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夜色,长街流风。启樱远远回首,望着那空空的电话亭。
夜色里,那架大红的公用电话一直在寂寞地响着。铃声穿透帝都夜色,追着她的脚步。
今晚***打来电话时,她正盯着公用电话出神。
——在***打来电话前,她已经想过要打电话给菊墨。
自打她说过要给他电话,那家伙就一直在等着吧?她能想到,却迟迟不能心软泸。
可是她今晚的心忽然好乱,乱到忽地就想不管不顾地打个电话给他,听一听他的声音。之前在马场,用尽了手段,终于赢得孟紫仙的应诺,他说回去就会央求他的家人向日本那边提出恳求。她知道她这招棋赢了,可是她也知道她必定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其实老天从来都是公平的,你想要获得,首先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去。于是当孟紫仙向她俯首下来时,她知道她不该躲。既然都已是被首肯了的恋人,孟紫仙能忍了这么久才第一次要求亲吻,已经算是尊重她;可是当孟紫仙的唇几乎就要贴上她的唇,她却还是莫名地转了下头,只让孟紫仙的唇落在她颊上。
她知道自己并不是玩不起的人,她知道自己的美色不过是自己最可依赖的武器。于是从前就算要露出粉红小熊来给那黄毛看,她也能做得毫不犹豫。她没珍重过自己,更没真的那自己当做高高在上的公主。她知道自己只是条鱼饵,或者是剥夺尽了自由的阶下囚,于是她真的不在乎这些喵。
可是今晚,她却避开了孟紫仙。
她知道自己有多唐突,倘若孟紫仙不高兴了,那她今晚所有的处心积虑便也都白费了。于是她只能硬撑着让孟紫仙吻过她的面颊。
她便说不清为何,委屈得不得了,只能一个人走上大街来。然后看见了街边的电话亭,就走过来很想很想给那个少年打个电话。
也许只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对她有所图,都可能会欺负她,唯有他不会吧。他从来都是任凭她欺负,她说什么他都点头,她对他做什么,他都乖乖顺从。或许是那一刻工地地基坑里浮涌起的灯火,让她一个劲儿想起那个晚上在山上,他就那么坦白地凝着她,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喜欢这样看着你。”
然后***的电话就打过来,有点惊慌失措地告诉她,club那晚遇见的少年绝对不容小觑,然后提醒她要防备他。
***的眼力不逊于她,***都看出的,她如何就看不出?其实***提醒她的话,她自己何尝就没有过自警?
她早知道他叫靳菊墨,是公安厅长的孙子、公安局长的侄子。那天跟胡岳阳一同坐着黑头大奔驰奔向周大福的路上,看见他,也是他站在公安局外的路边。
她早知道她该远离他,她也一直都在努力这样做。可是这个被另一个男孩儿亲吻过的夜晚,她却心心念念只想拨个电话给他,听听他的声音。
她或许是疯了。
于是电话断了,仿佛也是上天帮她做了决定。于是她必须要转身远远走开,即便听见背后的电话铃声一声一声地追来,也再不可回头。
其实也没什么要对他说的,左右不过只是浅淡一句:其实能跟你说说话,挺开心的。
原本也没什么要紧,不说便不说了吧.
菊墨回去便生了一场病。也没什么明白的症状,也并不头疼脑热,只是渴睡。家里请了几位大夫来瞧,也都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倒是后来有位中医的说法,把全家人都给逗笑了。
中医论阴阳五行,有些便也免不了有些迷信,就瞄着靳卫国家这幢老宅子,说阴气有些重。尤其是外头那些多年的树木花草,怕是惹了些香魂的。还说靳家人都是阳气重,不是当兵便是当警察的,那些香魂轻易不敢招惹;偏就这位四少,打小是在国外的,生得又是齿白唇红,于是便惹了香魂都缠上来。
全家人都道是无稽,梓书一拍桌子,“还不如我来断:我说四儿不是病了,他就是时差的错乱都一块找上来了。这回回来就没消停过,也没正经倒过时差。他想睡就让他睡吧,睡够了自然就起来了。”
还是靳家二老太太陶尚君舍不得孙子,手把手按着,一直照顾了三个晚上。第四天早晨菊墨终于醒来,眼珠子又是黑白分明地清亮,陶尚君这才一口气舒出来,捉着孙子的手掉了眼泪。
梓书只能叹息,“女乃女乃还说不准重男轻女了,可是瞧对四儿这态度,可就什么底细都泄露了!”
