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的宅子是当今皇上所御赐,据说当今皇上建国称朝以后,大将军徐达却依然住在京城一所低湿狭小的房子,皇上几次想给他换一所较好的房子,他都推辞了,说:“天下未定,上方宵衣旰食,臣敢以家为计?”
后来皇帝又打算把他称帝以前,尚为吴王时的旧王府赐给徐达,徐达一再推辞不受。皇帝后来便命人在旧邸前为徐达新建了一座府第,新建的徐府为皇家御造,那气势自然非比寻常。徐府正是处于京城最热闹的南城,而且还紧邻着繁华的夫子庙和秦淮河。
徐府与夫子庙相隔的四福街上,徐景天幼小的身影有些随意的在街道上散步着。刚刚在徐府中发生的那一连串的事情,让徐景天觉得有些意兴索然。
正是刚才的那一巴掌,让徐景天突然发现,虽然他在徐府这个大家庭中已经生活了近一个月。可是实际上,他仍然像是一个边缘人。在徐府近一个月来,他接触的最多的只有自己的乳母陈氏还有香莲、青莲两个丫环。而做为他的父亲的徐允恭,他虽然见过数次,可父子间却有种看不见的冷漠,两人间甚至都没有过几次正式的对话。
而那个直到今日之前,都一直对他照顾有加,关怀倍至的母亲大人,刚刚的那一巴掌,已经早表明了在她的心中,其实是不喜欢他这个私生子的。
除了这对让徐景天感觉复杂的父母,徐府中据说最疼爱他的祖父,却又一直在病中。近一个月来,徐景天连一次面都还没有见过,更不用说感受祖孙俩的亲情了。至于夫人谢氏,那是一个不错的传统女人。可是她却似乎很讨厌徐景天,那是一种不加掩饰的讨厌。祖孙两个相见时,徐夫人根本不怎么会和他说话。
徐家很大,除了府院广阔以外,徐家的人也多。魏国公徐达有四子四女,除了长女早年嫁给了皇帝的第四子燕王朱棣成了燕王妃,早就远在北平城外。长子允恭、次子允忠、三子允谦、四子永慎,其中老大老二老三都已经成亲,老大和老二两房已经生了十一个子女。而老四才十二岁,二小姐更是才九岁,三小姐和四小姐更是分别只有两岁和一岁。
而第三代中,徐景天都已经六岁,比四叔也只小了六岁,比起四姑甚至还大了五岁。徐家上下三代就有二十多口人,而府中的奴仆更多。虽然大明开国之初,皇帝就已经下过诏书,对所有的功臣之家和官员限奴。国公之家依律也只能有奴仆二十人,无爵位的官员更是只有从二品以上才允许有规定数量的少量奴隶。
但徐达身为开国元帅,又是皇帝的布衣兄弟,更是皇帝亲家,数年下来,赏赐下来的奴仆数量早就超过原本的规定了。虽然不说奴仆如云,但是徐府上下的奴仆加起来也足有两百左右。
如果再加上皇帝派在魏国公府护卫的一个百人护卫队,徐家大宅加起来的人更是多达三百多人。平日里,无论走到哪,总是能看到丫环婆子小厮。
可是真心想来,偌大一个徐府上下数百口人,好似真正关心他的也只有乳母陈氏。
一想起,也许以后他一直都得生活在徐府,徐景天就有些迷茫。特别是刚刚李氏急怒之下,月兑口而出的私生子三个字,让他明白,在这个家,他终究是一个边缘人罢了。就如在那个梦中一样,最初几个一起玩耍的兄弟,最后的命运却大不相同。他只是一个靠着家族萌荫才当了一个勋卫的世家私生子罢了。而释迦保,长大后不过是一纨绔,却承袭了魏国公的爵位与徐家的家业。就连二房的茂先,最后也娶了郡主。三兄弟之间,只因一个嫡庶之别,最后的人生竟然差别如此之大。
腊月的天气寒冷,阵阵冷风如小刀般刮过脸庞。
徐景天却只希望能再冷一些,好唤醒他此时浑浑噩噩的脑袋。身处于这个六百多年前的时空,他有些无所适应,不知道自己又该向何处而去。虽然心中也曾闪过些念头,可终究自己的身体才是一个六岁的儿童。
漫步街头,徐景天也忘记了自己为何要跑出徐府。
离家出走吗?
没有,他从没有想过这样的念头。能落在大明的国公之家,虽然是一个私生子,可徐景天也还是很满意的。最起码,哪怕什么也不干,最好也能混得一个如勋卫一样的职位,做一个富贵闲人。
他只是一时头脑纷乱,虽然他一直告诉自己李氏的那一巴掌和那一番话,其实也是情急之下的不择之言,实在是情有可原的。但是想是如此想,最后他还是觉得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就一个人独自转到了东角门上,趁着那守门的小厮不注意时出了府门。
暖和的皮靴着踏在道上的积雪上,发出吱吱的响声。也许是天太冷,他一路上来居然没有碰到一个行人。一个人在街道上慢慢的走着,走了小半天后,脑袋终于又清醒了许多。他自嘲的伸着小手模了模自己那半边已经肿起来的脸庞,两世为人,这也算是头一次挨耳光了。
想起自己偷出府门已经小半天了,估计此时府中已经有人发现他不见了吧。或许此时已经有人在到处找他了,想起李氏打他后那抱歉的表情,还有那没有说出口的话,他也觉得李氏也是一个不容易的女人。
这时街边的院墙内飘出数瓣腊梅,一阵沁人的梅香迎面扑来。那梅香在这雪日里,格外的清香。让他一下子就想起了乳母陈氏,她的身上也一直有股幽幽的香气,极似这梅花。一想到陈氏,徐景天也不由的微微翘起嘴唇笑了。到这个时代,最亲近的人,终究还是这个用母乳喂大了自己的陈氏。
想起这一个月来,陈氏细心照顾自己的点点滴滴,徐景天在这寒冷的腊月也感受到了一阵阵浓浓的暖意。
带着微笑,徐景天心头的那点阴霾一扫而空。收拾起心情,他转身向着徐府走去。
脚刚迈出,突然眼前一片漆黑,徐景天只觉得自己被人兜头套住,然后被嘴被一团布塞住。只闻得一阵刺鼻的味道传来,徐景天感觉一阵昏沉,渐渐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