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的春天,元宵一过,月儿就被送进了宫中,以年羹尧的妹妹年瑾萱的身份参加三年一度的选秀。
参加选秀的女子足足有三百多人,据说都是八旗女子,月儿随着众人一起被安置在了一个大院子,和她同屋的女子是个四品参领的女儿,瓜尔佳氏紫瑜。
宫里派了几名资历较高的嬷嬷教她们宫中的礼数。
“石姐姐,明日的大选,以您的才貌必定当选,到时候可别忘了咱姐妹呢!”几名不知名的秀女正凑在一起,围着一位打扮入时的貌美女子讨好的奉承着。
那女子傲慢的坐在众人中央,长相是极美的,只是那趾高气昂的气势看着让人不太舒服,只见她轻蔑一笑,随即慢条斯理的说道:“那是,你们放心吧,我若是当选了,定求皇上给你们安排个好的去处!”
几名女子一听,都纷纷喜上眉梢,直夸那女子深明大义……
月儿和紫瑜坐在院子里一个阴凉的角落里,对那些刻意显摆的女子噗之以鼻,紫瑜的家世并不算显赫,父亲只是一名小小的四品参领,无论是穿着和谈吐都显得较低调,这便是权势带给人们的压力。
轻叹了一口气,月儿摇着头,将身子懒懒的靠在一棵大树上,这好不容易的午间歇息,说好听了,是让大家在一起联络感情,说不好听了,便是家世和才貌的比拼。
“哟,年妹妹,怎么坐在这儿呀?姐姐们都念叨着你呢!”一名打扮俏丽的女子适时打断了月儿的悠闲,她尖细的嗓音带着几分势力的做作,听着让人莫名其妙的混身不自在。
直起了身子,月儿礼貌性的一笑:“纤悦妹妹说笑了,瑾萱有什么好念叨的”。
纤悦拉了月儿的手臂硬是将她拉进了那群舌噪的女子中央,谁让她有个能干的‘爹’呢?年遐龄的威名还是有些影响的,再加上年羹尧又日益得了皇上的赏识,这些八旗女子们自然不敢得罪了她。
“哟,年妹妹是看不起我们几个,还是怎么的?”纤悦不依的嘟着嘴,小声的嘟哝了一句。
轻摇了摇头,月儿偷偷翻了个白眼,这一大帮子女人阿谀奉承啊,她的小心脏吃不消呢!嚼舌根毕竟不是她的强项,她哪里斗得过这群自小在权势中打滚的千金小姐呢?
“妹妹长得国色天香,只是可惜了,唉!”石文惠斜瞥了一眼月儿脸上那一小块巴痕,将头仰得高高的,仿佛在笑话她痴人发梦。
“那是,要论姿色,当然是石姐姐当仁不让了”人群中立即有人附和道。
挠了挠有些发痛的头,月儿懒得和她们争辨,这些虚荣的女子,无非就是为了自己的将来,反正,她也不稀罕。
正准备转身离去,有人拉了她坐了下来。
“妹妹别急着走呀,听说这次,不仅有机会得见天颜,而且几位贝勒也会亲临现场,就算做不上妃子,也有机会做个贝勒或者亲王侧福晋,也是不错的!”纤悦那张小嘴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真的?八贝勒也会来吗?”有人小声问道。
“会,听说直郡王、七贝勒、八贝勒、十四阿哥都会来……”纤悦有些得意的扬了扬眉,小声说道。
“哼,那些个贝勒算什么……”极度傲慢的语气,石文惠扬手撩了撩额前的刘海,不屑的轻哼一声,仿佛这些皇室宗亲都入不了她的眼。
“那是,石姐姐可是太子妃的表妹,这些个阿哥算什么,石姐姐是要侍候皇上的”纤悦即时会了意,讨好的附和道。
原来石文惠竟是太子妃的表妹,难怪她会一脸嚣张,在她们眼里,太子乃是万金之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将来的锦绣前程那是指日可待的。
众人们又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吹捧起来,石氏始终仰着头,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月儿不禁叹了一口气,以康熙现在的年纪,已是五十有余了,只怕做她的父亲都要嫌老呢,这些个古代女子呀,整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唉!
