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起帘子,只见水溶倚在一侧,幽邃的眸子静静地看过来,绝美的脸上平静无波,看到黛玉进来,水溶直了直身子,自然而然的向一侧让了让,淡淡的道:“看来王妃还舍不得走。”
垂下清眸,黛玉避过水溶看过来的目光,低低的道:“走与不走,难道是黛玉能做得了主的。”若有所思的看了黛玉一眼,水溶缓缓的道:“想必出嫁前老太君也一定会告诉王妃,出嫁从夫,既然嫁进王府,有些事自然不是王妃想怎样就怎样的,有些人也不是王妃想见就见得。”
黛玉低下头,轻轻的道:“不劳王爷提醒,黛玉都记着呢。”水溶没有作声,只是冷冷的苦笑了一下,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的笑容。
车子不缓不急的走着,虽然低垂着清眸,但黛玉却总觉着有一道目光有意无意的停驻在自己的身上,使得本来就有些拘谨的心似乎更甚了。
侍墨的声音打断了车里的平静,也让黛玉本来压抑的感觉轻松了不少,静静的听着车外侍墨低低的回禀声,水溶没有做声,深邃的眸子微微的眯着,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的轻轻敲打着,此时的水溶在黛玉的眼中,就如静伏的猎手,胸有成竹的窥视着已经渐入手中的猎物一样。
吐了口气,黛玉见水溶直起身子,波澜无惊的俊面上也有了一份犀利,面无表情的望着外面,低低的道:“告诉他,本王做事从不后悔,这件事本王不会罢休的。”
侍墨犹豫了一下,却见水溶目光一凛,低沉的道:“怎么,你连本王的命令也敢不听。”侍墨低声道:“是,属下这就去说。”
缓缓的放下帘子,水溶默默地转头看了黛玉一眼,似乎很累的样子,倚着车身,缓缓地闭上清眸,淡淡的道:“身在这皇宫王府,处处都是算计,一步不慎,就无退路,王妃进宫也有些时候了,想必也明白这个道理,有些时候…。”
轻轻叹了口气,水溶默默地向车外望了一眼,黯然的道:“连一言九鼎的皇上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何况我一个小小的王爷呢。”这是水溶第一次在黛玉面前说起自己的无奈,很自然也很平常,仿佛两人早就是很默契的夫妻一样。
黛玉微微的一怔,忍不住抬眸看了看水溶,却见他的目光正静静地望着外面的飞雪,清隽绝美的脸上没有了往常的盛气凌人,竟然带着一份不易觉察的落寞。
似乎感应到黛玉的探究,水溶不由转过头来,慌乱中的黛玉来不及避开,四目相对,两人竟然同时不由自主的挪开了彼此的目光。
掩饰的轻轻咳了一声,水溶淡淡的道:“老太君的身子可好。”点了点头,黛玉道:“还好,不过毕竟上了年纪,比不得以前。”
应了一声,也不知为什么,黛玉眼前的水溶比之以前似乎缓和了不少,没有看黛玉,水溶只是轻轻的道:“王妃在国公府住了很久吧。”
想了一下,黛玉低低的道:“八年。”“八年”水溶重复了一句,本来放在一侧的手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随后又不漏痕迹的道:“日子还真久。”
车子缓缓的走着,两人都没有再作声,只有车轮压在雪上的声音,有一种让人舒适轻松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才听水溶漫不经心的道:“国公府里如今又多了一位王妃,恐怕是人人喜不自胜吧。”
黛玉淡淡的道:“就像王爷说的,谁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对三妹妹来说,又焉知是她所愿,一个弱女子,藩国天高路远,此一去恐怕难得再回来一次。”
“有得必有失,所以有些事怨不得别人。”水溶不用质疑的道:“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不管如何,就只能走下去,否则以后连累的恐怕就不是几个人。”
