黑暗中有张大掌握紧了她的心脏,疼得难受。
心里竟然升起一丝疑虑:就这么让他走掉,是正确的决定吗……
正发呆,某些声响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小桃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不远处,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渐行渐近,嬉笑着,玩闹着,高个子手持着一根棍子,看样子像是村长先生,而矮个子的小人儿跑在他的前面,嘻嘻哈哈地踩着海水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只需看一眼,小桃就知道,那是盲人村长先生和他五岁的儿子涛涛。她呼了一口浊气,想要把烦恼都抛开,于是从大石块上爬下来,朝一高一矮的两个人走去。
“李村长!你好!”她远远地向村长先生打招呼,“这么晚了,还带涛涛来海边玩吗?”
循着声源,李村长转过脸来,微笑着点头,“是啊。是小桃吧?你也在海边啊,一个人?”
“是啊,我无聊,来看看海潮。”说着,她走上前,扶住李村长的胳膊,“你行动不方便,还是我扶着你走吧。”
小桃也是听殷老头儿说的,高大的村长先生虽然是个盲人,但是并不是天生残疾,全怪一场车祸,他们一家人去集市的时候,小三轮被货车撞了,他的老婆当场就死了,车窗玻璃碎裂后溅起的残渣刺破了他的眼角膜,也是因为这样他才失明的。还好他的儿子涛涛当时没在车上,要不然还不知道有多惨呢。
打那之后,小桃偶尔会去看望涛涛和村长先生,因此与他们的关系颇为融洽。
“我听说,今天有人来找你?”村长先生突然问道。
“嗯?”小桃一怔,没想到他消息那么灵通。
转念一想,也对,他是一村之长,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了解得通透,村里来了个高大的陌生男人,而她又用手推车把他推回了殷老头儿的家,村长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微微颔首,她浅笑回答:“只是碰巧在路上遇到晕倒的一个男人而已,他受了点伤,给他包扎好伤口以后,他就离开了。”
“嗯。”他应了一声,忽地又竖起耳朵听了听海浪声,然后朝着远处正站在半尺高水潮里的涛涛喊道:“涛涛!潮越来越大了,你别太靠近海里,一会儿我们该回去了!”
涛涛远远地吼道,“我知道了,老爸!小桃阿姨,这里有好多贝壳,要不要我给你找几个大点儿的,回去串成手镯啊!”
小桃和村长先生不约而同地一笑,她回应道,“不用了涛涛,你快回来!”
涛涛玩心正高,哪里舍得走,嘴里答应着,可身子却没有动,还弯着腰在海滩上找啊找……
李村长虽然结婚得早,可因为老婆去世得早,他们两夫妻也就这么一个儿子,尽管不像城市里的孩子那样宠着惯着,但因为一段特殊的经历,让他对这个儿子也格外的宠爱。听见儿子欢笑的声音,他软下心来,索性再多让涛涛玩一会儿。
“哦对了,小桃,殷医生有没有告诉你,明天我和他要一起出诊。”他忽然回头对小桃说道。
“耶?没有啊,”小桃一片茫然,的确是没有听老头儿说起过这件事,“去哪里出诊?”
“是这样的,隔壁王家村王村长的老父亲病重了,可是一直查不出病因,去了很多医院都没个结果,我想拜托殷医生去帮我看看,他已经答应我了。你一个人在家没关系吧?”
“哦,这样啊……”小桃点了点头,倒是不以为意,“反正老头儿出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有一件事我得麻烦你了。”李村长话锋一转,表情认真地道。
小桃眨了眨眼,不解地问,“什么事儿?村长,你不用这么客气的。”
“是涛涛的事,我想请你帮我照顾一下他,这一次出诊可能不止一两天,说不定得取个四五天才能回来。涛涛,就拜托你了。”
“呃……”这下,小桃确实感到为难了。并不是她不想照顾小孩子,更不是她觉得照顾小孩子太麻烦,而是她根本就没有照顾小孩子的经验,再说她厨艺也不算太好,涛涛能习惯吗?
