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心里明白的很,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已”一直作空气状的顾郁突然出声打断了李婆婆的回忆,语调急促,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
“我”李婆婆被戳中痛处,语声凄惶,干枯的双手捂住脸庞,不断有泪水沿着指缝蔓延而下。整个人仿似秋夜里瑟缩颤抖的树叶,在黑暗中等待,在无尽的痛苦中挣扎。
“阿郁”云凃瞪了顾郁一眼,顾郁不合时宜的言语让她有些着恼,这少年就像一只长满刺的刺猬,随时都会跳起来扎你一下,让你猝不及防。
“呵你还不明白么?这就是仙凡之别,在修仙者眼里,凡人不过是草芥”顾郁嘲讽地回望云凃,宛若在看一个痴儿。他从怀里掏出面钱掷在桌上,便头也不回地跑上了楼。
顾郁的态度让云凃有些尴尬,她只能无奈地看着顾郁的身影消失在木制楼梯的拐角处。
李婆婆的哭声还在继续,云凃迅速调整了心情,又转而劝慰起了她,“阿婆,你莫要难过了,也许您夫君只是路上耽误了”李婆婆顿了顿,继而又放声大哭了起来。云凃顿时后悔不已:什么样的耽误能长达四十五年之久?修仙界不比人界安宁,她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提醒她她夫君和女儿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有念想总比完全绝望要更容易让人接受。在李婆婆的遭遇上任何安慰的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自己如此口拙还是少说为妙的好。
云凃陪李婆婆从朝阳初升一直默默坐到斜阳西沉,最后又目送老人黯然孤寂的背影消失在道路上匆忙行走的人群之间。她叹了口气,便转身回了客栈
第二日梧归镇各处张灯结彩,火红的灯笼挂了满街,路过的行人均穿戴一新,脸上洋溢着按捺不住的欢快。
云凃颇为好奇,问了店小二才知道今日是繁灯节,人境凡间最热闹的节日之一。
见云凃对繁灯节好似一无所知,店小二便热情地介绍了起来:“这繁灯节据说为花神娘娘设立的,有一年人间虫灾四起,那些害虫更是灭杀不尽密如潮水,庄稼颗粒无收,导致成千上万人饥饿致死哀鸿遍野。就在所有人绝望之时,花神娘娘从天而降,她赐予凡人每人一盏花灯,让人们在入夜时点起,当晚香气四溢,所有的害虫瞬即而灭,为了感念花神娘娘的恩德,我们便在每年的这一天夜里点燃无数花灯,期待花神娘娘的再次降临。若是姑娘有兴趣,今晚可以往镇内莫忘湖那边走一走,莫忘湖的花灯会可是方圆百里内最为有名的,传说送入湖内的许愿灯若是能被花神娘娘看到所许的愿望就一定会被实现”
店小二的话勾起了云凃的极大兴趣,修仙者是没有节日的,甚至连生辰都很少庆贺,以往爷爷都只带她在修仙者聚集的地方停留,她从未参与过如此隆重充满喜气的节日,她想要去看一看凡人口中的佳节到底是怎样的精彩与喧闹。
灵游原是打算当日离镇继续出发的,在云凃的央求下也只得心软作罢,但坚决不肯去凑这繁灯节的热闹,云凃只得拖了顾郁在黄昏将尽时赶往了莫忘桥。
此时莫忘湖两岸已是人满为患,男女老少人头攒动,有不少精明的商户在桥上、岸边支起了连绵的摊位贩卖花灯与许愿灯。云凃拉着顾郁从桥上走过,愣是被两边琳琅满目、造型各异的花灯晃花了眼,她东瞧瞧西走走,恨不得将这所有入眼的花灯都收进储物镯里。
有微风徐徐吹来,云凃抬手撩起了遮眼的刘海,便看见挂在桥柱上的一盏狐狸灯,大眼小耳,漂亮的尾巴还会随风摆动,让她从心里欢喜起来。
摊主是一位体型圆润慈眉善目的中年人,他见云凃一眨不眨地盯着狐狸灯,笑眯眯道:“小姑娘,这狐狸灯可想要?”
云凃咽了口唾沫,“嗯,想要。”
“嘿嘿,这狐狸灯可是我这里的招牌,要买它还得先对完对子才行。这里是上联”摊主说罢从狐狸灯内抽出一张纸条递给云凃。
“云深不识归路?”云凃接过看了一眼,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她就只会背法诀,对对子是真的不在行好不好她只得转脸向顾郁求救。
顾郁盯了纸条半响,方才开口:“流年罔顾今朝。”
那摊主深深看了眼顾郁,叹道:“年轻人,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凡事要看开才好啊。也罢,就算你们通过吧,一共是五十文钱。”说完便将那狐狸灯交给云凃,又赠给他们两只莲花样式的许愿灯
云凃挑着狐狸灯,与顾郁顺着人流的方向来到桥下,此时明月高悬,凉风袭面,莫忘湖上许愿灯明灭不定,洋洋洒洒几乎占了满湖,她便与顾郁依着湖堤坐下,在石桥的阴影下望着湖里的胜景默默无语。
“繁灯节还有另外一个故事。”顾郁突然开口,他不打算停顿,又继续说道:“有一位凡女与仙人相恋,这段恋情是不被认可的,他们被强行拆散后,凡女被困,仙人徘徊在凡间找寻不得,后来凡女想出一个办法,她在方圆十里内都点上了花灯,她的恋人在空中看到遍野的灯火,终于找到了她。这是我父亲告诉我母亲的故事,小时候,母亲总是一遍又一遍的跟我重复,每一天夜里她都会在屋里屋外点上火红的花灯,守着它们直到天亮”
顾郁没有再讲下去,云凃望向他,此时顾郁隐藏在桥下的阴影里,仿若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然而修仙者的感官何其敏锐,在他们的眼睛里,即使是黑暗也是无所遁形的。
她看到他明明在笑,却不断有晶莹的水光从眼底滑落,她不由伸出手想帮他抹掉这所有的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