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第二更****
转眼间,一个多月时间过去,盛夏七月,即便是号称“僻处西北、其地常凉”的凉州,也浮动着难耐的炎热气息。陈仓郊外,汉军与凉州叛军的对峙依然在继续,破局之日仿佛遥遥无期。
陈仓城内,皇甫嵩忧思难去,独自一个坐在临时充任中军大帐的县衙大堂内,身旁不见一人。面前的桌案上,一张绘着雍凉地势图的绢帛平铺开来,皇甫嵩的手指缓缓在地图上滑动,不时地点上一点。
一连点了十几处地方后,皇甫嵩收手端坐,目光却牢牢锁定了地图上陈仓城的位置。
“一月时光,十几处遭劫,这些阉宦当真肆无忌惮。”皇甫嵩愤然自语。
这一个多月来,皇甫嵩用兵极不顺利。自从得到何颙示警,皇甫嵩便自警觉,每有举动,无不是小心谨慎,唯恐被人钻了空子。但越是如此,便越觉束手束脚,全无平定黄巾时犀利决绝的用兵风范。
皇甫嵩原本是打算留守长安,先稳固三辅月复心之地的安全,等到关东兵马悉数抵达,有了兵力的优势再行西进。但是雒阳城中随即就谣传皇甫嵩怯敌避战,又传出叛军主力即将大掠三辅的传闻。虽说有大将军竭力为其辩解,但是天子已然被十常侍说动,再加上信都令阎忠逃亡之事被揭举,皇甫嵩面临的压力越来越大;偏生这个时候得到叛军大举东进,驻屯陇山的消息,皇甫嵩只好提前进军陈仓,堵截叛军人马,但是官军能够出征的人马却比皇甫嵩预想的要少了近半。
更让皇甫嵩忧虑的是,后路粮道与三辅诸县不断地遭到叛军的袭扰。凉州多马,叛军骑兵极多,往来如风,四出袭击官军,而且每战的目的都极为精确,一击即中。皇甫嵩抵达陈仓后的十天里,后路粮道屡屡被劫,粮草辎重损失无数。
如此情况,即便傻子也知道军中有人给叛军传递消息。皇甫嵩暗暗查访,也知道了几个嫌疑之人,奈何嫌疑之人身份颇高,他虽为主将,没有确凿的实证,也无法下手处置。百般无奈之下,皇甫嵩只能加强了粮道的戒备。如此一来,官军兵力被牵制太多,却让叛军愈发张狂起来。
眼见粮道有官军严防死守,叛军便转而骚扰三辅境内的县城,起先只在陈仓周边,后来甚至深入到左冯翊进内,一时间三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诸县县城即便是大白天也不敢开门。
皇甫嵩试着派出精锐骑兵前去剿杀,不料兵马方才出动,对面的叛军主力随即大举出击,攻打官军外围营寨;皇甫嵩本就是仓促出兵,兵力不足,又抽调兵马护卫粮道,搜捕叛军游骑,竟然根本派不出人马接应,只能将收缩兵马,眼睁睁看着叛军接连烧毁数个小寨,耀武扬威而还。
直到这时,皇甫嵩才真正明白过来,十常侍一党为了除掉他,究竟下了多大的本钱。
……
相较于皇甫嵩左支右绌的处境,凉州诸部联军的大营里,气氛就热烈多了。一个多月接连不断地劫夺官军粮饷,甚至攻破了陈仓相邻的几座县城,每一次都能满载而归,那些部落首领丝毫不觉征战之苦,反而时不时就寻老边打探消息,只想让自家儿郎多出战几回。
享用着官军的粮饷,瓜分县城中劫夺而来的财物,大营之中处处欢歌笑舞。
大帐之内,除了老边,韩文约、北宫伯玉、李文侯都在,此外还有滇吾、宋建、杨驹等一干羌胡部落首领十余人。暑气炙人,一干人等袒胸露月复,说得兴高采烈;有那么几位说话大着舌头,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声音却更显洪亮。
