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信奉未雨绸缪的燕青兆心里难免吊诡,明知自己即将面对怎样的老人,却无从入手,看来这场战自己未战已先弱三分。五年的平民生活还是没能改变自己的习性,自己终究还是圈内人,骨子里淌着太多令她畏手畏脚的东西。这时候她倒有点羡慕赵三忌的无知,稍微一琢磨后,却也不得不感慨老爷子的用心良苦。
认真地打量着燕青兆的素颜,赵三忌由衷赞道“别人化妆是遮丑,燕姨化妆却是反其道而行,小青兆今天真漂亮。”
从打定注意要随赵三忌回赵家堡“避难”那会儿,燕青兆就郑重其事地买了身比较能彰显青春的服装换上,长牛仔裤上搭圆领t恤,虽然劣质,但燕青兆本身就不是靠大大小小名牌饰品包装方显气质的庸脂俗粉。记得燕青兆卸了妆换完衣服出来那会儿,站在虎子面前几分钟,虎子愣是没认出来,若不是燕青兆直盯着虎子看,旁边的碳头都想上去搭讪这颗看似和自己同龄却又眼生的超级水灵大白菜,最后还是小白眼尖,而燕青兆也主动承认,不然打死虎子也不相信燕姨的前后竟然变化如此巨大,难怪虎子咋觉得现在满大街都是美女,化妆这东西太他妈具有欺骗性,前后简直判若两人。
卸妆后的燕青兆更显面女敕,没有之前泼辣中夹带的清冷,这也是虎子敢肆无忌惮地喊她小青兆的原因,感受到来自燕青兆身上的那股不安,虎子温声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再说像小青兆这么水灵的娘们,能和我相处,是三忌捡了天大的便宜,老爷子虽然有点牛鼻老道们惯有的火爆脾气,但也是根正苗红的农民子弟,对人也算厚道,如果他真敢刁难,大不了小青兆就拿出你在大都市里的那些见闻忽悠忽悠,再真不成咱公婆两就私奔!我是认真的,其实早该带你回来了,只是那时被你一忽悠,贼胆便去了大半,你说真来我家,那也要以赵家孙媳妇的身份过来,我承认当初是我的确被你唬住了,但今天不同,老爷子说人生在世很多时候需要快刀斩乱麻,以前大大咧咧没细想,现在一琢磨,我们这团乱麻都乱五年了,再好的品性也不经这么磨蹭,之所以问你后不后悔,因为我担心今天捅的篓子大了,不过小青兆既然摇头,好歹哥也是爷们,不能胆怯,或许这是老头子口里念叨的青春里的晦涩吧,即便这样,就容我青涩一回,等哪天瓜熟蒂落了,回头瞅的时候,至少没留下遗憾。”
燕青兆腼腆一笑,就连情话都能说得如此实诚,虽然不能说举世无双,但赵三忌着实另类,只为了自己一个不留遗憾就胆敢把自己祸害了。不过经虎子这么一说,燕青兆原本心里的几分忐忑抛了大半,这只是简单的“避难”顺带着见家长罢了,没什么了不起。只要自己拿出晚辈应有的诚恳以及对虎子的真心,管他老神棍是牛鼻老道,管他舅爷是封疆大吏,这都与老娘无关,老娘看重的是虎子,五年泼妇生涯积累下来的悍勇适合时宜地小宇宙爆发出来。
“这是我初恋。”
“初恋?”虎子有点匪夷所思,不过心底却信了大半,因为眼前是他叫了五年燕姨的女人,再者她也没必要拿这做文章,只是趔趄几步,却打心底乐着。
燕青兆从不认为这个二十都还没到的毛头小子会给她带来多大幸福,很多时候爱情玩的只是心跳,就图个新鲜,这和虎子说的年轻人打架玩的是个性一样,所以以燕青兆过人的见识和大上虎子不少的年纪,她心甘情愿地赌一把,她也不想留遗憾,国画里头的留白意境只是艺术,不适合坎坷的凡人,这她比谁都懂。
屋子的装饰谈不上古香古色,更与金碧辉煌绝缘,乡下地儿,即使有封疆大吏的奥迪和大奔陪衬,也难以摆月兑浓重的乡土气息,这从墙角堆积的几张渔网上可见一斑,但整洁。
一定程度上,小白的认死理儿和虎子颇像,这也是为何虎子这犊子胆敢心安理得地牵着燕青兆的小手大大咧咧地踏入家门,大有一副生米煮成熟饭,要杀要刮悉听尊便的模样。
赵载德是个老神棍,他从不否认,范江水那小子这么喊他时,他也丝毫不以为忤,貌似颇为受用。赵家的族谱很牛叉,这在赵家堡一带家喻户晓,不难弄懂个中玄机,赵姓的男人,又能在历史上玩得风生水起最后问鼎天下的,就那么一个,可惜人无百样好,花无百日红,赵氏也曾落魄过。
