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金钱是罪恶的,都在捞,说美女是祸水,都想要,说高处不胜寒,都在爬。在这口是心非的年代,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到最后却滑稽地让柴米油盐愁白了头,讽刺了少年时的意气风发,现实了沧桑后的老态龙钟。
范江水难得对赵三忌苦口婆心一回,索性也就打开了话匣子,与赵三忌五花八门地唠,大多时候都是他在说,而赵三忌虚心听道。同他那划满刀光剑影的深邃眸子成正比,范大叔确实是个经历过飘摇风雨也见识过斑斓彩虹的故事型大叔。这晚,范大叔说了很多,从他六岁时第一次进昆仑山是怎样把白眼与嘲笑当成阳光与肥料,茁壮成长,到睚眦必报,如何挨个挑翻那些曾经在他背后下绊子差点几次让他身陨的同门;再从他奉师门之命轻装上阵与敌人共舞于死亡钢丝上的惊心动魄,到他与小白她妈是如何相识相爱的儿女情长,只是一语带过了结局的悲壮;最后顺便提及的还有他环球游历时的各国风光趣事。一番妙语连珠的如莲灿舌,说得赵三忌为之神往,这该是怎样的一部的奋斗史,又该是怎样的一曲缠绵悱恻?
赵三忌追问范叔和那个自己素未谋面的阿姨是怎么个悲壮法,难不成以范叔这身本事还有人胆敢棒打鸳鸯?范江水勾起了道苍凉的微笑,说,这世界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小,相反,要比他敢想的大得多,有些人是站在云端藐视沧海之一粟,自己不过其中的一蚍蜉。赵三忌曲折膝盖蜷着身子感慨道,那该是怎样的妖孽。既然赵三忌追问起了小白的母亲,范江水没避讳,深邃的眸子此刻爬满饱经风霜的沧桑,道出了事情的始末。
事情不复杂,甚至如安徒生童话般潦草,原来范江水是在一次执行任务中,爱上了穿着水晶鞋的敌国公主,假戏成真做,碰到这种事儿,又有几个人能修成正果?
赵三忌试探性问,当年范叔遭人追杀逃到了赵家堡,该不会就是因为这码事?
范江水点了头。
赵三忌又问,范叔有没有想过要报复?
范江水笑道,浮生一世,淡忘一季,时至今日,早死了蚍蜉撼大树的心思了。
赵三忌继续问,对方很强大?
范江水了笑了笑,打趣说,两方人马自己在没跛腿前都惹不起,何况是现在?
赵三忌不死心,仗义道,给虎子几年的时间,到时候帮范叔挨个抡过去。
范江水无奈摆摆手,多了丝落寞,他们没错,我们也没错,只是立场不同罢,你师出何名?再者,就你这丁点家当,五年后,十年后,甚至二十年后又能逆天到哪儿去?范叔希望的,无非就是小虎子哪日要飞黄腾达了,少干些为富不仁的缺德勾当,心存一点慈悲,普渡一方乡里,为自己积点阴德,便功德圆满了。
赵三忌昂起头颅道,俺一不偷二不抢,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问心无愧。
范江水摇摇头,笑说,你今天手里头的这些东西,大多都误打误撞来的,甚至说是阴差阳错也不为过,如果没有赵子安在背后帮你挺着,哪儿会有今天。以前你是习惯了“带你走”,但现在要学会“自己走”,或许这是那些早被二代三代甚至四代们喊烂了的口号,然而真要从中挑出几个出类拔萃的,又能有几个?范叔活到现在也有近五十个年头了,这时候如果说还有多大野心肯定不可能,也没那精力去纵横叱咤,最美的愿望无非就结庐赵家堡,有事没事找老神棍们泡泡茶聊聊天,乐得自在,除此之外,剩下的也只巴望着你能走得更高飞得更远,但在这之前范叔得先教你个道理,不成熟男人的标志是可以为了理想壮烈牺牲,成熟男人的标志却是可以为了理想卑贱活着。看你有事没事就喜欢赤膊上阵跟人家玩肉搏,以命博命,成功了固然可歌可泣,若是失败了呢?还是赵子安那句话,韬光养晦,你没能深得精髓,生活不是林黛玉,不会因忧伤而风情万种这话没错,但也不会因为你的英雄主义而光芒万丈。再具体的,就要看你的体会,有些东西道破了就不值钱。今天范叔之所以叫你放弃广州这一城一地,除了前面说的你人员的向心力以及自己的掌控力不够,其实还安了个小心眼,就是想给你个跳板,进昆仑山走一遭,体会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前是怎样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再就是于人间逡巡一遭,养个笑纳百川之胸怀,民间疾苦、豪门宫斗,这些东西如果你不去切身体会并融入其中,往后又该怎样去笑傲?
