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前微微有点清光,黛玉就已经坐了起来,本就有择席的习惯,何况是在这样的地方和日子,故意轻轻地咳了一声,只听外面紫鹃轻声道:“姑娘,醒了吗。”
应了一声,黛玉道:“紫鹃,你服侍我洗漱一下。”不一时,见紫鹃已经穿戴整齐,端着铜盆走了进来。
给黛玉仔细的匀上妆,紫鹃低声道:“姑娘,今天是姑娘第一天见府里的人,紫鹃给姑娘梳个庄重的发髻吧。”
轻轻地垂下浓睫,黛玉低低的道:“好吧,你看着梳就行。”等紫鹃打理好了,黛玉望着菱花镜中的自己,不由有些愣了。
那挽起的发髻是陌生的,那庄重的妆容也是陌生的,只有那双似水的清眸,顾盼流转中还是自己熟悉的神采。
紫鹃满意的看着镜中的黛玉,低低的道:“姑娘装扮起来谁也比不上,就是在宫里见到的那些娘娘们,紫鹃也觉得没有姑娘好看,可为什么王爷却…。”
瞥了紫鹃一眼,黛玉郑重地道:“这里不比潇湘馆,以后不该说的话少说。”紫鹃低下头,低声道:“紫鹃记住了。”
一个眉目清秀的丫鬟走了进来,笑着对黛玉道:“王妃,早饭已经做好了,王妃是现在吃还是等一会儿。”
昨夜已经知道这个丫鬟叫晚风,是枫苑这里的大丫头,紫鹃客气的道:“多谢姐姐,王妃是…。”黛玉轻轻地道:“既然这样,那早些用完了也好早些过去。”
晚风一看就是个利索爽利的性子,举手投足痛快而又不做作,吩咐了一声,对黛玉道:“王妃,敬茶的礼物都准备好了,王妃要不要过目。”
黛玉默默的看了晚风一眼,脸色凝重地道:“我刚来,也不熟悉这府里的事,一切由你看着料理就行,不过有句丑话我也说在前头,主贵奴贵,主荣奴荣,你一看就是个聪明人,我也不想多说了。”
晚风偷偷看了娴静淡然的黛玉一眼,想起成亲第一夜就独守空房还能如此超月兑镇静,这个王妃恐怕也不会是个简单的人,恭敬的应了一声道:“奴婢明白。”
黛玉忽的淡淡的一笑,随和的道:“她们都初来乍到,有些规矩也不明白,以后这院子里的事还要你管着,紫鹃,雪雁,你们还不过来熟络一下。”
紫鹃抿嘴一笑,道:“王妃,晚风姐姐昨夜就和我们说过了。”缓缓地立起身来,黛玉故作生气的道:“看来你们只瞒着我一个人。”
晚风忙道:“王妃不要多心,奴婢只是和她们说了些府里的规矩,还有今天敬茶的事,奴婢是怕若是万一出了漏子,对王妃面上也不好看。”
黛玉没有作声,只是若有所思的看了晚风一眼,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初来乍到,毕竟这王府里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能有个熟悉王府的丫头对自己来说是最好的,而且一番话下来,黛玉也有点喜欢上这个晚风,分寸有度,说话周全,对这里的事似乎也很尽心。
给紫鹃使了个眼色,黛玉转头又对晚风道:“你让她们把早饭端上来吧。”晚风应了一声,刚要离开,却见紫鹃拿着一个匣子对晚风道:“昨天大家忙了一天,王妃过意不去,这是一点子首饰,晚风姐姐拿去分给她们吧。”
晚风刚要推辞,只听黛玉轻轻地道:“这也是你们该得的。”说完,自顾自的转过身去,没有理会晚风眼里闪过的惊疑。
走出院子,清冷的寒风一下子扑面而来,吹得黛玉身上的斗篷偏角飞扬,晚风眼疾手快的上前招了招手,对黛玉道:“王妃,今日天寒,王妃还是坐轿子过去吧。”想了一下,黛玉点了点头,神色淡然的坐进了轿子。
走出不是太远,轿中的黛玉忽觉得轿子停了下来,刚要掀起帘子问一声,却听紫鹃惊喜的道:“王妃,王爷来了。”
不知为什么,听到紫娟的话,黛玉的心不由自主的跳了起来,刚才的淡然和镇静竟荡然无存,昨夜水溶的的话又悠然浮上耳畔“这一出戏本王一定会陪着王妃唱下去,直到曲终人散。”
外面再没声音,只一时轿子又抬了起来,缓缓地往前走去。
北太妃的后堂隔着也不算太远,一溜八间正房,雕梁画栋,两边游廊连着厢房,比起贾母的正房,又奢华了不少。
扶着紫鹃的手走下轿子,黛玉就看见前面的水溶宽衣广袖,看多了银袍白衣的水溶,此时精致繁杂的大红喜袍在他的身上似乎别有一种与平日不同的风华。
微微侧过头来,水溶深邃的清眸微微一眯,随后不露痕迹的掠过目光,掩住了眸中那一份情不自禁的惊艳。