“老边,没想到跟着你打仗会这般痛快。”说话的是陇西羌人首领宋建,此刻醉眼迷离,摘掉了帽子,一颗大光头隐隐透着红光,仿佛脑门上都透出一股酒气来;“别的不说,光是这几日抢来的钱粮,足够我部落中过上三四个月了。”宋建是陇西最大的部落首领,又是第一个响应湟中部落起兵,故而位在上首,在老边这里也最能说的上话。
诸部联军只是一个松散的同盟,没有严格的地位高下之分,老边、韩遂、北宫伯玉、李文侯这些金城出身的核心人物隐然为首,其余人就是依照各部落自身实力排定座次。眼下大帐之中,能坐在老边近处的只有宋建、滇吾、杨驹数人。
滇吾是汉阳句就部落首领,论实力、地位与宋建在陇西时相当,不过自从放走盖勋,他虽然死心塌地跟随老边,但是从此就变得沉默寡言,甚少说话。
杨驹是汉阳仇池氐国国王,虽然顶着一个王号,其实也就是一个内附的氐人部落首领,不同的是,杨驹这一支氐人汉化极深,已然有了自己的城池、官制,虽然还显粗糙,却与半牧半耕的其他羌人部落大大不同。
杨驹为人豪爽而谦逊,许是知道自己在联军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一直尽力交好各部落首领大人,是一个十分活跃热络之人,在一帮小部落当中很吃得开。此刻听到宋建夸奖老边,杨驹笑道:“宋首领说的是,那皇甫嵩枉称名将,还不是在边帅面前一筹莫展。这一个月来,官军的粮饷辎重倒有一半落到咱们手中,照这么打下去,只怕皇甫嵩没有被我们打败,他的数万人马自己就活活饿死了。”
帐中一阵哄笑,有人就说道:“边帅用兵胜过皇甫嵩不止一筹,此番皇甫嵩是要倒霉了。”这就是公然拍老边的马屁了。
老边喝着酒没有答话,只是微微一笑,便过去了;他早过知天命之年,些许马屁话在他听来如清风过耳,实不足以让他絮怀。
成公英掀帐进来,附在老边耳旁说了几句,老边点头示意,成公英随即转身便要离开。
北宫伯玉一口叫住,说道:“君华,你也来喝几杯,走那么快做什么?”
成公英笑道:“营中防务尚未布置妥当,君华不敢懈怠。”
宋建拍着光亮亮的脑门,插口道:“布置防务有什么要紧的,皇甫嵩被咱们逼得缩在陈仓城里不敢露头,你小子用不着这么着紧。来来来,陪老夫喝几杯再走……”说着就像去拉成公英坐下。
老边摆手打断道:“宋兄弟不可大意呀,这一次是皇甫嵩受人掣肘,咱们胜之不武,更不能因此就小觑了官军。那皇甫嵩最喜欢出其不意,万一大意之下被他翻了盘,咱们可就成笑话了。”说着向成公英示意,让他赶紧下去安排,不要在这里陪着几个醉鬼闲磕牙。
宋建也不知听没听见老边的话,抬头不见了成公英,不满地咕哝了几句,突然又问老边道:“老边,咱们在这里也盘桓许多时日了,那皇甫嵩眼看是不敢应战,不如咱们就干脆杀上门去,早早收拾了官军得了。”
“好呀,老夫正有此意啊。”老边笑吟吟答道。
宋建只是趁着酒意随口一说,哪里知道老边居然就同意了,反倒让帐中诸人都吃了一惊。
这里边,只有北宫伯玉最是高兴,依他的脾气,早在皇甫嵩分兵保护粮道的时候,就该趁势进兵,逼迫官军决战了,结果却拖了这十几天,呆在营中少有举动,着实让他气闷。
“老边,什么时候动手,我做前锋。”北宫伯玉拍着胸脯抢打头阵。
老边嘿嘿一笑,很是随意地说了一句:“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