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撞进来的人竟然是菊墨和波.波,奚林脸上跟被人捣了一拳似的;启樱虽则最初惊讶,却不知怎地忍不住轻轻笑起来,努力藏着笑容,转身走回到沙发那边去坐下,自己捞起个大苹果来吃。
菊墨这才仿佛才看清房间中的人一样,手臂搭在波.波肩上,醉眼摇曳,瞄着奚林乐,“哟,真是冤家路窄。”
说着目光浅浅飞起,掠过奚林肩头,落向沙发上的启樱来,跟踩着猫尾巴了似的惊讶叫起来,“哎呀,这不是金启樱!”
便送了手,舍开波.波肩头,脚步摇晃着走向启樱来。到了沙发跟前儿,也没等启樱表态,就仿佛脚被绊在茶几腿儿上一般,一个趔趄就直接坐下来。启樱惊讶地望了他半晌,知道他坐下是肯定不会主动起来的了,只能转头回去继续咬自己的苹果。
菊墨后背就仰靠在沙发靠背上,长臂平伸搭在沙发靠背上,醉眼朦胧瞟着启樱,“金启樱,跟奚林单独在一起的人,怎么会是你?难道你忘了仙儿么?惚”
他从撞进门来,再到使伎俩跌坐在沙发上,这一连串的动作都像在表演滑稽戏;可是这一刻,他一字一字说出的话,却让启樱心尖骤痛。
启樱也冷笑转眸,“靳菊墨?不好意思,我们很熟么?我单独与谁出来玩,一要禀告家长,二可能有必要与紫仙解释……不过却没义务要对你靳菊墨解释。”
启樱抬眼望奚林,清晰看见奚林眼中怒意和疑色,便继续讥讽,“看在你跟珠子的关系份儿上,我平日里倒是对你有几分客气。可是你千万不要因此就当自己是个大人物了。靳菊墨,其实我真不想说脏话,比如说你——给脸不要脸!温”
启樱这样打击菊墨,奚林面上终于露出了些喜色来,便也指着菊墨,“靳菊墨你什么意思?我跟启樱出来,关你什么事?就算孟紫仙又怎么了?孟紫仙是启樱老公么?就算孟紫仙来,我照样跟启樱一起唱歌!”
菊墨手臂平伸在沙发靠背上,他手臂修长,手指尖儿几乎能碰到启樱的发丝。启樱说得激动,发丝便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偶有丝丝缕缕,不经意几乎就要滑过菊墨指尖。那样柔韧如丝的触感,清凉的温度,菊墨仿佛都能嗅到那摇曳之间的淡淡花香。就像那著名的垂枝樱花吧,随着春风过,累枝垂挂的樱花便会飞起一片粉红的落雨,潸潸地,落满天地。
菊墨忍着想要伸手去撩动她发丝的意念,继续撑着嘴脸,没心没肺地笑。他只对着她说话,丝毫没搭理奚林的挑衅,“启樱你不能这样啊。就算仙儿没来,仙儿不知道,可是仙儿是我哥们儿。今晚上我若是没看见倒也罢了,我既然看见了,怎么能不管!”
“靳菊墨,你太过分了吧!”奚林那边就怒了,“我追珠子追了一年,结果你不清不楚地就冒出来,成了她的男朋友;今晚上我头一回跟启樱一块儿出来,结果又遇见你搅局!靳菊墨你是故意跟我过不去的吧?”
“是,我知道你们靳家了不起。要不是后来抗战爆发、新中国成立,这一大片土地该是你们家当土皇帝的!就连现在,你们家还镇守着这片土地,上至中央下至百姓还都信任你们家——可是又能怎么样?时代不同了,你们家靳家再牛,也总不管不着我追求哪个女生吧!”
“我们家虽然跟你们靳家比不了,不过我们家好歹也还是有头有脸的!我就不信你们靳家就跋扈到这个地步,拿别人都不当人了还!我告诉你靳菊墨,我今天把话撂这儿:我还非追启樱了,而且一定要追到手,看你能把我给怎么地!”
波.波站在奚林身后,娇笑着扯着奚林的手,“哎哟,这不是奚少?别气了别气了,气大伤身。奚少您坐下,波.波陪您喝两杯,行不?”
