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告打死人之薛,就系丰年大雪之‘雪‘也。也不单靠这三家,他的世交亲友在都在外者,本亦不少。老爷如今拿谁去?"雨村听如此说,便笑问门子道:"如你这样说来,却怎么了结此案?你大约也深知这凶犯躲的方向了?"”贾雨村“领悟”得也是相当快的,这“笑问”的内容便是,
““门子笑道:"不瞒老爷说,不但这凶犯的方向我知道,一并这拐卖之人甲戌侧批:斯何人也。我也知道,死鬼买主也深知道。”请注意这里当然不局限于这这一个案子,这一个护官符,这里折射的几乎是整个环境整个官场!之后还有如贾雨村帮贾赦抢扇子打死人的变本加厉,以及象凤姐儿以贾府权势揽这样的官司赚外快的例子!
““待我细说与老爷听:这个被打之死鬼,乃是本地一个小乡绅之子,名唤冯渊,甲戌侧批:真真是冤孽相逢。”这里加了个“真真是”,自然是为了突出这件事本身之惨,
““自幼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只他一个人守着些薄产过日子。长到十**岁上,酷爱男风,最厌女子。甲戌侧批:最厌女子,仍为女子丧生,是何等大笔!不是写冯渊,正是写英莲。”这是意想不到之笔!这也是曹雪芹的核心写法之一,
““这也是前生冤孽,可巧甲戌侧批:善善恶恶,多从可巧而来,可畏可怕。”哈哈,这批倒批的是,正所谓没经验,所以如果碰到“新的”、“没经验”的可能会让自己急慌甚至气愤怒的事,不慌不急更不用气愤怒恐怕是避难绕危逢凶化吉第一要点,
““遇见这拐子卖丫头,他便一眼看上了这丫头,立意买来作妾,立誓再不交结男子,甲戌侧批:谚云:"人若改常,非病即亡。"信有之乎?也不再娶第二个了,甲戌侧批:虚写一个情种。所以三日后方过门。”冯渊也可谓是一个“奇公子”,但这个“奇”是“奇怪”的奇,
““谁晓这拐子又偷卖与薛家,他意欲卷了两家的银子,再逃往他省。谁知又不曾走月兑,两家拿住,打了个臭死,都不肯收银,只要领人。那薛家公子岂是让人的,便喝着,将冯公子打了个稀烂,抬回家去三日死了。”原是两家打一人,再是两家群殴,一方群殴惨败,
““这薛公子原是早已择定日子上京去的,头起身两日前,就偶然遇见这丫头,意欲买了就进京的,谁知闹出这事来。”其实也足见英莲招人喜爱的样子,
““既打了冯公子,夺了丫头,他便没事人一般,只管带了家眷走他的路。他这里自有兄弟奴仆在此料理,也并非为此些些小事值得他一逃走的。甲戌侧批:妙极!人命视为些些小事,总是刻画阿呆耳。”,这个批其实批得太轻松!只是道薛蟠“阿呆”,却不知薛蟠视人命如草芥,薛宝钗之后视金钏尤三姐等之死甚至包括八十回后没写的香菱之死,同样表现出的冷漠,是不是就是薛家的“传统”呢?!
而这当然也是薛家为什么姓“雪”的主要原因吧!
““这且别说,老爷你当被卖之丫头是谁?"甲戌侧批:问得又怪。雨村笑道:"我如何得知?"门子冷笑道:"这人算来还是老爷的大恩人呢!他就是葫芦庙旁住的甄老爷的小姐,名唤英莲的。"甲戌侧批:至此一醒。”门子这话是让贾雨村赶其走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雨村罕然道:"原来就是他!闻得养至五岁被人拐去,却如今才来卖呢?"”贾雨村表现只是“罕然”,一点“愤然”也没有,足见甄士隐对其之恩他其实说白了是一点也没放在心上的!他放在心上的是他从甄士隐那得的好处!