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答应了他,“那好吧,涛涛本来就是个听话的孩子,我想照顾他应该不是怎么难……”
闻言,李村长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容,终是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这样做多多少少是存在一点儿私心的。
涛涛一天一天的长大,而他却因为各种原因没办法得到康复治疗,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越来越感觉到孩子需要一个母亲。这三个多月来,通过自己的观察和接触,他觉得小桃是个不错的人选,而且涛涛也喜欢她,如果可以,他希望小桃能够和自己组成一个新的家庭……
当然了,这只是他个人的想法,关键还得看小桃自己怎么想……
一想到儿子涛涛的事情上,李村长回过神来,“小桃,你帮我看看涛涛人呢?好像我没听到他的声音。”
“哦,好。”听见村长先生的话,小桃回头张望,却惊觉地发现起先涛涛还站着的地方,根本空空如也,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忽地就提高了声音,朝海面上喊道,“涛涛!涛涛!”
小桃的呼喊声吓了李村长一跳,惊慌之态尽显无遗。
“怎么回事儿?小桃,涛涛他人呢?”
“我不知道,村长,我没看到涛涛……”小桃的声音越来越慌张,她条件发射地看向浪潮越长越高的海面。
心里突然有一个糟糕的想法:该不会,涛涛他……
小桃定睛仔细一看,果然看见离海岸边几十米远处,被浪潮越冲越往海里褪得更深的小小身影。
她惊呼出声,“李村长,我看见他了,涛涛在海里!”
“什么!涛涛在海里?!”李村长大骇,“涛涛!涛涛!”
涛涛从小生活在海边,应该是会游泳的,可是今晚的潮水涨得太快太高,而他个子又那么小,一不小心被海水冲走也是极有可能的。
问题的关键是,现在得赶快救起他,否则被浪水冲的越来越远,到时候涛涛精疲力竭了,迟早会被大海吞没的……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两个成年人都预料到了这个可怕的结果,不免都惊慌失措起来。小桃不会游泳,而李村长又看不见,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赶紧回村里找来村民救人!问题是涛涛还那么小,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
没办法了,只能赶紧回去叫村民来救人!小桃心里打定主意,转身连鞋子都顾不得穿上撒腿就开跑,却有一个黑黑的高大的身影比她还要快,从她身前飞奔而过,纵身一跳跃进海里,像飞鱼一般三下两下往涛涛身边游去……
男人的面庞在黑漆漆的夜里看不真切,小桃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奋力往涛涛身边游去。很快,男人已经游到了涛涛身边,但涛涛已经明显坚持不了了,两只翻腾的手都失去了力气,还好这时候被飞鱼般的男人抱住。
“太好了!李村长,有人救了涛涛!”
小桃扶着李村长,一同小跑跟了上来,男人抱着落海的涛涛已经上了岸。她来不及看男人的脸,注意力全在体力透支的涛涛身上。
“涛涛!喂,涛涛!你醒醒!醒醒啊!”她拍了拍涛涛的小脸,可他还是没有醒过来。
有手指伸到涛涛的鼻子底下探测气息,发现涛涛气息微弱,男人把她的肩膀推了推了,说道:“你先让一下!让我来!”
小桃很蒙,抬首之际惊愕地看清男人的一张俊脸,顿时呆若木鸡!
怎么会是他?!
男人并没有多看她一眼,而是十分准确娴熟地掐了掐涛涛人中的部位,然后又埋首在他鼻息间试探了一下,拍了拍涛涛的脸发现小人仍旧没有反应,他开始替涛涛做人工呼吸……
一下,两下,三下,四五下……
“咳咳——”地上躺着的,起先还像个瓷器女圭女圭般不动的涛涛,这会儿终于喘过气来,咳嗽的同时吐出一大口海水,终于醒转过来。
“哇”地一声,涛涛抱着自己的老爸哭出声来。
“儿子!你没事儿吧?!”李村长听见自己的孩子终于醒过来,知道他是得救了,窒息感终于松弛散去,他深深呼出口气。他拍着儿子的背,骂道,“你看吧,叫你不要去海边的,这下吃了大亏终于明白这道理了吧?怎么样,没事儿吧?”
听见儿子涛涛说没事儿,他这才转头“望”向救命恩人,感激地说道,“这位大恩人,谢谢你了,真的是太感谢了,谢谢你救了我的孩子。”
男人抹了一把脸上湿漉漉的海水,喘着粗气说道:“没关系,应该的。”
继而,转头看向身边仍旧看着他发呆,仿佛因为他的存在而感觉异常冲击的小桃,蹙眉说道:“小桃,你先送这小孩儿回去吧,海边风大,他刚落水,不要让他受凉了。”
“小桃……你认识这位先生?”李村长愕然地问。
小桃呆滞了半秒,这才回过神来,诺诺地回答:“呃……村长,他就是今天下午来找我的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