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忆贝虽然摆出大小姐的架势,但她同时也明白申经纶相当不高兴。毕竟他此行的任务就是待在她身边帮她消灾解厄,以他凡事认真的个性,无法亲自确保她的人身安全他一定很不甘心,况且高允寒的名声又那么差。
“柴姑娘,你在担心你的女仆吗?”高允寒看她心神不宁,视线拚命往后飘,便知道她的心思都在谁身上。
“我怕留他一个人,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这是她的真心话,她本以为可以轻松搞定面试,随便应付一下然后打道回府,谁晓得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
“不必担心你的女仆会没事做,我已经命下人将你们的行李搬到客房,你的贴身女仆忙着整理行李都来不及,哪来的时间胡思乱想?”就怕他已经开始胡思乱想,呵呵。
高允寒每一个步骤都安排妥当,柴忆贝才发现他不简单,除了拥有一副好看的皮囊之外,脑筋亦相当灵活,看出她打算走人,早先一步下手留住她。
“我不明白,像你这样的男人为何会看上我?”她在小桥的中央打住脚步,仰头问高允寒。
“在此之前,我们既未见过面,双方父母也没有交集,京城到顺德两地相隔遥远,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存在,还托媒婆带信?我实在想不出来原因。”来京的途中,她一直思考这件事,始终得不到答案。
“因为一张纸。”真是个急性子的姑娘,才没走几步就急着逼问,亏他还好心邀她来花园赏花。
“纸,什么纸?”她皱眉,不明白他打什么哑谜。
“这张纸。”他从袖子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交给她,柴忆贝接过把纸摊开,看了以后呆愣。
“这是……”
“这上头的句子都是你写的吧!”他打趣的说。“搽了贵铺卖的粉以后,野狗真的就能变成贵妇犬,野猫就能变成波斯猫吗?这也未免太神奇。”
贵妇犬和波斯猫都是异族的宠物,贵妇犬是法兰斯的狗,由西洋僧人带进中原,波斯猫则是产自西北游牧民族,早在唐朝就随大食人进出中土。这两种宠物极其珍贵,一般老百姓无缘见到,更别提饲养。也因此大多对它们抱持幻想,她这招成功引起人们的好奇心,至少他就觉得非常有趣。
“呃……”柴忆贝万万没想到,她帮铺里写的宣传单会落到高允寒手里,当初她只是觉得好玩,也没料到大掌柜真的把它印成单子到处发放。
“再看看这句:抹了小铺生产的脂膏,杨贵妃都没得比,赵飞燕也得闪一边去,只有您最美。”简单易懂又好记,她可真会做生意。
“这个……这个……”柴忆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如同申经纶叨念,她不会读书,邪门歪道的事倒懂得不少,说的话、用的句子虽不致粗鄙,但也绝对称不上文雅,简洁有力是唯一的优点,也是最大优点。
“你是怎么拿到这张单子的?”她困窘到想钻到地下躲藏,发誓日后一定要努力读书,把过去丢掉的全都补回来。
“这单子在京城满天飞,还怕拿不到手吗?”他笑笑地将她手上的宣传单拿回来折好放回袖内,不许她毁尸灭迹。
“你一个大男人,该不会也搽粉吧?”她瞄他,眼神带点诡异,高允寒完全可以猜得到此刻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这年头大男人搽粉不值得大惊小怪,你身边不就有一个?”还长得忒美呢,呵呵。
“啊?”柴忆贝听不懂他的暗示,嘴巴张得大大的。
“没什么,当我没说。”高允寒笑了笑,懒得提醒柴忆贝,他已经知道申经纶男扮女装,他和他那眼拙的爹不同,一眼就望出他是男人。
柴忆贝误以为他是指自己,不好意思再追问,毕竟搽不搽粉是个人自由,她家的妆粉如果因此大卖,她高兴都还来不及……不对──
“就因为一张单子,你就要我进京?”察觉他看上她的理由竟然如此微不足道,柴忆贝板起脸来质问高允寒,他无耻地笑了笑。
“我无聊嘛!”他承认他就是这么任性。“我想亲眼瞧瞧,能写出这么有趣句子的女人长什么样子,打听之下听说是美人,就让爹写信把你召来了。”
“仅仅因为你无聊,你就滥用你爹的权势——”柴忆贝话说到一半惊觉到不对劲,没再往下说。
“说得好,我滥用我爹的权势,然后呢?”高允寒似乎很习惯被人如此指责,态度吊儿郎当,完全不当一回事。
然后?
柴忆贝打量高允寒,不认为他内心像他外在表现得这般满不在乎,如果他的日子真的过得这么爽快,他的眼神为何如此空虚?