选秀当日,秀女们穿上宫里准备的统一服装,梳着规矩的把子头,脚上是纯白色的花盆底,乍一看上去,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太后驾到……”随着一声破公鸭的尖细嗓间,人群中央簇拥着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缓缓走来。
那妇人看上去,六十有余,可脸色依旧红润,保养是极好的,只见她一路走来,双眼却在秀女中不停的张望着,不知是在为康熙务色合适的女子还是在为自己的几位孙儿寻找合适的侧福晋,又或许两样都有。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三百名秀女整齐的曲膝行礼,场面好不壮观,可太后只是微微额首,身边的公公已经扯开嗓门大叫道:“起嗑!”
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妃子们忙讨好的迎了上去,争先恐后的与太后套近乎,毕竟是皇上的嫡娘,在这宫里,就是皇上来了,也要恭敬的行礼,唤上一声:皇额娘。
随后而来的便是皇上和几位皇子,看来纤悦说的还真不假,月儿暗暗在心里思量了一番,她一直以为纤悦只不过是为了讨好石氏而胡掐的,这回一看,还真被她说中了。
皇上身后的几位阿哥中,她没有见到胤禛和胤祥的影子,来的只有直郡王(胤褆)、七贝勒、八贝勒、十四阿哥。
微微皱了皱眉,月儿失望的低垂着脑袋,好在她所站的位置并不引人注目,只要她规规矩矩的不出差错,八爷和十四爷应该不至于发现她。
年过五旬的康熙一直面带微笑,他的眼神似有似无的往人群中搜寻,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只见一位样貌极美的女子正含羞待怯,欲拒还迎的望过去,那女子打扮极为素雅,却又不失高贵,眉宇间有淡淡的风情,微微勾起的唇角,看上去比一般的大家闺秀更懂事些……
皇上和几位皇子又向太后见过礼后,便一同微笑着商量为皇上和几位皇子选妃的事。
指了指整齐列队的秀女们,康熙开怀一笑,对着几位皇子朗声说道:“你们看看可有中意的,若是八字相合,朕自然欢喜……”。
蕙妃已经会了皇上的意,将康熙一直追寻的那名女子的名字暗暗让人记了下来,那女子名唤陈悠悠。
直郡王胤褆也讨了位美妙佳人,并当场让人合了八字,由康熙亲自指婚,也算是一种荣耀了。
八爷温和的目光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全场,并不作声,良妃倒是急了起来,八爷的子嗣本就不多,若是一直这样被八福晋压着,影响了他日后的子嗣,那么良妃自然是不依的。
“老八,你看看有没有中意的”她温和的拍了拍胤禩的手背,悄悄在他耳边细语说道。
“额娘,儿臣并没有中意的”八爷微微有些为难,也细声答道。
凝霜虽泼辣了些,但事事为他着想,母家又是显赫的郭络罗氏,他自然也是忌讳几分的,得罪了凝霜,自然就得罪了他背后的靠山。
“我看那位姑娘不错”良妃那对如水的眸子即时在前几排的秀女脸上转了一圈,最后手指一点,温和的说道。
她又怎么不知道她这个儿子的心思呢,只怕他谋划的越多,将来的后果便越加惨重,以她母家的地位,康熙是怎么不会让她的儿子登上大统的……可惜,不管她怎样提醒,老八却依然我行我素……
顺着良妃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嗯,确实是位面容和善的姑娘,虽生得不算很美,但眉宇间却是淡淡的温和,应该是贤妻良母这一类型的,良妃的眼光一向很好。
胤禩轻轻一笑,正准备顺了良妃的意,眼神向后一瞟……
他一向温和的脸骤变……那个低垂着脑袋的女子,看起来为何那样眼熟?虽然她一直将自己的脸埋在胸前,可她身上那抹熟悉感,硬是让胤禩霎的揪起了一颗心……抬起头来,顾不得皇上和皇太后诧异的眼神,他急急的朝那名女子走去……
每走一步,他的心便跳快了一拍……
金丝软底靴停在了月儿的面前,她紧张的险些忘了呼吸,为何站在她面前的男子不是胤禛?
“月儿……”他颤抖的唤她,一年前的那场变故,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月儿死了,但他知道,她不会死,她是那九尾狐,有九条命呢,没那么容易死。
胤禟整日以酒度日,颓废的连朝都不上了,胤禛也整日心神恍惚,除了毫无线索的寻她,还是寻她,整个人仿佛行尸走肉,办起事来也心不在焉,以至于让皇阿玛几次痛心疾首!