““门子道:"这一种拐子单管偷拐五六岁的儿女,养在一个僻静之处,到十一二岁,度其容貌,带至他乡转卖。当日这英莲,我们天天哄他顽耍,虽隔了七八年,如今十二三岁的光景,其模样虽然出月兑得齐整好些,然大概相貌,自是不改,熟人易认。况且他眉心中原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痣,从胎里带来的,甲戌侧批:宝钗之热,黛玉之怯,悉从胎中带来。今英莲有痣,其人可知矣。”这个批恐怕有一定参考价值,即至少证明黛玉之病是和遗传有关,也为贾敏和贾珠的早逝有一个“说明”,
““所以我却认得。偏生这拐子又租了我的房舍居住,那日拐子不在家,我也曾问他。他是被拐子打怕了的,甲戌侧批:可怜!万不敢说,只说拐子系他亲爹,因无钱偿债,故卖他。”“可怜”二字批得甚是!英莲不但被拐后被“打怕了”,之后在薛家更恐怕是被“打惯了”,直至惨死!
““我又哄之再四,他又哭了,只说:‘我不记得小时之事!‘这可无疑了。”这里对英莲的描述再见曹雪芹实录的本质和水准!
““那日冯公子相看了,兑了银子,拐子醉了,他自叹道:‘我今日罪孽可满了!‘后又听见冯公子令三日之后过门,他又转有忧愁之态。”英莲小小年纪能有此叹,其实也足见英莲的懂事,
““我又不忍其形景,等拐子出去,又命内人去解释他:‘这冯公子必待好日期来接,可知必不以丫鬟相看。况他是个绝风流人品,家里颇过得,素习又最厌恶堂客,今竟破价买你,后事不言可知。只耐得三两日,何必忧闷!‘他听如此说,方才略解忧闷,自为从此得所。谁料天下竟有这等不如意事,甲戌侧批:可怜真可怜!一篇《薄命赋》,特出英莲。第二日,他偏又卖与薛家。若卖与第二个人还好,这薛公子的混名人称‘呆霸王‘,最是天下第一个弄性尚气的人,而且使钱如土,甲戌侧批:世路难行钱作马。遂打了个落花流水,生拖死拽,把个英莲拖去,如今也不知死活。甲戌侧批:为英莲留后步。这冯公子空喜一场,一念未遂,反花了钱,送了命,岂不可叹!"甲戌眉批:又一首《薄命叹》。英、冯二人一段小悲欢幻境从葫芦僧口中补出,省却闲文之法也。所谓"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先用冯渊作一开路之人。”这里其实也显门子心之善处,但门子遇到后面的此案,却教贾雨村判出葫芦案来,也足见环境对人心的影响恐怕绝非一点半点!
““雨村听了,亦叹道:"这也是他们的孽障遭遇,亦非偶然。不然这冯渊如何偏只看准了这英莲?这英莲受了拐子这几年折磨,才得了个头路,且又是个多情的,若能聚合了,倒是件美事,偏又生出这段事来。这薛家纵比冯家富贵,想其为人,自然姬妾众多,婬佚无度,未必及冯渊定情于一人者。这正是梦幻情缘,恰遇一对薄命儿女。甲戌眉批:使雨村一评,方补足上半回之题目。所谓此书有繁处愈繁,省中愈省;又有不怕繁中繁,只有繁中虚;不畏省中省,只要省中实。此则省中实也。且不要议论他,只目今这官司,如何剖断才好?"”这里便尽显贾雨村的才能,“分析”得可谓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合情合理!甚至都要让人心生感动之心!但且看下文,
““门子笑道:"老爷当年何其明决,今日何反成了个没主意的人了!小的闻得老爷补升此任,亦系贾府王府之力,此薛蟠即贾府之亲,老爷何不顺水行舟,作个整人情,将此案了结,日后也好去见贾府王府。"”这就是被环境几乎彻底“同化”或说“恶化”的门子!哪里还见得了一丝一毫之前还对英莲的怜悯之情?!