波.波今晚穿女仆装,黑色紧身连衣超短裙上压着纯白掐荷叶边的围裙,鼓鼓勒出她高耸的胸与浑圆的臀。裙摆下是两条玉白的大腿,穿白色镂空丝袜,清纯魅惑,是个男人就移不开眼睛。波.波也是club里的红牌,领班轻易都不带出来见客,每回有人点名要见,还得玩儿跟菊墨上回的玩法一样,要什么手信检验,要看有没有缘分。于是波.波就更是声名大噪,惹得许多客人心痒痒的,便三番五次地来。
奚林也是久闻波.波大名的,但是他还是学生,手里没有多少闲钱,曾经有心想要叫一回波.波,结果被隔壁包间一大款给截了,出手就是一条钻石链子。奚林就也从此断了这个念头,没想到今晚有机会让波.波主动送上门来。虽则还惦记那边的启樱,可是这主动投怀送抱的尤.物,他也舍不得推拒,就一边还在骂着菊墨,一边已经将眼珠子都黏在波.波身上,挪都挪不动了。
波.波便笑得更甜,整个身子都贴着奚林的手臂,巧笑倩兮,倒酒来送到奚林口边;后来更是一同对唱,玩到最high时已经摇起骰子在玩暧昧的游戏。
看奚林那边消停下来,启樱反倒有些不知如何来面对菊墨。
他是故意的,她知道。可是这样地心知肚明,反倒不如装糊涂到底。启樱就只能再费劲地咬着那个大苹果。
菊墨仰躺在沙发上,眯着眼睛看启樱的侧影。终究还是幽幽叹了口气,坐起身来,伸手将启樱手中的苹果夺过来。启樱一惊,咬着唇低声跟菊墨喊,“你要吃,自己拿去。干嘛抢我的!”
菊墨也不示弱,眼睛凝着启樱的眼睛,照着启樱刚刚咬过的地方便大口咬了下去。狠狠的,牙齿与苹果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继而穿破果皮和果肉,唇齿间溅起甜美的汁液。菊墨用力吮.吸了下,眼睛锁紧启樱,毫不放松。
启樱心头一慌,便连忙避开眼睛去。不就是一个苹果么,她让给他就是!
她不信他今晚喝醉了,可是他却像是个真的醉鬼一样,在这里跟她借酒逞疯。她才不搭理他!可是他却也安静下来了。
房间内其实一点也不静,大屏幕上还在播放着没有人唱的配乐,那边奚林和波.波正摇骰子玩得正酣,不时听见波.波妩媚的笑声和奚林粗浊的气喘。可是启樱就是觉得这房间仿佛忽然就静下来,就像午夜时分她独自行走的那边天地,惊得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启樱便更觉心慌,便转头去望菊墨,看他在做什么。却没想到看见他正垂首小心地在削苹果。就是刚刚被她咬掉了几口的苹果,或者说其实她都没咬掉什么,那个最深最大的豁口其实是他咬的。
用的是club里头提供的水果刀,很廉价,很普通的那种,是塑料的套子,白底橙边,外面超市里面卖,不会超过5块钱一把。可是也不知怎地,此时用在他手里,却是这样好看。他手指修长,指节有力,稳稳地控制着薄薄的刀刃,苹果皮便乖乖地一圈一圈沿着苹果呈螺旋式坠落下来。启樱看得清楚,那果皮边缘齐整、很薄,足见他的功力。
看着这样的他,会让启樱忍不住暗暗心惊,仿佛会质疑自己从前认识的真是这样的他么?还是错把他当成了个笑容粉女敕的小孩儿?
便忍不住再去打量他的侧影。少年的身子线条修长如刻,如同该是用硬笔一笔一笔素描出来的模样。他的睫毛很长,微微地卷翘起来,在他宛如银刀裁刻出来的侧影线条中,平添了一笔柔软。颤颤的,让她的心尖都跟着忍不住微微颤抖。
无声的宁静里,启樱忽然觉得自己狼狈不堪。便赶紧再别开头去,命令不许再这样盯着他看。
簌簌的一声,仿佛冬日落雪。小时候在日本,启樱就总是说自己能听得见雪花落地的声音。就在清晨,万籁俱寂,然后天空落雪。那样大如羽毛的雪花一片一片地落下来,就落在窗外的窗台上,簌簌地,一片叠着一片……怎么会听不见那声音?可是所有人都不相信,都说是她小孩子想象出来的。说隔着那样厚的玻璃,怎么可能听得见?
可是祖父却相信,每一回都会认真倾听她说完,然后便拉着她的小手说,“走,我们再去听听雪得声音。”祖孙两人便会一同踩在雪上,故意蹦跳,听那雪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然后两人就会相视大笑。那一瞬不是祖父与孙女儿,而是一对最好的伙伴,没有年纪与辈分,更不必拘着礼数,便只在那一片洁白的世界里,露出最真实的笑。
尽管,没能笑几声,水墨一样伸出飞檐的廊柱下就会疾步走来身穿黑色和服的下人,恭谨地鞠躬提醒,“殿下,请回吧。天寒,请注意身体。”那样纯白的世界,仿佛就像是被生生撕开一个大大的豁口,露出墨黑的一角来。
祖父的笑容便会僵在面上,却只有一瞬,再转眸看向她时,又是融融如雪般的温柔笑颜。祖父会说,“樱,达达给你捏个雪球吧?就算回到房间,也还能跟雪在一起。”
然后小小的她就学会了静静看着雪团在掌心融化。看着那些融融的雪花,一点一点化成了水,再一滴一滴从指缝间流掉。她就会跟着那雪水一同掉眼泪,始知这世间所有的幸福和欢乐都不会长久,纵然可以忍受掌心的寒冷,却还是留不住它们逝去的脚步。于是便一年一年地学着让自己的心也寒冷起来。如果不是过分偏爱,如果不做过多留恋,于是当它们终究消逝的时候,便不会让自己伤心难过的,是不是?