“八贝勒吉祥!”月儿依然低头,怯怯的福了福身子。
男子明显一怔,以往的月儿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何时有过胆怯,他有些不确定的命令道:“抬起头来!”
咬了咬牙,月儿稳了稳心底的情绪,经历了这么多事,她还有什么好怕的,缓缓的抬起头,故作羞怯的望着他,她故意将右脸上的小疤痕画成了一小块暗红色的胎记,又将青丝全部盘了起来,那块小小的伤疤看上去便尤显突出了。
他仔细的端详着她的脸,这根本就是月儿的脸,待他看到她右脸上的胎记时,忍不住失望的轻叹了一声,却又仍不死心的追问道:“你可是月儿?”
“回八爷,奴婢年瑾萱,家父年遐龄”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月儿尽量将嗓音压得很低,以扰乱他试图听声辨音的手段。
“你的脸……”抬了抬手,他轻轻的抚上她留有伤疤的右脸,想要看清楚是胎记还是伤疤。
“八爷……”月儿急忙退了一步,羞怯的说道:“奴婢脸上的是胎记,自出娘胎便有了”。
“哦……”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句,胤禩这才失望的转身离去。
就在此时,原本站在一旁的十爷也发现了她,一时惊得张大了嘴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良妃对胤禩的举动显然十分诧异,在她的印象中,胤禩从来就是个温文儒雅的孩子,从未做过逾越规矩的事,今儿个他竟当着皇太后和皇上的面,对还未选举的秀女动手动脚,这多多少少让皇上拂了面子。
她小心翼翼的观察康熙的脸上,只见康熙微皱了眉头,正若有所思的望向月儿,眼中无喜无忧……
良妃暗暗松了一口气,忙拉过胤禩规规矩矩的向康熙和太后请罪。
“无妨,老八看上了谁家的姑娘,让她上来,朕瞧瞧……”挥了挥手,康熙微微一笑,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今日的心情是极好的,不然,作为一国之君,即使是自己的儿子,他也没有这样的肚量。
古往今来,选秀便是为皇上选女人,这些个女子,皇上都没有选,八爷倒先动起手来,若康熙真要怪罪起来,只怕胤禩也难逃责罚……
说话间李德全已经将月儿带到了康熙面前。
一一向众人行过礼后,月儿仍旧低着个脑袋。
太后却发话了:“是谁家的姑娘?”
月儿又福了福身子,恭敬的答道:“回太后,奴婢是年遐龄的女儿,年瑾萱!”
太后点了点头,毕竟是大户人家孩子,又是康熙的宠臣,年羹尧也遂渐受到康熙的赏识,而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的年瑾萱自然成为了众矢之的,莫说是八爷了,就算是康熙也只怕有意讨了去。
“哎呀!”一声尖叫打断了众人的心思,只见太后急急的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由身旁的老嬷嬷挽着向月儿走来。
她一边走,一边仔细的观察月儿右脸上的伤疤,最后严肃的转过头,对康熙和众皇子说道:“此女子要不得,她脸上的胎记呈暗红色,正属不详之兆,老八还是选个长相清秀的姑娘……”老太后的一番话让众人都吃了一惊,纷纷侧目来看月儿的脸上的胎记。
坐在后排的妃子们都讨好的附和着,连康熙也皱着眉头别过脸去。
胤禩惊痛的望着月儿,她脸上的那块暗红,乍一看上去以为是块胎记,可是在众人们对月儿品头论足的时候,他将她的脸看了个仔细,那块小小的暗红微微比周围的皮肤要突出了一些,由此看来,很可能是一块伤疤,经过胭脂的涂抹自然便显得有些暗红……
眼前的女子虽然看上去羞羞搭搭,完全没有月儿的性子,但是他觉得那女子就是月儿,自他收到月儿死去消息的那一刻,他的心便每日在痛楚中度过。
就算眼前的女子真的不是月儿,那么,他也想要……这样看着她!
“皇阿玛,儿臣想讨年小姐作侧福晋,请皇阿玛成全!”转身,他豪不犹豫的单膝跪地,行了个君臣大礼,以显示他的决心。
“胡闹,没听到你皇玛么的话么?”康熙皱了眉,轻声的斥责他,但并不太生气。
“皇阿玛,儿臣心意已决!”