抬步缓缓地走在前面,水溶淡淡地道:“王妃,随本王一起去见见府里其他的人。”门口的丫头打起帘子,高声道:“王爷和王妃来了。”
坐在房里的北太妃听到这里,暗暗松了口气,本来有些僵直的神色也缓了下来,忙道:“快请王爷和王妃进来。”
看着走进来的一双璧人,众人的眼前都有赫然一亮的感觉,张扬的红色丝毫掩不住两人的风华,反而使得他们多了一种不可言明的默契。
除了太妃,别人都站了起来,北太妃笑着道:“好了,都是自家人,也不要太过拘礼。”看着水溶,太妃故作生气地道:“弈冰,我本来也不想说,不过为了北府的面子,我不得不说,虽说老王爷的孝期还没出,不过既然皇上夺情赐婚,那也就不要再守着那些什么规矩了,何况你也不同于他们,那天我还以为你只是说说,谁知原来你竟是当真的,成亲了你不圆房,知道的还好说,是你守孝,若是不知道的,那不是说什么的都有,你让北府和王妃以后在宫里府里如何自处,还有,你让我什么时候抱上孙子。”
水溶微微一愣,随后恢复过来,不动声色的道:“这是弈冰应该的,相信大家和王妃也能明白弈冰的心。”
太妃嗔怪的道:“只要你能早日让我抱上孙子,相信老王爷泉下有知,也不会怪你。”黛玉默默的看了太妃一眼,不知不觉竟对这个太妃有了一丝好感,水溶昨夜的事自己是最清楚的,正有些担心以后,不想太妃竟然不露声色的给两人找了一个理由,而且还找的顺理成章,理直气壮。
轻轻的笑了一下,侧太妃淡淡地道:“恭喜太妃,他们有这份心意,太妃应该感到欣慰才是。”北太妃漠然的看了一眼,随后道:“虽说这是好意,可不是耽误我抱孙子了。”
二府的华夫人道:“太妃说的是,昨日我还和老爷说,王爷这一成亲,不出一年再生下世子,这府里不就热闹了,不过既然王爷和王妃有这份孝心,那也不急在这一时不是,还有老爷今日有事,不能过来,临走还特意让我替他给太妃道喜呢。”
北太妃笑着道:“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其实我心里是着急,对了,焕小子今日没过来吗,这些天只顾着忙,没见他还真有些想呢。”
一个微胖的少妇有些骄傲的地道:“好叫太妃知道,今天这样的日子怕他淘气,所以没有让他来。”
北太妃不动声色的道:“没事,今日是高兴的事,有个孩子闹闹更好,说不定等明年就能带着小弟弟玩了。”
水溶自是明白暗中的隐情,好看的英眉轻轻地一扬,转头对一边的晚风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王妃给太妃敬的茶呢。”
因着这句话,众人的目光又一下注意到了黛玉的身上,看着这个进门后一声未吭,弱不禁风的王妃,眼中的神色各不相同。
黛玉静静的站在那里,娴静淡然的神色没有因为自己的初来乍到有一丝的不安,俏颜如花,明眸似水,得体的红装裹着她曼妙的身子,反而别有一种娇而不艳,美而不俗的神韵。
太妃的嘴角沁起一丝赞许的笑意,轻轻拭了拭嘴角,笑着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用客气了。”
看着紫娟将大红毡子铺下,黛玉坦然的道:“国有法,家有规,这是做小辈的应该的。”接过紫鹃递上的茶,黛玉缓缓的跪下,一丝不乱的道:“请太妃喝茶。”
北太妃忙吩咐青嬷嬷上前接过来,道:“好孩子,快起来吧,委屈你了。”一句“委屈你了”,太妃语意双关,明着是说今日的茶,言外之意却是暗指昨夜的事。
黛玉自然明白太妃的意思,微微一垂眸,意领神会的道:“这都是黛玉该做的,既然嫁进王府,就该依着王府的规矩。”
没有想到黛玉如此聪明和巧妙的回了话,太妃忍不住又看了黛玉一眼,笑着道:“阿青,把我的那对翠玉镯赏给王妃。”
青嬷嬷一愣,本来赏给黛玉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谁知太妃临时起意,竟要将自己心爱的镯子拿出来,刚要提醒一下,却见太妃缓缓地看过来,道:“你怎么还不去。”青嬷嬷应了一声,忙转身回房。
侧太妃的年纪与北太妃相比,要小一些,保养得体的妆容,整洁干净的衣饰,和太妃的瘦削一起,她身材适中,个子微高,不过举目相视间,却是神色淡然,似乎所有的事在她脸上都引不起喜怒,平静无波的眸子让人有种无法捉模的神色。