““雨村道:"你说的何尝不是。甲戌侧批:可发一长叹。这一句已见奸雄,全是假。但事关人命,蒙皇上隆恩,起复委用,甲戌侧批:奸雄。实是重生再造,正当殚心竭力图报之时,甲戌侧批:奸雄。岂可因私而废法?甲戌侧批:奸雄。是我实不能忍为者。"甲戌侧批:全是假。”哈哈,这几个“奸雄”批得!这里也足见急批对贾雨村这类人的几乎是极端痛恨!而且恐怕更是因为当时贾雨村这样的有“能力”、能“表现出心善”、但做的几乎全是“走狗之事”、“恶事”的人实在太多!(外人注:这就是封建社会的教育和思想的极大极大的虚伪性的根源!)
““门子听了,冷笑道:"老爷说的何尝不是大道理,但只是如今世上是行不去的。岂不闻古人有云‘大丈夫相时而动‘,又曰‘趋吉避凶者为君子‘。甲戌侧批:近时错会书意者多多如此。依老爷这一说,不但不能报效朝廷,亦且自身不保,还要三思为妥。"”请注意这里的“趋吉避凶”的本质是出卖良心和助纣为虐,与之前所说的“逢凶化吉”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雨村低了半日头,甲戌侧批:奸雄欺人。”不得不说,这句批已经批得很象了!即贾雨村真正的心思几乎是全存在内心的,从他之前拿了甄士隐的资助便不声不响立即连夜“逃”走,便可知贾雨村内心实在“聪明得很”,因此,如果没有此“批”一再强调“奸雄”和“假”和“欺人”,恐怕不少看官还真被贾雨村瞒了去!
““方说道:"依你怎么样?"门子道:"小人已想了一个极好的主意在此:老爷明日坐堂,只管虚张声势,动签拿人。原凶自然是拿不来的,原告固是定要将薛家族中及奴仆人等拿几个来拷问。小的在暗中调停,令他们报个暴病身亡,令族中及地方上共递一张保呈,老爷只说善能扶鸾请仙,堂上设下乩坛,令军民人等只管来看。老爷就说:‘乩仙批了,死者冯渊与薛蟠原因夙孽相逢,今狭路既遇,原应了结。薛蟠今已得了无名之症,甲戌侧批:"无名之症"却是病之名,而反曰"无",妙极!被冯魂追索已死。其祸皆因拐子某人而起,拐之人原系某乡某姓人氏,按法处治,余不略及‘等语。小人暗中嘱托拐子,令其实招。众人见乩仙批语与拐子相符,余者自然也都不虚了。薛家有的是钱,老爷断一千也可,五百也可,与冯家作烧埋之费。那冯家也无甚要紧的人,不过为的是钱,见有了这个银子,想来也就无话了。老爷细想此计如何?"”门子此计从本质上可谓甚毒!而之前有说过也许之后门子会再出现,而成为如监斩甚至就是斩贾雨村之人时,还说过门子不太可能,但以门子如此精通官场,再加上在贾雨村这里吃了亏受了教训,许多年后,门子还真是有可能越“混”越好,最后还真是有监斩至少审判贾雨村的可能的!(外人注:仅以王夫人治林黛玉,到宝玉因林黛玉而背叛王夫人,还有宝钗一心只有名利,却最终毁在贾雨村这个名利上,贾雨村最后如果被门子处理,却也是很合曹雪芹的“相报”“原理”的(大白纸注:话虽如此说,但如果以实录为核心的话,这种事发生的概率便会小很多很多了!(外人注:也是
““雨村笑道:"不妥,不妥。甲戌侧批:奸雄欺人。等我再斟酌斟酌,或可压服口声。"二人计议,天色已晚,别无话说。”哈哈,贾雨村的“笑道:不妥不妥”,此时再批“奸雄欺人”,恐怕会让更多人信服了!
