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染秋色,风起叶落,路旁幽幽的林子里,缓缓飘落的黄叶带着一种萧索和无奈,有几片竟随着风飘到了车窗前。
黛玉忍不住轻轻捡起来,纤瘦白皙的手指捻着这一片脉络分明的枯叶,想起如今的处境,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
身旁的紫鹃小心的给黛玉披上一件披风,低声道:“姑娘,外面风大,还是放下帘子吧,当心受了凉。”
轻轻的咳了一声,黛玉抬起眼,没有看紫鹃,只是有些痴痴的看着一闪而过的林子,低低的叹道:“紫鹃,想不到天下之大,竟没有我容身之处。”
紫鹃忙道:“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府里谁不知你是老太太嫡亲的外孙女,在老太太眼里,即使三姑娘她们也排在了你的后面。”
苦笑了一下,黛玉转头静静地看了看紫鹃,道:“别看丫头婆子们当着面恭恭敬敬的唤我一声‘姑娘’,背后恐怕说什么的都有,如今更是…。”
没有说下去,黛玉垂下眼睑,一滴清泪不觉打在手中的帕子上,霎时多了一块泪渍。
紫鹃轻轻地道:“姑娘就喜欢多想,府里的人谁不高看姑娘一眼,就连二女乃女乃不也是整日的打发丫头们过来嘘寒问暖的,所以紫鹃说,姑娘就将心放下,趁着这次出来,好好地散散心,把身子养好才是正经,这样即使真有什么难听的话也不攻自破,反讨了没趣。”
黛玉望着紫娟,自嘲的道:“连你也听到什么了。”紫鹃后悔的闭上嘴,随后掩饰的道:“没有,紫鹃也只是随口说说。”
没有作声,黛玉不由的掀起帘子,冷风一下子又扑了进来,带着秋日的清凉,黛玉没有理会,只是轻轻的闭上眼,任风吹起鬓角的秀发纷纷扬扬。
紫鹃看着黛玉的样子,也没有再劝,只是暗暗叹了口气,心道:为什么会这样,看老太太素日的心思,难道不是要成全二爷和姑娘,谁知一道懿旨下来,什么都变了。
外面传来赖大婆子的声音:“姑娘坐稳了,如今出城了,二女乃女乃已经和主持说好了,我们要赶在晌午前到。”
紫鹃应了一声,道:“我们知道了,妈妈尽管放心。”转回头,紫鹃对默不作声的黛玉道:“姑娘别想那么多了,娘娘下旨谁也没有法子,看看这些日子姑娘瘦了多少,姑娘不想别的,就是想想老太太那么大年纪的人,还整日担心着姑娘,就是这次,临走时鸳鸯姐姐又特意把我唤了过去,给了一个荷包,里面是老太太给姑娘的银子,说虽然府上已经给了主持香火钱,但是出门在外的,也不能短缺,老太太还说,要姑娘什么也不要想,只管好好养着身子就是,什么事都有她呢,断不会委屈了姑娘。”
轻轻的苦笑了一声,黛玉低低的道:“跟了我这么多年,你也知道的心思,如今成了这样,我养好了身子又有什么用,还不如…。”
紫鹃一把捂住黛玉的嘴,连声道:“姑娘千万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姑娘就是不为别的,也要想一下已经故去的姑女乃女乃和姑老爷才是…。”
紫鹃的话还没说完,忽听得外面一声马嘶,接着是赖大家慌乱的惊叫声,随后身下的车子似乎不受控制的癫了一下,便歪向了一边。
紫鹃慌忙的抱住黛玉,两人身不由己的随着车子的走势东仰西歪,只听砰地一声,车子似乎停了下来,紫鹃的身子收势不住,一下撞在了车楣上,额角上顿时有血淌了下来。
由于紫鹃护着,黛玉倒是没有伤着,从慌乱中睁看眼,看到紫鹃的伤口,黛玉不由着急地拿起帕子掩住伤口,急声道:“紫鹃,你没事吧。”
紫鹃笑了一下,道:“姑娘,没事,可能是刚才不小心碰了一下,姑娘没事吧。”摇了摇头,黛玉低声道:“有你在旁边护着,我怎么会有事呢,你这个丫头。”
只见帘子一下掀了开来,坐在后面车里的雪雁气喘吁吁的道:“姑娘你没事吧,可吓死我了。”随后看到紫鹃脸上的血痕,雪雁吃惊的道:“紫鹃姐姐,你受伤了。”
黛玉轻声嗔道:“你咋里咋呼的嚷什么,快给我拿块干净的帕子来。”雪雁刚把帕子递给黛玉,就见赖大家的走了过来,心有余悸的脸上带着一丝沮丧,本来光滑的发髻已经有些凌乱,看了黛玉和紫鹃一眼,道:“林姑娘没事就好,要不我怎么回去和老太太交代。”
随后嘀咕道:“也不知哪里来的车子,一声不响的就过车,多亏车夫的把式好,否则还不得出人命,兴儿他们两个气不过,过去理论去了。”
黛玉皱眉看了看赖大家的,道:“大家没事就好,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赖大家的低声道:“姑娘说的是,不过他们也太不讲理,看着我们的车子都这样,竟然没人过来问一声。”
看了看黛玉,赖大家的又道:“姑娘,车子陷在路边的坑道里,车夫说只得委屈姑娘先下车,等他把车子赶出来我们才能上路。”
黛玉道:“既是这样,我们下车就是,紫鹃,你当心些,小心伤口吹了风。”紫鹃道:“紫鹃知道了,姑娘披上披风吧,外面风凉。”