深邃的眸子静静的盯着黛玉,水溶缓缓的道:“本王的话王妃想必一定明白。”没有看水溶,黛玉低低的道:“多谢王爷提醒,黛玉明白。”
不漏痕迹的松了口气,水溶道:“本王就知道王妃是个聪明人,本王还有一句话要提醒王妃,盛极必衰,别看如今国公府鲜花烹油,又焉知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呢,王妃如今既是北王府的人了,所以有些事还请王妃好自为之。”
惊诧的抬起清眸,黛玉知道水溶的话绝不会是平白无故的,看着水溶,黛玉没有回避,只是轻轻的道:“不知王爷此言何意。”
浓浓的长睫掩饰下眸中的光华,水溶淡淡的道:“本王也只是好意提醒一下,至于以后,那就看府里人的造化了,恐怕谁也难以预料。”
掩饰不住心中的担心,黛玉情不自禁的道:“那老太太怎么办,她这么大年纪了,恐怕…。”默默地看了看黛玉,水溶没有做声,只是淡淡的道:“王妃也不要着急,这件事谁也说不准,说不定有宫中的娘娘,可以无忧呢。”
轻轻扬起头,水溶漫不经心的向外望了一眼,低声道:“朝堂的事瞬息万变,一夜之间就可以天翻地覆,从府里接连出了两位王妃的事上看娘娘的手段…。”
没有说完,水溶只是静静地看了黛玉一眼,云淡风轻地道:“王妃大可放心就是。”毕竟事不关己,对水溶来说可以云淡风轻的说几句,但对黛玉来说,心里的那份忐忑不安犹如外面依然飞扬的雪花,绵绵不绝。
车子缓缓的停了下来,外面六子道:“王爷,已经到二门了。”看了黛玉一眼,水溶没有起身,只是淡淡的道:“本王还有事,王妃先回吧。”
黛玉一愣,容不得黛玉迟疑,水溶忽的道:“紫鹃,扶王妃回去。”黛玉玲珑的心一转,忽的明白了水溶此举的用意,刚要说话,水溶好像知道黛玉要说的话一样,缓缓的道:“这是本王欠下的。”不知为什么,在听到这句话时,想起回门那日的事,黛玉的心忽然觉得酸酸的。
躬身站起来的时候,由于车子比以前坐的都宽敞,所以黛玉竟然有一时的不适应,身子不由自主的晃了一下,一只有力的手不加思索的扶了过来,水溶低低的道:“小心。”
肌肤相触,两人的神色似乎都有些不自然,车里瞬时有种不言而明的旖旎,故作淡然的叹了口气,水溶缓缓挪揄的道:“王妃还是当心些吧,外面路上的雪恐怕比车里滑多了。”
没有敢回头,黛玉低着头,低声道:“多谢王爷提醒。”说完,有些逃似的下了车,清冷的风吹过来,黛玉这才发现,自己的脸竟然热热的。
六子递上伞,对黛玉道:“王妃上轿吧,王爷吩咐了,这大雪的天,路滑难走。”黛玉没有反驳,默默地上了轿子,才听到外面一个清冷的声音道:“六子,去东府。”
雪花似乎慢慢的小了起来,处处都是一片洁白,看着这满园的雪花,黛玉低低的叹了口气,娇艳如花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的神色。
静静的院落里只有几棵稀稀疏疏的花树,墙角那边的一丛翠竹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翠绿,上面的积雪轻轻地压着翠绿不再的叶子,显得有些瑟缩。
暖暖的房里,水渝正在聚精会神的磨着翠绿的簪子,细长灵气的手指似乎透明。丫鬟映风走过来,低低的道:“三爷,你已经忙了好一会儿,歇一下,若是又累出病来,让奴婢怎么和太妃、侧太妃说呢。”
水渝没有抬头,便打磨便道:“我再弄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映风的话还没说,就听外面一个声音高声道:“映风,侧太妃来看三爷了。”
忙碌的水渝微微一怔后,随后不动声色的将东西藏了起来,那一份临危不乱的神色,使得一边的映风竟然看呆了。
醒悟过来,水渝轻轻地咳了一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映风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水渝依然是那个病弱的三爷,忙上前道:“三爷不要急,奴婢先出去应付一下。”点了点头,水渝没有做声,只是缓缓的立起身来。
