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虎兕 卷一 乳虎啸谷 第十章 新家

作者 : 岑云

返回榆中的道路走得颇不容易,难处不是别的,而是与虎娃寸步不离的那只猛虎。路上行人见到一只大虫大摇大摆在官道上行走,无不是大惊失色,继而退避三舍。也亏了老边人头熟,情面广,总算一路无事,安然回家。

到了榆中,虎娃才知道老边家中是何等豪富。榆中城外,一座占地十余亩的广大庄园,院墙耸立,望楼高起;庄园大门处人来人往,见了老边一行,虽然慑于猛虎而面露惊惶之色,但依然毕恭毕敬向老边行礼问安,想来必是他庄中仆户。

未到园门,里边已经得到了传报,一行十多人迎出门来,牵马的牵马,接担的接担,唯独虎娃身边的大老虎让人望而却步。虎娃没有寻常小孩心虚嗫嗫的神情,反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忙碌的人群,只是神情中隐约带着初到陌生地方时的警惕。

领头迎出门来的是一位与老边年纪相当的老者,虽然同样穿着仆人的粗布衣裳,但是地位明显高过一般的仆户,看他对老边态度恭敬,可是言谈间毫无拘谨卑下神色,不过当他看到虎娃和一头猛虎出现在面前,神色不免有些异样。

“边任,我离家这几个月,家中一切都好吗?”老边将马缰、马鞭递给一边的仆人,随口向老管家问道。

边任强压下心头的惊疑,将目光从猛虎身上收了回来,恭敬地答道:“家中一切都好。少爷在城中管理产业,夫人一直都住在庄子里,一切安泰。”

老边也看出老管家不安的神情,笑指猛虎道:“你不用怕它,先去厨下寻十几斤肉食来给那只大虫填填肚子。再去把家中的裁缝都找来,给那个小虎崽子做衣服。”

老管家应声而去,心头兀自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以后就把那只大虫养在庄子里看门?那倒不用再怕毛贼上门了。

老边朝虎娃招招手,招呼道:“虎娃,走,跟我进去。”

走进庄子里,猛虎引起的骚动就更大了,三五成群的仆人们硬着头皮给主人家见礼,然后飞也似地逃开,离得十几步远,朝猛虎和虎娃指指点点。

虎娃若无所觉,抬头四处张望,只觉得老边的家虽然不如李文侯家庄园那么大,但是漂亮许多。他身边那只畜生却有些不安,不时地四处乱嗅,喉咙里还嗬嗬做低沉的吼声。

虎娃被吼声惊动,伸手模模老虎的后颈,一边捋着毛,一边口中轻声喝道:“没事,没事,乖乖地……”老虎听话地安静下来,大脑袋在虎娃身上挨挨擦擦,极是亲热,惹得周围的仆人们又是一阵大惊小怪。

走到中堂门外的小院子,老边就不再往前走,因为那只大老虎不方便带进厅堂中去,只能让它窝在院子里。

虎娃挨着老虎身边蹲下,轻轻拍着脑袋,状态亲昵,不久就看见厅中走出来老边的夫人,与老边差不多年纪,才出门,一眼瞧见院子里趴着的大虫,当时就吓得驻足不敢上前。

老边早已想到自家夫人的反应,呵呵笑着上前,安抚道:“夫人,不用吃惊,那只大虫老实着呢,不会伤人的。”

边夫人是女流,胆子原本就小,哪里肯信老边的话?“我就没听说过,有老虎不吃人的。老爷,你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啊?”

老边笑着说道:“不妨事不妨事,有这个小虎崽子在,老虎就当真不吃人。”说着招呼虎娃:“过来,你见见我夫人,你该……”说到这里,老边忽然停顿住了,不知该如何接下去;虎娃该叫自己的夫人什么呢?

在湟中的时候,北宫伯玉和董卓都取笑他,说这小虎崽子如此亲近老边,就像天生的父子俩,干脆,就认个义子罢了。可是自打初次见面,老边做了自我介绍之后,虎娃就一口一个“老边”叫的顺溜,后来混熟了,也没有改口的意思,老边也是一副无所谓的心思,随着虎崽子高兴怎么叫去——可是现在怎么办?

把自家夫人往高了叫,那岂不是在虎崽子这里老边就平白矮了一辈?不往高了叫,又该叫什么?老边自己洒月兑随性,却深知自家夫人出身大家,为人端庄严谨,哪能学自己一样陪着一个野孩子胡闹。

老边顿时就觉得有些头疼。

不管老边想些什么,小老虎已经走到了他们两人的身边。

边夫人以女性特有的细腻打量着眼前的孩子。因为发现虎娃时身在羌中,虎娃身上的衣服都是羌人服饰,而且老边等一干大老爷们也不会替小孩子收拾,虎娃仍然还是一副披头散发的模样,活月兑月兑就是一个普通的羌人孩子。脸颊上两道长长的伤痕破坏了虎娃原本清秀的面貌,他抬头仰视着边夫人,清澈的目光中,蕴含着一种微不可察的警惕意味,又有着直白单纯的好奇。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老边在到家之前,就已经给边夫人来过信,略略说起过虎娃的事情,此刻,边夫人以女性特有的直觉给虎娃下了判断,她有些怜惜地伸手抚了抚虎娃的左颊,问道:“孩子,你脸上的疤,还疼吗?你叫什么,从哪里来?”

虎娃茫然地摇了摇头,指着脸上的疤,随口答了一声“狼”,就没有再多的话。

这个时候,虎娃也在注视着边夫人,端庄、和蔼,虽然只是初见,但是在他已经模糊混乱的记忆中,却仿佛有一个熟悉的影子,与眼前的老妇人重叠起来;虽然年纪不符,但是给他的感觉却是一样的。

虎娃清澈的目光忽闪闪地眨动几下,仿佛是福至心灵,又或者是他单纯的心思里真正的直觉,他毫无征兆地开口喊了一声:“阿娘。”

“诶?哎——好,好孩子。”边夫人先是一怔,随之喜笑颜开。她和老边只有一个儿子,叫边靖,眼下已经年近三旬,早就过了绕膝承欢的年纪,此刻被虎娃一声阿娘喊出了心底柔软的情绪,一时间母性大发。

老边原本还在尴尬呢,却见小老虎才说了两句话,三个字就惹得夫人老怀大慰,他脸上神情就有些古怪,嘴里似乎还不满地咕哝了一句“小马屁精”。

“不过这样也好,一见面就能让夫人这么喜欢,倒也不错。”老边心里想着。

“老爷,这孩子总得有个名字吧。”边夫人一边与虎娃交流一边问道。

老边上下打量着懵懵懂懂的小老虎,目光很快就被院子里的大虫吸引了过去。

“这小子本姓岑,又成天跟着老虎晃荡,《易经》里说,风从虎,干脆以此为名好了,就叫岑风。”老边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笑了起来,似乎想到一个有趣的主意;“既然因虎得名,那倒方便,连表字都有现成的了,等将来给他行过冠礼,就取表字——於菟,夫人你看怎么样?”

看着老边洋洋自得的模样,边夫人有些没好气地给了一个白眼。这个老头子,成日胡闹;看这名字取的,因虎名风也就罢了,怎么还取“於菟”二字做表字,“於菟”不就是老虎的别称吗,光图偷懒省事,生怕人家不知道虎娃是个虎崽子啊?

边夫人虽然翻了白眼,到底还是尊重老边这个一家之主,胡闹就胡闹吧,等虎娃长大了,该怨你的话,你自己接着。

于是,在光和二年的春天,小老虎有了名字,也有了一个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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