“你很寂寞,对不对?”她猜。
“你说什么,我很寂寞?”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怀疑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他可以算是京城第二忙的人,仅次于他老爹。
“你不但寂寞,还很空虚。”她把他的心事都点出来。“而且你十分聪明,光从我写的句子,就可以判断出我是什么性子的人。”
她的个性明朗,爱恨分明、心思敏锐,豪气中带有小女人的娇羞。大部分的时间精明能干,但也有迷糊和不得不装笨的时候,整体而言活泼有趣,和她在一起不愁没有话可聊。
不错,就是这寄宿在句子上的精神吸引他,让他想亲自见她。只是见了以后才惊觉不妙,她太敏锐,一眼就望穿他,把他看个精光。
“这你可猜错了,我很笨,笨到无法考取功名,成天除了吃喝玩乐以外,什么都不会。”高允寒不甘心被看穿心思,卯起来跟柴忆贝唱反调,激起她的好胜心。
“我有办法让你露出原形,承认自己很聪明。”她可不是省油的灯,别把她拿来和外头那些只会傻笑的姑娘相比,那是严重侮辱她。
“你如果真的做得到,我叫你一声大姊,完成你一个愿望。”高允寒跟她卯上了,完全掉入她设的圈套。
“就这么说定。”她赢定了。“不过,我得花时间准备,明儿个这个时候我们在原地相见,不见不散。”
“没问题。”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子胆敢挑战他,他一定奉陪到底。
“到时候你可别跑!”她还兼撂话。
“我还怕你连夜逃跑呢!”他用力反击,绝不让她占上风。
两人四眼相对,宣战意味浓厚。
“告辞。”
“明天见。”
双方一人走一边下桥,表面上充满火药味,其实两个人都在笑,一心一意等待明日对决。
不过柴忆贝忘了,有个人很不愉快,迫不及待的找她的碴!
她几乎问遍所有下人,才找到高允寒为她安排的厢房,当她推开房门,申经纶已经双手抱胸端坐在椅子等着她,等着兴师问罪。
“你和他聊得可真久。”他努力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但他的眼神流露出真正情绪,口气亦十分冲动。
“是吗?我没注意。”她转身把房门关好,怕他们之间的对话被外人听见,申经纶根本不怕。
“事情都办完了吧!”他迫不及待想走人。“我们现在就离开京城,回麒麟山庄。”
“现在就回去?”柴忆贝闻言眼睛睁得好大,以为他在讲笑话。
“面试完了不回去干嘛?”他皱眉。“难道还留在这里等结果,看看是否榜上有名?”
“我不是这个意思。”干嘛说话酸溜溜,他是吃了梅子还是喝了醋?口气那么差。
“那是什么意思?”他追问到底,绝不让她混过去。
“我、我还不能离开。”她畏畏地说,怕挨他骂。
“为什么不能离开?”他的口气越来越不耐烦。
“因为、因为我和高允寒约好了,明天同他见面——”
“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他的脸上就刮起大风,接着下大雨。
“申经纶……”
“是你自个儿说希望赶快离开京城,还向我保证会草草结束面试,绝对不会嫁进高家,结果你只跟高允寒说了几句话,就全忘了?”高允寒那个风流鬼,到底在她身上下了什么咒,让她说变就变?
“我没忘。”她辩解。“只是事情跟我想像的完全不同,高允寒──”
“比你想像中来得迷人,说话比你想像中来得有趣,你和他说不到几句话就爱上他了?”他很喜欢帮她接话,但接的都是一些废话,让人听了生气。
“你莫名其妙!”她只是想跟他解释,高允寒才是真正握有实权的人,得先搞定他才能搞定高尚书,可他居然一句话都不听,就自己在那里乱猜。
“我莫名其妙?”她简直就是恶人先告状。“我懂了!八成是我猜中你的心事,你不高兴了,所以才恼羞成怒。”
“我恼羞成怒──好,我就是恼羞成怒,你就是猜中我的心事,那又怎么样?”咬她啊,哼!
“你──”申经纶气得当场就想赏她一巴掌,最后还是忍下来。
“不同你说了!”再说他会气死。“你爱留下来就留下来,我要一个人先走!”
话毕,申经纶当着她的面甩门离去,柴忆贝的眼泪当场哗啦流下。
呜……申经纶那个混帐,每次都不把话听完,她不理他了!
原本感情渐入佳境的两人,因为一件小事又开始动摇,甚至以吵架分手收场。
情场如战场,爱情这玩意儿,果然是瞬息万变,谁也不晓得下一次它会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