黛玉依着小辈的身份行了个礼,侧太妃忙道:“王妃不要客气,这使不得。”黛玉轻轻地道:“侧太妃是长辈,这是应该的。”
侧太妃默默的看了黛玉一眼,随后淡淡的道:“王妃的身子似乎有些单薄。”感觉到身上那一双双的眼睛注视着自己,黛玉微微一抬头,不慌不忙的道:“是啊,不过给侧太妃行个礼还能应付过去。”
侧太妃淡淡的一笑,道:“好个聪明的人儿,不过这偌大的一个王府,可不比行礼这样简单。”黛玉嫣然一笑,道:“黛玉谢过侧太妃提醒,相信有太妃、侧太妃这些长辈,北府没有应付不过去的事。”
今日一早,晚风就将府里的人和事大概的和黛玉说了,眼前的侧太妃嫁进王府较晚,虽然是一个不见转的太守的女儿,但一进府就成了侧妃,让府里的几个姨娘愤愤不平,不过有老北静王对侧太妃的格外呵护,还有太妃的照顾,府里也相安无事。
一年后,侧太妃随老北静王离京戍边,北太妃在府里照应着一切,等三年后回京的时候,侧太妃身边多了一个瘦弱的儿子,就在府里的众人都心思各异的给老北静王道喜时,却听说这个二爷自小有隐疾,活不过弱冠,在有人表示同情的时候,也有人幸灾乐祸,不管怎样,水渝在侧太妃的宠护下慢慢长大。
两年前,老北静王战死,世子也很快离世,太妃欲过继水溶为子,侧太妃以水渝为由,执不想让,但北太妃态度很坚决,连夜去求皇上做主,才平息了这一场风波,这两年侧太妃或许也心灰意懒,每日里除了静神养性和偶尔看看水渝,也不太出府。
黛玉上次来北府没有见到侧太妃,所以今日是第一次见面,虽然侧太妃的话不冷不热,似乎有些故意,但是身处这个身份,黛玉还是不卑不亢的道:“黛玉说话无状,还请侧太妃不要在意。”
侧太妃淡淡的笑道:“王妃说的好,我又怎会在意的,说不得是北府的福气。”黛玉轻轻地道:“侧太妃言重了,太妃、侧太妃和气亲切,应该是黛玉的福气才是。”
水溶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虽然低垂着清眸,俊朗如玉的脸上面无表情,似乎对一切都浑不在意,其实黛玉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不经意的眼中掠过。
看着她神情自若的的表情,娴静机智的举动,水溶的心忍不住泛起一丝莫名痛疼,如果没有那些事,即使他是孤女,自己也会心甘情愿的认了…。
容不得水溶思忖下去,只听华夫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哎呀,王妃这可使不得。”只听黛玉淡淡的一笑,道:“夫人也是长辈,黛玉请夫人喝杯茶是应该的。”
一个“请”字,黛玉既没降低自己的身份,又给了华夫人的面子,座上的太妃掩不住脸上的笑意,道:“是啊,都是一家人,大家就不要客气。”
暗暗地叹了一下,水溶的绝美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领教过黛玉的伶牙俐齿,聪明机灵,应付这些女人之间的小伎俩,恐怕对她来说,绰绰有余。
忽的一下醒悟到自己的心思,水溶忍不住微微一直身子,好看的俊目一垂,长长的浓睫掩下了所有的心思,再抬起眼时,眸中已是一片冷冽。
大夫人明珠温柔的拉着黛玉的手,转头笑着道:“太妃,弟妹真是个讨人喜欢的人,以后府里我可有人作伴了。”北太妃道:“你们妯娌能这样,我也放心了。”
一个丫头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惊慌失措的道:“太妃。”缓缓沉下脸色,北太妃道:“什么事慌里慌张的,平日嬷嬷们都是怎么教导你们的。”
丫头喘着气,道:“回太妃,刚才菊园的丫头过来说,清姨娘一早找不见,本以为或许是去后院玩去了,谁知竟然在井里找到了她的…。”
太妃一下子立起身来,吃惊的道:“竟有这等事。”看了水溶一眼,太妃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言明的神色,随后又恢复了平静,清晰的道:“不要大惊小怪的,谁没有个不小心的时候,或许是一时失足,阿青,你派人让管家过去看看。”