康熙这才侧过脸,认真的打量起他的这个儿子,这样一意孤行的态度,他还从未见过,往日里,他这个儿子虽有几分狡猾,待人处事却是极圆滑的,今日竟会为了一介小小的女子与他作对。是这位女子有什么过人之处,还是他这个儿子故意挑恤?
微眯了双眼,康熙不悦的冷哼了一声:“老八,连朕的话你都不打算听么?滚一边去!”
“皇上息怒,老八只是一时糊涂,臣妾定好生教导”良妃已经急得跪了下去,带着几分恳求的望着康熙,毕竟她也曾经是康熙身边受宠的妃子,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呢!
康熙望着良妃微微点了点头,便侧过脸,不再看他们母子二人。
胤禩本还想继续争取,可看到母亲那带着恳求的眼神,他的一颗心瞬间凉了下来。
勾了勾唇角,他自嘲的笑了笑,这便是权势和地位的差别,若是换作老十四,只怕以德妃今日的地位,定不会让他空手而归,而他的母妃却是这宫里母家地位最低的妃子!
轻轻的拍了拍良妃的手背,他安慰的对她笑了笑,便退到了一边……
十爷虽也讶异,却没有出声,胤禟的心思,他是知道的,只不过,月儿也是他的朋友,所以,他将所有的疑惑都吞进了肚子,毕竟以后的日子还长着,要问的始终有机会去问。
向老八使了个眼色,胤俄反倒有些奇怪老八的举动,为何连自己都能忍下的话,他居然不惜得罪皇阿玛,也要将这名长相酷似月儿的女子讨了去。
他不是一向主张将月儿嫁给老九的吗?
“皇上,老八也是一时冲动,我看就让良妃替老八选个侧福晋吧!”太后看到场面有些僵,毕竟都是她的儿子、孙子,便打了圆场。
“也好,就依皇额娘的……”康熙这才露出了一丝笑意,示意良妃为胤禩选个侧福晋。
良妃谢过礼,便在秀女中走了一圈,最后牵着一名女子的手走了出来,那女子生得温眉顺眼,样子是极老实的,正是与月儿同吃同住了一个多月的紫瑜!
皇上和太后也极为满意,便让人对了生辰八字,当即便选了日子赐婚,也算是给众人找了台阶下。
秀女中几位家世较好的女子被选入了后宫,石氏封了贵人,其余的,包括皇上颇为中意的陈悠悠都封了答应。
未选上的女子被安排在各宫各殿充作女官或者宫女。
不知是月儿的运气太背,还是上天还没有折磨够她,月儿竟被分配到了翊坤宫,成为了宜妃娘娘,也就是九爷生母身边的一名宫女。
虽然九爷和宜妃的关系不太好,但儿子向母亲请安、尽孝的规矩却是不敢不从的。这么说,她很有可能会碰上胤禟……
月儿叹了一口气,总算明白为什么地球是圆的,她绕来绕去,又绕回了九爷的身边……
她原以为在选秀的时候就会被康熙指给胤禛,历史好像是这样写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是背道而驰呢?
首先是鄂尔泰,其次是年羹尧,再就是年瑾萱,这些不都是胤禛的人吗?为啥都站在胤禩那一边呢?
年羹尧虽然还没有完全倾向八爷,可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已经表明了他的意向呀!
历史上不是说年氏是胤禛的宠妃吗?难道是她的到来而彻彻底底的打乱了历史?
有没有人可以帮她解释一下历史?又或许请个算命先生,给她掐算一下未来的祸福……唉!无限悲伤中。
好好的一个选秀,月儿竟连胤禛的影子也没见着,半喜半忧呐……
喜的是他没有沉迷,忧的是,她的后半生呐!吼吼……
“瑾萱,你将这些送过去给太后”宜妃的贴身婢女沁容双手捧着一件宝蓝色的上好锦缎长袍递到月儿的手里。
宜妃是个穿着打扮极有品位的人,这一点连太后都曾多次赞赏。
“是”恭敬的双手捧过衣袍,月儿便朝着慈宁宫走去。
一路上,她左看右看,据说皇子每日都要进宫早朝的,现在这个时候,胤禛应该快下朝了吧,说不定能见上一面,又或许能偷偷的看上一眼也好啊。
正想着,“呯”的一声,她撞上了一堵肉墙。
抬头,她几乎惊叫出声……眼前的男子……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玩世不恭的浅笑,平凡无奇的脸上毫不避讳的惊讶,让他陷些连下巴都月兑落了下来……
“月儿……”男子惊呼!