侧太妃扶着丫鬟的手,对迎上来的映风道:“渝儿在里面作什么。”映风先行了个礼,这才道:“三爷刚睡了一会儿,这会儿正在自己下棋呢。”
点了点头,侧太妃道:“三爷身子不好,你们要细心给我照看着,若是有什么闪失,别怪我…。”没有说下去,侧太妃抬步进了屋子,水渝已经迎上来,叫了一声。
侧太妃看了一眼水渝有些单薄苍白的脸,细长瘦削的身子,轻轻叹了口气,道:“几天没有过来看看你,怎么好像又有些瘦了。”
水渝恭恭敬敬的回了一声,有些拘谨的向后退了退,侧太妃没有作声,只是轻轻地摆了摆手,道:“你们都退下吧,我和三爷说说话。”
看着服侍的人退了下去,房里又恢复了平静,侧太妃这才低声道:“渝儿,这几天都读了什么书。”
水渝轻轻地道:“按着母亲的吩咐,那些书都读了。”一转头见桌案上放着几件竹子做的玩意,侧太妃本来随和的脸上不由涌上一丝厉色,对着水渝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了,以后不要玩弄这些东西,‘玩物丧志’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水渝低低的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也只不过看书累了才摆弄一下,平日里都是按照母亲的吩咐,读书,做事的,又怎能会玩物丧志。”
侧太妃脸色一变,接着郑重的道:“渝儿,你别忘了母亲是怎么告诉你的,为了你自己,你一定要记住,这个世上没有等来的东西,你想要的东西只能自己去争取。”
停了一下,侧太妃低声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个结,猜到了自己的身子和别人不一样,但是有些事并不是绝对的,渝儿,你记住,等明年你生日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一些事。”
盯着水渝,侧太妃细长的眸子里精光如水,缓缓地道:“其实什么事并不是不能改变的,就像你的病,你只要好好地听我的话,多读书,多听师傅的话,多学本事,至于自己的病,你不要担心,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吗,柳暗花明又一村,说不定以后就像正常人那样,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心,你九泉之下的父王也才能放心,毕竟如今府里这个样子,并不是老王爷想看到的。”
水渝没有表情的道:“渝儿知道了,渝儿以后一定听母亲的话。”叹了口气,侧太妃看着水渝那一份瘦弱单薄又有些羞怯的神色,不由苦笑了一下,恨铁不成钢的道:“你什么时候能堂堂正正的说句话,你这样子,以后怎么能…。唉”
水渝恭声恭气的低着头,没有作声,侧太妃轻轻的叹道:“好吧,你如今也大了,懂事了,自己掂量着吧,我只说一句,渝儿,这王府是你的,你才是名正言顺的王爷。”
见水渝只是静静的,白皙的脸上是一副淡定无澜的神色,侧太妃没有作声,出门吩咐了丫鬟和婆子们几句,对水渝道:“我去和太妃说一声,就说你想读书,去请个饱学的先生过来,府里的这些人,莫得耽误了你。”
水渝还没做声,侧太妃又道:“好好读书,只有多读书,人才能聪明,也才能有本事做事。”转头看了看身边的映风,侧太妃道:“你们好好伺候着三爷,每日的药一定记着吃,若是让我见到谁偷懒,一定不会饶过。”
映风和身后的丫头忙齐声应道:“是。”侧太妃顿了顿,这才离开。
见侧太妃出了院子,水渝这才抬起头来,缓缓地舒了口气,一边的映风道:“三爷,侧太妃已经吩咐了,要三爷好好读书,这些玩意三爷就不要玩了。”