陶尚君无奈地伸手点指了梓书额头一记,“你给小没良心的,你小时候出水痘,痒得就怕你自己伸手抓。不是你女乃女乃我整夜守着你?可是到了也没看细密,你眉毛里现在还有个水痘落下的坑儿呢!”
菊墨就也跟着乐,旋即起身就吃了两大碗粥。听梓书转述那中医的说法,菊墨自己也跟着乐,“那好啊,我倒是盼望能有一两位花仙草灵缠上我。花草化成的女子,必定都是美中之美。”
譬如樱花,若是凝成灵魄,必是启樱那样的吧?也只有启樱配得起名字里这个“樱”。
这三日的昏睡,让他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樱花的花语很多,也没什么特别;可是其中却有一句就如同密咒——“命运的法则就是循环,等你回来”。他从前看过这花语的时候还不解其意,可是这几日昏睡,便忽然仿佛大彻大悟了一般。
既然邂逅了一个樱花般的女孩儿,这便是他必然要承当的命运。
不知道这是不是那个晚上邂逅佛首,又有幸抱着佛首坐在天地之间的缘分,才让他生了这份顿悟。
看他好了,陶尚君这才在外间跟自己老伴儿低声抱怨起来,“那大夫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说了倒是没什么,可是却一下子戳到我的心病上去。你说咱们四儿打小就鼓捣那些古董,那些古董多少都是坟墓里挖出来的冥器?我真是怕是那些阴气积聚起来,又岂是他这么单薄的身子骨能扛得起的?”
“我当年就说要把他从美国接到身边来养着,偏你拦着。你看你看,那孩子如今这些痴劲儿,怕就是从那些古董上得的……”靳卫国只能低声喝止,“这是那孩子自己的选择。忘了他抓周的时候?咱们准备了那么些东西,结果他就抓住你脖子上一串珍珠项链便死活不撒手。他是我唯一的孙子,我当然也希望他继承我衣钵来着。”
梓书听见了就捂着嘴笑,“我看爷爷也是误会了。你抓着那珍珠不撒手是真,不过倒是未必有什么对古董有天赋,你是看那是上好的南洋金珠,浑圆金灿的才当真!”
菊墨笑开,“三姐你直接说我见钱眼开就行。我这个优点,从来都不瞒着人。”
梓书倒是静静盯了菊墨一眼,“四儿,我们旁人就算看不懂你这场病从哪得的;你自己也总归得明白病根儿。别病了一场就白病了。”
菊墨听得心尖一颤。三姐总是这样心思剔透的人,说话也是字字句句犀利到肉。
“三姐你放心吧,我虽然昏睡,却是把心给睡清醒了。”菊墨含笑伸了个懒腰,“三姐我要好好读书了!”.
孟紫仙从北京转到S市这边来,也专程来探望过菊墨。回去便将菊墨要好好读书的豪言壮语学给赵旗珠和启樱听。启樱听了只是淡淡一笑,赵旗珠则登时红了面颊。
孟紫仙便也含笑凑趣,“菊墨这样用功,只为了能顺利考上东大。我倒是提议过,其实我父亲能帮得上忙,偏他非要自己努力了来考。也许他就是故意要这样,为的是更见诚意。”
三人坐在合欢花树下,木桌子上铺了墨绿配纯白的格子桌布,桌布上放大红的苹果,看着极有意头,可是启樱却就是意兴阑珊起来。眼前翻着的课本一行一行的字都入不得眼,便只盯着随风落在书页上的合欢花发呆。那些粉红羽扇一般的轻柔花朵,仿佛一眨一眨的目光,温柔而顺从地凝望着她。
“他得的什么病?”启樱努力作不经意地问孟紫仙。
倒是赵旗珠抢着回答,“他说不是病了,只是倒时差。”赵旗珠又不好意思登门去拜访,只辗转着打了电话过去。可是能听见电话那头一屋子的人,也只能这样得到个浅淡的答案,没什么机会深问。
孟紫仙也点头,“他对我也是这么说的。”
启樱眉间蹙结还是不展,“倒时差还要特地大病一场。真是个多愁多病身。”
都熟悉《西厢》、《红楼》掌故的赵旗珠和孟紫仙便都笑开。菊墨若是那多愁多病身,谁又是那倾国倾城的貌?赵旗珠想着,不由得面上便羞红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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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第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