““至次日坐堂,勾取一应有名人犯,雨村详加审问,果见冯家人口稀疏,不过赖此欲多得些烧埋之费,甲戌侧批:因此三四语收住,极妙!此则重重写来,轻轻抹去也。薛家仗势倚情,偏不相让,故致颠倒未决。雨村便徇情枉法,胡乱判断了此案。甲戌侧批:实注一笔,更好。不过是如此等事,又何用细写。可谓此书不敢干涉廊庙者,即此等处也,莫谓写之不到。盖作者立意写闺阁尚不暇,何能又及此等哉!冯家得了许多烧埋银子,也就无甚话说了。甲戌眉批:盖宝钗一家不得不细写者。若另起头绪,则文字死板,故仍只借雨村一人穿插出阿呆兄人命一事,且又带叙出英莲一向之行踪,并以后之归结,是以故意戏用"葫芦僧乱判"等字样,撰成半回,略一解颐,略一叹世,盖非有意讥刺仕途,实亦出人之闲文耳。甲戌眉批:又注冯家一笔,更妥。可见冯家正不为人命,实赖此获利耳。故用"乱判"二字为题,虽曰不涉世事,或亦有微词耳。但其意实欲出宝钗,不得不做此穿插,故云此等皆非《石头记》之正文。”如何,此不为奸雄何为奸雄?!(外人注:哈哈,贾雨村现原形了!)
““雨村断了此案,急忙作书信二封,与贾政并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甲戌侧批:随笔带出王家。不过说"令甥之事已完,不必过虑"等语。”这句更是“原形毕露”!足见曹雪芹实录的功底和水准实在达到了鬼神莫测的地步!
即,如果没有贾雨村最后这“徇情枉法,胡乱判断了此案”、以及“急忙作书信二封,与贾政并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仅看之前的贾雨村“虚心求教”门子的文字,恐怕还以为贾雨村真是个礼贤下士、会秉公正义、至少是“被迫”“委屈”断冤案的人!
但贾雨村的表现显然已经表现他从现在开始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护官符”的守护和坚决执行者!
而且,这也为之后贾雨村能为了新的护官符新的主子如忠顺王而象对冯渊一样,背叛四大家族!(外人注:这其实是八十回后对贾雨村的最重大的伏笔!)
这也足见八十回后对于相当多人的“原形毕露”,曹雪芹是绝不会留情的!(XX注:见识到曹雪芹的实录的深刻,真是一头一身大汗!(外人注:哈哈,是不是觉得自己比红楼梦中的许多人来说差远了?(XX注:哪里及得上他们一根寒毛!我恐怕连这里这个门子的万分之一都不能及上!
““此事皆由葫芦庙内之沙弥新门子所出,雨村又恐他对人说出当日贫贱时的事来,因此心中大不乐业。”恐怕贾雨村考虑的是门子说出的所有的事!“贫贱时的事”只是贾雨村找出的一个更“合理”的理由而已,他内心恐怕此门子说出以上所有的事,尤其是最关键的是贾雨村“以怨报恩”甚至是“以恨报恩”的做法!
““甲戌侧批:瞧他写雨村如此,可知雨村终不是大英雄。”此批极其明显与之前的批“奸雄”的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后来到底寻了个不是,远远的充发了他才罢。甲戌侧批:至此了结葫芦庙文字。又伏下千里伏线。起用"葫芦"字样,收用"葫芦"字样,盖云一部书皆系葫芦提之意也,此亦系寓意处。”这里将“葫芦”道为什么“千里伏线”却太过浅薄和玄虚,而且更是直接道什么“一部书皆系葫芦提之意”,更是脂批的口气!即脂批恐怕是见贾雨村此“言行”实在太有损当时或直接说有损幕后人的颜面,于是这里干脆来个红楼梦都是“糊涂书”的“总括”!试图抹轻甚至抹煞贾雨村在当时极其的普遍性!
“红楼梦充满各种情意甚至所有情意,但老曹写红楼梦是毫不留情甚至可以说无情的!”小戒点头道。
“而且又必须是实录,”小猴笑道,“这才是老曹,这才是真正的充满真实充满力量的红楼梦!”
“曹施主之伟大,便在于此!”老沙叹道,“试问,面对这样的曹雪芹,恐怕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伟大吧!”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唐道,“曹施主之让人敬重,真是越来越没有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