“侍卫大哥,奴婢年瑾萱”收起惊讶,月儿垂下眼睫,作势遮掩早已翻腾的小心脏。
“年瑾萱?”男子皱了皱眉,极怀疑的问道。
“是”她肯定的点了点头。
男子怔怔的望着她,半晌,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她右脸上的那一小块伤疤。长年的练武生涯让他一眼便看出来……虽然那里呈暗红色,但绝对不是胎记,而是被尖锐的东西刺破了皮肤而留下的深深的印记!
“我认错人了”男子骤然缩回手,那对总噙着一丝笑意的眸子朦上了深深的冷漠,转身离去……
月儿轻呼了一口气,还好……他并没有认出自己——鄂尔泰!
宜妃是个极为讲究的人,这些年又得了康熙的恩宠,翊坤宫不管是在吃喝住行,还是在装潢摆设上都是极尽奢华的。
月儿因为对宜妃的习惯还不太了解,所以只安排了打扫和一些送东西的活。
不过,这样也好,毕竟伴君如伴虎,这些个主子们,一高兴了就赏,一不高兴了就要人的脑袋,不划算呢!
此时正值春暖花开,宜妃特别喜欢花,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品种、颜色的花卉,月儿手持水勺,正专心致致的给每一盆鲜花淋上适量的水……
看着这些花儿开得极尽繁茂,月儿的心中却涌起了淡淡的惆怅,花开花谢,这日子是一天天的过去,她和胤禛的前景也越来越忧心……
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回到历史的轨道?
“你……”随着一个极为熟悉的男声,月儿手中的水勺应声落地,溅起几朵还未来得及泼出的水花,发出一声脆响,便安安静静的躺在了地上……
心跳在一瞬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她深深的呼了一口气,转身,挂上卑微却又浅淡的笑脸:“九爷好!”
胤禟的胸腔剧烈的起伏着,他紧紧的锁住眼前这张痴恋了十年了容颜,伸出手指颤颤的指着她,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八哥和十弟都说秀女中有个女子和月儿长得极为相似,但是那日,他亲眼看见月儿身中巨毒跌落了城北的护城河,连发丝也未能寻着……
女子低垂着眼睑,一副卑微的样子,他静静的端详着她,从头发到脚底,最后落在她右脸那一小块伤疤上,暗红色的印记,看起来像是胎记!
也许,他告诉自己……也许这女子真的只是和月儿长得相似!
因为,这一年来,心底那段锥心刺骨的痛刚刚才缓和了一些,他不要被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子而打扰了他那颗脆弱得再也经不起风吹雨打的心脏!
“哼!”从鼻吼里发出一声冷哼,他甩了甩衣袖,与她擦肩而过。
是的!他只是在害怕,他害怕月儿真的会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害怕她深恶痛绝的眼神。
所以,他宁愿将一切都停留在那一年中……她装疯卖傻的那一年中,两个人其乐融融的相处,虽然……这一切或许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但是他宁愿相信,那一年她也是快乐的!
看着胤禟故作冷漠的背影,负在身后紧握的双拳,尖锐的指甲深深的陷进了他粗糙的手心,渗出点点血红,月儿的眼睛微微刺痛,她叹了一口气,这个孩子执拗得让人心疼!
翊坤宫是个极为热闹的地方,每日都有妃子或者贵人前来拜访,连康熙也是隔三差五的窜窜门子,因此这里的丫头和太监都是极为受尊重的。
慢慢习惯了侍候人的工作,月儿突然有一种释怀的轻松,一直以来,她都在寻找着历史的脚步,或许,顺其自然反倒让人活得更自在些!
“下个月,娘娘要伴驾去塞外了,不知道会带谁去?”沁容手下的一名宫女正小声和另一名宫女说着话。
这两名女子她认识,一个叫海棠,一个叫初画,都是宜妃娘娘的贴身婢女,平时在翊坤宫的地位也是极高的。
“海棠姐姐,这还用问吗?沁容身子不太好,宜妃娘娘哪回不是带咱们俩去的,呵呵”初画轻笑着点了点海棠的脑袋,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海棠却不这么认为:“今年新来的好些宫女,娘娘可喜欢那个尚思了,说不定要带她去呢!”