雪雁拿起黛玉的披风,对紫鹃道:“紫鹃姐姐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姑娘这里我顾着呢。”
扶着雪雁的手走下来,一阵秋风拂过,扬起黛玉的衣角翩飞,带着秋天独有的凉意。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黛玉抬眼见东面停着一辆四顶宝盖的马车,大气而又庄重,自己身后的车自然不能与之同日而语,也难怪人家没事。
赖大家的恨恨的看了一眼,低声嘀咕道:“什么人这么大的架子,我们府里何时吃过这样的亏。”
黛玉微微一顿,道:“那车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再说这里也不比城里,什么人都能碰到,妈妈还是让他们别去招惹。”赖大家的想了一下道:“就听姑娘的,只要将姑娘平平安安的送到就行…。”
赖大家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兴儿和一个侍卫装扮的人走了过来,那人旁若无人的道:“我家主子说了,看在府里的份上,今天的事就不去计较了,这里是五十两银子,你们拿去,即使买辆普通的马车也够了,不要再去得寸进尺,耽误我们赶路。”
赖大家的看着眼前白花花的银子,眉色一喜,才要上前接过来,却听黛玉冷冷地道:“慢着,既然话说到这份上,我们不说岂不白担了罪名。”
黛玉本就是个清傲好强的脾气,刚才紫鹃受伤已经让她心里有些内疚,本来还以为出门在外,抱着息事宁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谁知那人刚才话里话外那一份不言而明的蔑视和责怪,使的本来对事就敏感于心的黛玉脸不自禁的冷了下来。
再看着身边紫鹃血迹隐隐的额头,还有这些日子府里的风言风语,黛玉的心里早就不堪重负,此时不由心里一横,性子里早就压着的傲气一下子激了起来。
扶着雪雁的手,黛玉淡淡的道:“说什么不计较,耽误走路的恐怕不是你们,车子在道坑,人受伤了,你们不会看不到吧,如果不是你们执意过车,又岂会这样,我们还没有说话,你们倒问罪上门了,现在说不计较的应该是我们才对。”
冷眼轻扫了那人手中的银子,黛玉冷冷一笑,道:“别以为花钱就可以买个理直气壮,是非曲直自在人心,银子你拿回去,如果此事你们觉得问心无愧,大可拍手走人,我们也无话可说,如果觉得心里有愧的话,恐怕也不用我教,该怎么做你们自然知道。”
“还有”黛玉微微扬起下巴,冷冷的瞥了一眼东面一直静寂无声的车子,随后对赖大家的道:“将我们的人唤回来,别让人以为我们是贪图几两银子,去讹诈人家,府里恐怕还买得起辆马车,犯不着让人小瞧了。”
那个侍卫或许从没碰到过这种场面,被黛玉伶牙俐齿的一番话说的本来没有表情的脸上竟然多了一丝尴尬,想反驳自知没有旗鼓相当的口才,只的一声不吭的转身走向车子。
赖大家的平日只听说这个老太太的外孙女有些目下无尘,比不得宝姑娘平易近人,谁知今日这一见,心里暗暗嘀咕道:“还真是目下无尘,连送到手的银子都白白推了回去。”
黛玉没有理会赖大家的和兴儿,只是有些淡然的对雪雁道:“走,我们去树下等等。”雪雁应了一声,两人刚转过身,却听那边一个清越冷冽的声音道:“慢着,本王的属下不管对错,还轮不到姑娘教训。”
黛玉暗暗吸了口气,事已至此,恐怕已经无可回避,想了一下,随后义无反顾的抬起头,娇艳如花的脸上一双清眸淡然而又清澈。
东面的车子前,一人白玉束冠,修长的身材下月白暗纹银袍,华美尊贵又不失高华,不过最让人瞩目的是他的容颜,连透过树间铺下来的光华也瞬时在他的面前失了颜色。
微微上挑的英眉精致如墨,好像是天手描绘,白皙细致的玉面上,唇边那一抹完美的弧度恰到好处,不经意间带着一种疏离和淡漠。
然而只这一瞬,那双浓睫下的眼眸漠然一扫时,仿佛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被淹没,只剩下那流彩逼人的光辉,如碎雪飘过冰湖般潋滟清冷。
轻轻垂下眼睑,黛玉的眼前一下浮上四个字:风华,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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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好大家,这是若兰的第四部水黛,希望这个冷冷的,酷酷的,风华绝代的水弈冰能给大家一个不同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