水溶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依然是那副冷冰冰的神色,平静的道:“太妃说的是,早上天寒,井边又有冰,一时失足也是有的,派个人看看就是。”
说完,水溶冰冷的眸子不经意的缓缓垂下,眼角的余光却是犀利的看向黛玉,带着几分探究的神色。
黛玉没有做声,也知道此时不是自己该做声的时候,缓缓的垂下眼睑,想起刚才水溶那冷情的话,心里不由多了一丝说不清的寒意。
华夫人却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故作吃惊的道:“真是不凑巧,竟然和喜事撞在了一起,即使我们不在意,那王妃能不在意吗,再说多亏大家都知道,若是让不明白的下人传了出去,还以为是王妃容不下人呢。”
华夫人的话可谓是句句含意,就连本来面无表情的水溶都不觉皱起了眉,凌厉的眸子缓缓瞥过去,带着不加掩饰的狠鸷。
却见黛玉淡淡的一笑,道:“天有风云,人有祸福,这件事只是凑巧罢了,何况也没有撞到喜日子上,至于他人的传言,有太妃们、王爷和夫人在,又怎会让黛玉蒙污呢。”
华夫人尴尬的笑着道:“恭喜太妃王爷,王妃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让人不知不觉的就喜欢。”北太妃笑着道:“应该说是府里的福气,也是弈冰的福气,我终于可以安安心心的把这个王府交给他们,享享清闲了。”
话里有话,北太妃轻松的话里带着笃定的自信,本来还有些担心,怕这个柔弱的王妃应付不了偌大的一个王府,不想今日一见,黛玉轻轻巧巧的几句话,在华夫人眼前丝毫不输下风,比之明珠的温雅,这个王妃又带了几分精俐。
华夫人讪讪的陪笑着道:“太妃说的是…。”话还没说完,就见丫鬟们簇拥着一个华装少女走进来,相互见过礼后,黛玉打量了眼前的这个小姑子,水芷温柔俏丽,低头垂眸间的那一份娇羞,犹如一朵含羞的水莲花。
使了个礼,水芷轻轻地道:“小妹刚才有事,过来晚了,还请王嫂不要介意。”轻轻的一笑,黛玉对这个谦恭有礼的小姑子顿时生出了一份好感,心里竟有些庆幸。
一圈子认下来,黛玉竟觉得背上微微渗出了汗意,北府这里的人很简单,太妃,侧太妃、明珠、水芷,还有一个没露面的就是那个三爷,温宁口中活不过16年的人,听说老王爷还有两个姨娘,不过这种场合她们是没有资格过来的。
而西府那里的人就复杂了一些,来了一个华夫人,还有三个少爷和少女乃女乃,一个堂妹,听说府里还有几房上不得台面的妾室,比起这边,自然有种人多势众的意味,看到这些,黛玉也明白了当初温宁告诉自己北太妃将水溶过继的事,面对着人多势众的二府,没有一个强势的儿子,有怎能担得起这个王府的重任。
想到这些,黛玉不由偷眼瞥了一下一直默不作声的水溶,不想正触到水溶也静静看过来的目光,四目相对,水溶的目光深邃而又幽远,就如一潭静谧幽深的湖水,里面夹杂了太多的含义。
避开那道清冷深邃的目光,黛玉微微抬了抬头,想起昨夜那一番记忆犹新的对话,竟发觉自己的心似乎已经波澜不惊了。
走出太妃的院子,外面清冷的阳光似乎没有一丝暖意,细细的风一吹,寒意袭人。
前面的水溶忽然停下步子,没有回头,静静地望着前面的那一树薄薄的残雪,淡淡地道:“午后,本王还要带王妃去宫里谢恩,太子殿下的盛情难却,今晚的晚宴就留在东宫,王妃想必对东宫也不陌生。”
黛玉轻轻地道:“一切都有王爷安排。”回过头来,水溶墨玉般的眸子默默地看着黛玉,低声道:“王妃难道没有什么要说的。”
黛玉仰起头,淡淡地道:“如果黛玉说不想进宫,难道王爷会答应。”轻轻冷笑了一声,水溶忽的转过头去,冷冰冰的道:“本王自然不会答应。”
“那又何必说呢。”黛玉轻轻地道:“既然说了王爷也不会答应,黛玉又何苦多此一举。”随后紧了紧身上的斗篷,低低的对紫鹃道:“我有些累了,我们回去吧。”
看着黛玉淡然无人的离开,水溶竟觉得心里一闷,似乎多了一口气,忍不住望着一边的六子道:“在这傻站着做什么,还不随本王回去。”六子应了一声,大声道:“传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