两人正说着起劲,“咣啷……”一声脆响传来,两人惊讶的对望了一眼,便急急的朝着屋里跑去。
只见宜妃神情错愕的拉着沁容的手,嘴里一直在重复:“他叫我什么?他叫我什么……”
沁容用眼神示意海棠和初画将地上收拾干静,小声回道:“娘娘,九爷叫您额娘呢,可见九爷心里还是有您的……”
宜妃又是一怔,喃喃说道:“这么些年来,我以为在他不会再开口叫我了……”微微一声无力的叹息,她的思绪回到了二十几年前。
那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她正幸福的抚模着高高隆起的小月复,坐在院子里看着满庭的秋色发呆。
一阵巨痛传来,她的额头渗出了斗大的汗珠,忙叫人请了产婆过来,她被丫环们搀着进了房间,整个翊坤宫的人都忙碌开了。
“轰……”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骤变,外面刮起了一阵狂风,整个屋子被黑暗笼罩着,屋里的人都吓得尖叫起来,她望着那一道道诡异的闪电,连痛疼都忘了……
孩子就在人们的惊慌失措中降临了,她虚弱的躺在床上,没有哭啼……没有吵闹……胤禟那对大眼睛只是不停的‘咕碌碌’的转动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皇上来了,他一直皱着眉头,往日里的温柔都化做了一抹解不开的冷凉。
宜妃虚弱的伸出手,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够说上几句贴心的话,哪怕只是轻轻的抱抱她也好……但是,他没有,他只是冷冷的望着她,抛下一句:“这个孩子不吉利”便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从那以后,她便恨极了这个孩子,尽管他比任何孩子都长得好看,但是一看到胤禟的小脸,她的心里便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满月后,她让檀檀将胤禟送去了阿哥所,除了逢年过节偶尔看上一看外,她从未尽过做母亲的职责……
所以,自胤禟懂事以来,除了定时给她请安外,从未叫过她一声额娘……
原本以为他们母子的关系会一直这样……可是,今日,胤禟却打破了这二十几的鸿沟,她只是呆呆的看着他,直到他的背影走得老远……老远……
她才惊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一直压抑的母子之情,就这样无边无际的朝她袭来,即使再不吉利又怎样?他仍旧是她的孩子,他的身上流着她的血……这便足矣!
阳光洒在翊坤宫的朱红大门上,一个俊美的翩翩少年正斜倚在门背上,双手抱胸,一眨不眨的望着正专心打扫的女子,那女子穿了一身宫女的衣裳,手里拿着鸡毛扫,正一丝不拘的清理着几个不起眼的角落。
从她哼着歌的语调可以听得出来,她的心情是平静的,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愉悦……
她又在愉悦什么?有什么事可以让她这样放松?
男子微微蹙了眉,换了什姿势仍旧目不转睛的跟着女子的身影。
女子似乎一直都没有发现门口有人,仍旧小声的哼着歌……
“九爷吉祥……”海棠的到来打破了这副美丽的画面,男子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型,烦躁的挥了挥手。
正在打扫的女子这才转过头来,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便低了头恭敬的朝着男子行了个礼。
胤禟直起身子,慢慢的朝月儿走去……他的脚步很慢,慢得让人觉得沉重……
走到她的面前,胤禟轻轻的捏起她的下鄂,仔细的看着这张脸……虽然极为克制住内心的颤抖,但是他仍然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有什么东西被击得粉碎,他的身体开始轻微的颤抖,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却仍旧觉得有人捂住了他的口鼻……那种几近疯狂的窒息让他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丝……”月儿吃痛的皱了皱眉,却不敢抬起眼睛,她不是一个好的演员,面对一个深爱着她,却又伤害过她的男子,她不可能平静无波……所以,她只能选择一直这垂着眼睑。
看见手中的小脸皱成了一团,胤禟慌乱的收回了自己的手,他将她紧紧的搂在怀里。
月儿的身体僵住了,她不知道该恨他,还是该怜惜他,唉!