簌簌,可是此时落地的已不是童年记忆中的雪,而是菊墨修长手指间坠落的果皮。
果皮纵然落地,依旧自己聚合成了一个圆形,仍能看出从前的苹果轮廓。启樱轻轻叹了口气。听说过,能将苹果皮削成这样的,才是最高的境界。也由此可以看出,那个少年手指控制力的惊人,如果他使刀杀人,怕也是刀刃无声切入骨缝,干净利落。
“喏。”启樱的眼睛还盯着落在地上的果皮,眼前已经多了个削得浑圆完美的苹果来。他的嗓音依旧带着点慵懒的散漫,却还是不掩少年独有的清甜。
启樱惊讶抬头望他。仿佛有一丝羞怯从他眼中滑过,他狼狈地脸红了下,“吃吧,我不跟你抢了。”
启樱接过苹果来,两只手捧住。便又像是小时候捧住了祖父给捏的雪球一般,同样的大而浑圆;可是这一颗却不冷,反倒散发着天然的清清果香。
“谢谢。”启樱吸了口气,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一笑。
那边奚林和波.波却已经玩到非常过分,奚林玩骰子自然玩不过波.波,已经被灌掉了一瓶半的黑方去,此时已是醉了,便越发原形毕露。借着跟波.波摇骰子的当儿,扑过去就伸手向波.波的胸前去揉。启樱看着,便向波.波使眼色,让波.波走。
波.波却仿佛没看见,依旧笑着跟奚林软语呢哝。启樱轻轻咬牙,低声斥责菊墨,“我不管你是为什么,可是不可以利用波.波!”
波.波那边却已经笑着跳起来,绕着茶几跑。跑到这边来时,也跌到在沙发上,就在启樱身边。她边笑边喘,靠在启樱肩上,却趁着这个机会低声说,“你走吧,这个人交给我。”
“不行!”启樱心底惊跳,急忙去望波.波的眼睛。波.波却已经娇笑着将启樱给推起来,口里醉了似的嚷着,“哎呀你们都出去。腾出地方来让我们跑步啊!”
菊墨连忙伸手去扶波.波。波.波借着灯光暗影冷冽望菊墨,寒声说,“走啊!”
波.波发起娇蛮来一般,将启樱和菊墨都给推出房间去,关严了门,还“咔哒”一声将房门锁死。启樱和菊墨立在门外,想要再去敲门,却终究是怕露出破绽来。
启樱只能咬牙转头,“走吧!”秋夜的长风,已经有了透骨的寒度。启樱出来顽固地站在路边打车,就是不肯跟菊墨一同走。
菊墨看着她,便也停下来,一同并肩站在街边。
也不知是今晚生意太好,抑或是上天故意的捉弄,站了良久都不见有车子过来;便是过来也都是客满。启樱穿得单薄,大大地打了两个喷嚏。
菊墨轻轻叹了口气,将自己外套月兑下来想给启樱披上。启樱挣扎,脚底下却被高跟鞋崴了下,失去平衡。菊墨借势一把将启樱抱进怀里,便再不容她挣月兑出去。
启樱压着的懊恼便都爆发出来,用脚提着他小腿的迎面骨,眼睛里冒出火来,“靳菊墨,你个王八蛋!你当你自己知道了我跟波.波的关系,你就可以任意利用她了?你凭什么要找她来代替我,凭什么要让波.波来对付奚林那个家伙!这是我的计划,是我的事,你凭什么要让波.波来替我受罪,啊?!”
启樱越说越气。街上来来往往的车子都打起了远光大灯。有些无良的,还私自改装了氙气大灯。每当有车子轰鸣而过,留下的不只是尾气,还有照得人几乎瞬间失明的白灼光感。启樱便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以为波.波是这club里的姑娘,她天生就该干这下贱的活儿,是不是!或者是她上回对你做的事儿,让你以为她就是出来卖的,多卖一次少卖一次都没关系,是不是!”
启樱挣月兑不开菊墨的怀抱,便扯下高跟鞋来,一脚高一脚低地站着,拿那高跟鞋跳起来想要去敲菊墨的头。这一刻她才悲催地发现,他竟然这么高,又这样善于躲闪,她就是跳起来都没办法敲到他。
“我告诉你这回是我的事,是我该遭的罪,你凭什么让波.波替我去,啊!”启樱敲头受阻,加上心里难受,身子在瑟瑟秋风里颤抖着,便忍不住在他怀中哭起来,“你不能这么对波.波,她是我的姐妹儿,她不是我的工具!就算她也在这场子里混着,可是谁也不可以强迫她做她不喜欢的事儿!”
仰起头来,她在细碎的泪光中瞪着他,“我们这些干钓鱼妹的,谁都想过要上岸,都不喜欢做这样的事,可是却不能因为这个就将自己的活儿推给被人去干,让别人去替自己受罪,你懂不懂啊?靳菊墨,你凭什么要自作主张替我这么干,你凭什么,啊?”
菊墨拢紧手臂,扶着她摇曳的身子,只垂下黑瞳来深深凝望她,“凭我爱你,够不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