叔,虎子放不下。
钱财是身外之物,偶尔是金钱如粪土一把,终有一朝铁定会千金散尽还复来。重提轻放,这才是范叔这次南下给你出的大考题,如果连一道选择题都没做好,也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不认你这徒弟。
虎子不是放不下这些,只是老爷子年迈老高,吕娘现在身怀六甲,小鸡那犊子跟着我也玩起了休学,碳头这会儿才刚回来,赵子象那边又刚遭人暗杀,事情至今还没能水落石出,最后就厦门那边的夜总会,好歹也是虎子拼死挣来的第一份家当,没法儿做到任其自生自灭了,虎子有太多的责任和义务,总不能这样拍拍一走了之了?
一个春节的时间够不够?
够!
谈话拉下帷幕,赵三忌一夜难眠。
…………
次日起床,范江水已携小白回了赵家堡。想起昨晚的夜谈,赵三忌恍若隔世,带我走与自己走这六字,到现在这会儿依旧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
中午的时候,赵三忌接到了徐丰年打来约见的电话,说昨天他们到底没有抓到曾士奇,甚至掀翻了整座广州城,也没能见到他人影,想来这会儿早该逃之夭夭了。不过还好产业,大多是不动产,都被他留在了广州。昨夜他们趁胜追击,已经全面接手了。这会子打电话过来,就是要和赵三忌商榷瓜分蛋糕这码事,依照昨日达成的协议,赵三忌在里头占有五成的股份,问赵三忌什么时候过去把相关手续办理了。
饭桌上没了因为争风吃醋而和赵三忌冷战了一个多礼拜的小白在场,气氛显然热闹了不少,已经打下主意听从范大叔建议的赵三忌也不像先前那般焦头烂额,一脸轻松道,那五成的股份自己就不要了,你们两家子商量着办,算是个顺水人情吧,不过这里有件事要求徐哥,如果可能的话,暗地里帮忙抓些刘氏企业的小辫子交给钱五岳,当然你们要是能直接整垮最好,到时就是他欠徐丰年的人情了。
徐丰年惊喜过后有些小错愕,或许别人不清楚刘氏,但对一个广州城土生土长的土著尤其是走他们这条道儿的人来说,其中的门门道道可知根知底,刘氏除了明面上有唐家这么条巨鳄罩着,背地里据说还和京城的萧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记得九三年那会儿,年轻气盛的徐念祖就曾经仗势欺人想上门找刘氏的麻烦,原本以为一个外来户入主广州城肯定没有太多的斤两,不料徐念祖进门后还没说清楚来意,就换直接让人拿把手枪顶在头上给扫了出门,事后更是得到唐家一个高层的警告,要他安分些,否则不介意叫人抬手把他的小帮派个灭了。对徐念祖生平第一次吃亏这事儿,别人不知道,但身为人子的徐丰年可清楚得紧,刘氏有靠山,而且靠山还很大,不然当年曾士奇强势南下时,也没敢去染指刘氏的地盘。但如今听一个说是后辈小生还稍显稚女敕的小女圭女圭说道起这件事,徐丰年有种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尽皆被拍死在沙滩上的感觉。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徐丰年最后道,这件事他得过问一下家里老头子的意思,自己没法自作主张了。
继徐丰年之后,李堪愚方面也打来了感谢的电话,不过稍显诚意些,是铁龙彪亲自打来的。铁龙彪原先在电话里头殷切劲儿十足,三番五次强调改天赵哥儿要是得空了,记得赏脸铁老哥一个脸,一起吃顿饭。赵三忌对这种场面的客套不上心,跟着虚与委蛇了一把,随后也把同徐丰年说起的那件事顺嘴提了一口,原本以为希望不大,不料铁龙彪在思考了半晌后,直接点头郑重答应了下。只是没拍胸脯打包票,道说想整垮刘氏难度几乎为零,不过给他们添点小麻烦,倒是轻而易举。
当下赵三忌对铁龙彪改观,回答说这周末,也就是农历的那个小年,不知铁老哥有没有空,由小子做东,请李哥吃个饭。
铁龙彪憨笑说,没问题,不过这饭可不能由赵哥儿请,得自己掏腰包,否则打死也不去。
赵三忌由他,横竖自己这会儿也有点捉襟见肘,能蹭一顿是一顿。
两人尽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