赵载德一生坎坷,幼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女,这让戎马一生的铁血老人于夜深人静时,也难免老泪纵横。但人活一世争的就一口气,只要姓唐的家伙不倒,就容不得这个能“夜观天象知天下大事”的老神棍感情用事,他不要狗屁的父以子贵跨入布满水泥肿瘤的城市牢笼安享天年。他的不近人情只为赵三忌这犊子,三忌能忌贪、忌嗔、忌痴,但就不能没野性,这是他用间接屠戮鬼子不知凡几的手指头掐了整整三个月而掐出来的真理。狗屁的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这古典老头根本不屑,有点自扇嘴巴子的味道,但他就是不在乎。
几张不知名的杉木座椅,赵载德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德高望重模样,端起茶几上小儿子赵子安大下血本从拍卖会上淘来的陈年普洱,打心底享受着,浑然不在意下座三个儿子一副剑张弩拔的模样。妻子死得早,大女儿打懂事起就肩挑起她母亲的那份责任,对自己的三个弟弟尽职尽责,所以赵载德不怪三个兔崽子对虎子总一副“指手画脚”的做派,对虎子这外甥,赵子象、赵子墨、赵子安是捧手里怕掉了,含嘴里怕化了,只是溺爱地方式比较委婉,若不是老神棍强行介入,只怕虎子如今却是另一番光景。
虎子的大、二舅爷,性格上很大程度地遗传了赵老爷子,所以注定虎子一进门只能不冷不热地打招呼,甚至有点拘谨。这让燕青兆一阵心疼。虎子的身世她多少了解一些,母亲在他五岁那年去世,至于父亲给他的印象很模糊,打小被老神棍这外公拘在赵家堡放养着,除了逢年过节,平日里都虎子很难见到和自己有血脉关系的人。这也导致了虎子中小学那会儿喜欢四处点火玩个性,而燕青兆明白,这只是宣泄孤独的一种方式。所以难怪虎子刚开始叫自己燕姨那会儿,透着一股亲切劲儿。这个变相求取亲情的大男孩,想要的东西很简单。但赵神棍给不了,或说不想给。
老神棍打从见虎子拉着一水灵闺女进门那会儿开始,端着茶杯的枯犒老手显然一颤,虽然号称神棍,但未卜先知的本事着实没有,那太玄乎,似乎就为“三忌”这两字便耗空了他半辈子所学,“夜观天象知天下大事”只是夸张说辞。
五十见方的客厅本来一片嘈杂,但见虎子和燕青兆踏门而入,一下子落针可闻,虎子心里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但顾及燕青兆的感受,还是硬着头皮把她一一介绍给四人。
老神棍恢复了以往淡定模样,微微朝燕青兆颔首示善,这让一向对老爷子知根知底的虎子差点没把眼珠子掉出来,老神棍是长得慈眉善目没错,但今天脸上的慈祥却着实罕见。这让虎子一阵纳闷,事出反常必有妖,虎子心里自认为是老爷子包藏祸心了,很大程度估计会来个棒打鸳鸯。
还未等老神棍、赵子象一众发话询问,耳际便响起了呼啸的警笛声,有点杀气腾腾的味道,似乎来者不善。
吴亥天是省委大院走出来的**,却从没以衙内自居,甚至有点深以为耻的味道,在这二代横行的年头里,算是有点另类,因为站得高,所以目光所及之处当然不是下里巴人的温饱问题,这应该就是所谓的赢在起跑线上,但他不稀罕,却又不得不接受,即使他确实能力不俗。
他本意是不想凑这热闹,可碍于有一笔大生意得和z县合作,委曲求全也好,尽心尽力也罢,看着陈绍受辱,自己袖手旁观总不是好事。何况也就过过场,走走形式,类似于这种杀鸡用牛刀的做法,吴亥天生平还是第一次。不过想起那个皮肤黝黑的青年,吴亥天心里还是犯悚,一个肘击愣是硬生生地把陈绍敲成轻微脑震荡,临走那一脚更是几乎废掉了他一只手掌,不可不谓心狠手辣。再次感慨穷山恶水出刁民后,索性在警车上闭目养神。恶人自有恶人磨,即使虎子再怎么个刁民法,相信碰着这群荷枪实弹的公安,也得吓得腿软。
虎子没想到人民公仆的办事效率这么高。听闻警笛声,这才记起中午的那件事,躲看来是没法儿躲了,索性只好对老神棍把中午打人的事儿和盘托出,然后有点写遗嘱或说是吩咐后事般的要老神棍照顾好燕青兆,接着就想出去独挑大梁,坦白从宽嘛,自首总比被捕好。有点天真良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