水渝走回桌前,平静的道:“那我先把这个簪子修好再说,我已经答应王嫂了。”映风轻轻地道:“其实即使修不好也没事的,三爷不见王妃也只是敷衍而已。”
水渝回过头来默默地看了映风一眼,道:“人若言而无信,岂是君子所为,既然答应了的事,总不能半途而废。”
映风看着水渝郑重的神色,忽的低声道:“三爷说的是。”水渝没有做声,只是静静地看了映风一眼,继续摆弄手中的簪子。
从太妃那里出来,夜色已经沉了下来,冬日的夜风清凉而又刺骨,黛玉情不自禁的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对紫鹃道:“我们过去看看大嫂,刚才丫鬟不是过来说,大嫂有些不适吗。”
紫鹃应了一声,道:“王妃是要坐轿子过去,还是走过去。”想了一下,黛玉道:“坐轿子过去吧。”
明珠房里的摆设清淡、素雅,就如她的人一样,丫鬟打起帘子,只见明珠正倚在床上,白皙的脸上微微带着一丝倦色。
寒暄了几句,明珠道:“我没事,可能是午后急着出去,让冷风扑了一下,太医吩咐吃两副汤药就好了。”
黛玉看着明珠有些憔悴的脸色,低声道:“大嫂这几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掩饰的一笑,明珠道:“没事,大嫂还能有什么事,父母隔着远,京城里又没有什么亲近的人。”
黛玉不加思索的道:“大嫂这话就说的,南太妃不是大嫂的姨母吗。”明珠苦涩的笑道:“其实只是远房的姨母,只不过当初是因为隔着近,才走动起来的。”
点了点头,黛玉道:“原是这样。”漫无意识的应了一声,明珠道:“当初父亲离京远任,我曾在南府里住过一段日子,以后又进了北府,大家见面的机会多,所以就…。”
黛玉默默的看了一眼明珠有些凄楚的神色,想起以后那遥遥无期的日子,不由低低的道:“原来大嫂和黛玉一样,也曾借居在别人府中。”
明珠道:“是啊,你至少还有个外祖母疼你,而大嫂呢…。”苦笑了一下,想起那些记忆犹新的日子,明珠温婉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言明的神色,低低的道:“好了,不要说这些丧气的话了,我们说点高兴的。”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府里的事,黛玉才告辞离开。
走出明珠的院子,冷冷的风拂过来,让人不由寒意沁心,紫鹃低声道:“王妃,我们还是传轿子吧。”
黛玉没有做声,静静的看着夜空中的那一弯残月,清冷而又明亮,过了一会儿才道:“反正也不远,我们走着回去吧。”
由于天寒,院子里静静地,偶尔夜风拂过,簌簌的风声在空旷的游廊里竟然格外清晰。紫鹃在前头提着灯笼,小心翼翼的道:“王妃,小心些。”黛玉嗔道:“这里每天都要走几遍,我又岂会磕着。”
走出游廊,远远的枫苑透出的光亮在这夜色中显得格外温馨,松了口气,紫鹃低声道:“也不知雪雁她们在做什么。”
黛玉轻声道:“谁知道呢,说不定又在打闹。”一阵奇异的声音传了过来,好像是有人在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在这寂静的夜里,很清晰。
黛玉和紫鹃不由面面相视,循声望过去,黛玉见左边廊阁边上石桌前似乎伏着一个人,洁白的衣衫在月色下不是太醒目,所以才没有引起自己和紫鹃的注意。
紫鹃小声道:“王妃,这后院里除了王爷,恐怕别人是不敢随随便便进来的,我们过去看看吧。”
其是紫鹃不说,黛玉也一下子想到是水溶,因为王府的规矩很严,何况是在夜里,只是不明白这大冷的天他怎么没在自己的寝殿,而是在这里。
想了一下,紫鹃又低声道:“午后和晚风姐姐说起来,好像今日是王爷生母的忌日,王爷一早就出门了。”
没有作声,黛玉只是茫然的看着那边模模糊糊的人影,舒了口气,也不用紫鹃扶着,缓缓地向石桌走去,还没近前,一股浓郁的酒味扑面而来,呛得黛玉忍不住轻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