“九爷,请放开奴婢……”她挣扎了一下。
“不管你是不是月儿,我这就向额娘要了你去……”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胤禟的手紧了紧,将月儿的身子更加用力的揉向自己,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
“咳……咳……”一声优雅的轻咳打断了两人的纷争,月儿趁机从胤禟的怀里钻了出来,忙退到一边,恭敬的行了个礼。
“禟儿,过来,陪额娘坐坐”宜妃不紧不慢的任由沁容扶着,经过月儿身边的时候,她暗暗记下了这名宫女,是新进宫的,好像叫年瑾萱。
据说在选秀当日,老八还曾因为她,和皇上闹得有些僵,这个女子也不知道什么来历。
但是……这又或许是她和胤禟重继母子之情的阶梯……
“你们先下去吧……”庸懒的挥了挥手,宜妃只留下沁容在一旁伺候,其余人都退了下去。
“额娘……”这一声额娘他叫得异常别扭,毕竟这两个字一直都未曾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咬了咬牙,他任由宜妃拉着手坐了下来。
“不管你要什么,额娘都可以帮你,不过,这个女子被太后说成是不详之人,连老八都被拒了,皇上怕是不会轻易将她许给谁……”宜妃拍了拍胤禟的手背,继续说道:“你放心,额娘一定会帮你”。
点了点头,胤禟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毕竟这么多年的冷漠让他早已凉了心,一时半会,他还难以转变过来,只昨尴尬的别过脸。
次日,月儿便被调到了宜妃身边奉茶,她心里也明白了个大概,宜妃娘娘也不过是想讨好胤禟,就算母子关系再怎么差,胤禟始终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生骨肉啊。
手捧着书卷,月儿神色疑重的走在宫中的小径上,这几日,宜妃总以送东西的名义打发她和九爷见面。
宫里不比外头,若是一个差错,只怕连脑袋都要掉的。
初春的紫禁城格外的清爽怡人,恍惚中,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四哥,太子爷也是一番好意,你怎么就……”
隔着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她偷偷的看了过去……
不远处,正站着两名锦衣华袍的男子,正对着她的那名男子,正是十三爷胤祥……而背对着她的那名男子,身材削瘦、颀长……再宽的官袍也遮盖不住他瘦得让人心疼的背影……
那男子不以为意,冷冷清清的回道:“如今我什么也不怕了……”微风吹起他一侧的衣摆,他的身子微微抖了抖,一对苍白见骨的拳头紧紧的握了起来,仿佛要将满心的愤恨都嵌进那鲜红的血液……
“四哥,你这又是何苦呢?她或许还尚在人世……”胤祥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拍了拍男子瘦削的肩膀……
未待胤祥说完,男子便打断了他的话:“她本来就尚在人世……”语气是那样的坚定。
“唉!走吧,太子爷还在前头等着呢……”胤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担忧的摇了摇头,搭着男子的肩头朝前走去。
就在男子转身的一刹那,月儿手中的卷折‘噼里啪啦’的落了一地,那张脸……熟悉却又陌生。
那对失去色彩的眸子仿佛噙了满世界的戚然……却又镀了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他的身子瘦得仿佛只要风一吹便会跟着飞了起来……短短两年的时间,他已是满脸沧桑,此时的他只不过三十出头,鬓间却已能看到几缕白发……
月儿拼命捂住小嘴,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响,靠在树杆上的身子却是再也抵制不住这两年来的思念,顺着树杆慢慢的向下滑,直到整个人都坐在了地上,她却浑然不觉……
满庭的繁花绿草在春日的暖阳中,显得格年的有生气,树枝上几只鸟儿正叽叽喳喳的唱着美妙的歌声,可这一切都不能掩盖月儿内心的那抹思念。
她努力抓住自己的衣角,强迫自己不要去张望那抹渐渐远去的身影,因为……她怕自己会忍不住跑过去……抱住他……
胤禛猛的回过头,急急的四下张望了一番,几名宫女正行色匆匆的穿梭在满院的春色之中。
这里和往日并没有任何不同,繁花绿柳一片春色……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正欲倒回去寻找……又或许他不知道要寻些什么,十三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
“四哥,太子爷在前头等咱们呢,还是快些去吧……”
点了点头,胤禛终是收回了脚步,随着十三朝前走去。
月儿将自己的身子完全缩在树的背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满脸的泪光都擦拭干净,迎向几个宫女投过来的异样目光,她拾起满地的书卷,勉强扯出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