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钉的瞬间,芷兰身形大震,浑身猛然抽搐,正要向地上跌倒,已被天帝抢着抱在了臂中。她一时无力,那原本拿在手中的剑,便已落了下来,正是那把殇离剑。她原本是来还剑的,却不想赶上了这危急一刻。无论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辰儿,她都只能这样去做。还好,还算及时。
蓦辰岂能容忍不相干之人去抱自己的母亲,上前便要争抢,已被芷兰用虚弱的眼光制止住。
她已有些喘不上气来,只艰难道:“辰儿,你不能伤他。我曾说过,殇离之主不能伤。只因那拿剑之人,要么是你生身父亲,要么便是你的胞弟。”
蓦辰闻言大恸,不相信似的猛然摇头,直嚷道,“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芷兰闭了闭眼眸,强聚了些力气,便皱眉道:“此时今日,你还不信娘的话么。”
蓦辰猛然拉住了她的手臂,已啜泣道:“母亲,你为何不早说?”
天帝亦是已有泪意,“兰儿,你这是何苦呢。我那般负了你,你竟还是来救我。即便他真伤了我,也只是我薄情寡义的报应。”
幽冥司主的摄魂钉,三界之中,几乎无人能避。任你法力再强,一旦中钉,必死无疑。可她,却为了负心的他,再次献出了自己。与当初献出她的情她的人一般决绝,这次献出的是生命。
蓦辰早已泪流满面,只大吼道:“母亲你莫要说话了,待辰儿将钉子与你逼出来,你莫慌,儿子一定要救你。”他手忙脚乱地、徒劳无功地准备施放法力,已被芷兰拉住,她虚弱地摇摇头,“没用的。”他已大哭着搂住了母亲。
芷兰用手轻轻拂过蓦辰的发际,眼睛却不舍地望着天帝,轻声道:“当日我一气之下原本是要自尽的,却意外被冥王所救,才发现有了身孕。因感念冥王待我一片深情,我便嫁与了他。可是,即便你负了我,我仍是忘不了你。我是不是很傻。”
天帝哽咽道:“我又何曾有一刻忘记兰儿。我庭院中除了当日那株兰花藤,没有旁的花草。即便你不再是天界的兰花仙,这兰花藤却是你我心血之花。你是不舍让它凋落的,由这花我便知你安好。”
芷兰的眼睛慢慢合上,气息渐弱。蓦辰呆呆愣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天帝叹了口气,便轻声道:“兰儿,我们这便一起回去。我只守着你,再不分开。”
天帝抱着芷兰欲离去,却见一人冷着脸,已挡在了眼前,却是冥王意外现了身。
芷兰已感知到冥王的阴冷之气,便费力睁了眼,强撑着向冥王道:“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你要答应我,即便我不在了,也要善待辰儿。若是因了他的血统,无法在魔界立足,天界亦不容他,那便让他留在了空客栈,那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那客栈便可保他永世逍遥。”
冥王郑重点点头。知芷兰已大限将近,心中悲痛,却不便显示出来。想自己对芷兰百般爱护,可她心中仍是记挂着那负心人。甚至愿意为他去死,她躺在他的怀中是那般安祥满足。他不觉心灰意冷,只朝蓦辰冷冷道:“辰儿,三日之内,若你愿回冥界,那冥王之位便是你的。”言罢,再不看众人一眼,便带着幽冥界残余人马消失得干干净净。
天帝抱着芷兰欲返回天庭,蓦辰不舍自己的母亲,想了想,便也跟了上去。
芷兰已在天帝怀中安祥地闭上了眼睛。天帝不理睬众人惊异的眼光,旁若无人般,抱着芷兰长驱直入,最后亲手制作了一个鲜花冢,将芷兰葬在兰花藤下。
蓦辰冷眼瞧着他做完这一切,神色复杂,不言不语。天帝面上悲凄之意犹盛,目光却渐渐温和,言语依旧淡淡的:“你弟弟已被你伤得至今未醒,该怎么做全看你。你既是我的长子,这太子之位,便应是你的。”
蓦辰呆愣住。不想突然之间,这天帝之位,冥王之位,皆是唾手可得。自己却又感觉失落万分。原本觉得冥王对自己甚是清冷,以为那是个性使然,却不想,原来所谓父子之间的疏离,不过是养父冥王爱屋及乌的怜悯。
原本除了母亲,自己对亲情甚是淡漠,不想突然间多出一个父亲来,还多了个弟弟。母亲却又失去了,心中不知是悲是喜。那泪却已静静流了一脸。
母亲为了父亲,付出了一切,死去却那般安祥满足,仿佛用一生去报一世情,是多么自然,多么坦然的事。他不能理解,他爱便想直接占有,却不想母亲却在他最偏执之时,用行动给了他最震撼一击。
他独自走在天庭夜色中,漫无目的。这陌生的庭院,长长的路,在眼前,在脚下,却不知往何处去。这天界的一切似无限包容,等待着自己,又似格格不入排斥着自己。他那墨色战袍,在夜风中烈烈作响,他的思绪亦是纷飞如絮。
素素身上有自己下过的魔界密术,他很容易就探查到她的位置。当日那结形金丝,因了幽冥圣水法力,已与她血脉身躯融为一体,密不可分。虽说当时她再次被殇离剑震散了形魂,但重塑金身之后,那金丝定是藏匿于她身体某处。
若说天界之中,有什么是他熟悉的,那便是她的气息。那气息他早已记到魂灵深处。他顺着心意由着自己朝她所在方向走去。一路上遇到的仙友仙侍们,皆对他敬而远之。他如入无人之境,无人阻拦,已信步寻到一处院落。
从雕花窗棱的空隙中遥遥望去,烨煜静静躺在床榻之上,一旁垂手立了两名青衣仙婢,皆面色凝重伤悲。那俯在床边他身旁默默流泪的女子,便是她。只听她喃喃自语道:“烨煜,你快醒来。我早已原谅了你。你醒来我们就立时成亲。”
他一时心中激荡,已在窗外冷冷道:“现如今他生死未卜,连天界太子之位亦被我抢了去。你还要跟他么?”
她泪迹未干,却已抬起头来。待从泪眼朦胧中瞧清是他,并未感惊奇,显是众人皆得了消息,已知他真实身份。那悲凄之意虽使她有些花容惨淡,但眸光却是坚定的,她认真道:“我喜欢的便是他这个人,他是不是太子,他是凡人还是仙人,都始终在我心里。”
她的脖颈倔强地直挺着,她的眼光执着坚定,他顿时便有颓败之感,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有在那满屋醉人桃花香中默默转身离去。
片刻,他却又意外回转,从怀中掏出一丸丹药递了给她,淡淡道:“这是清心丸,可助他尽早恢复神识。”
她面有迟疑之色,他冷哼道:“你若怕有毒,扔了便是。”
她却羞涩一笑,“我信你。只是觉得意外。”
“他是我同父异母兄弟,我救他岂不是人之常情,又怎会意外。哪怕我是旁人眼中闻之变色的恶魔,我亦有血肉至亲之人。我并不想伤害他们。”他站在离她两步开外的地方,遥遥望着烨煜灰暗的脸色,言语间甚是肃穆。
他隐在心中未说出来的话便是,“我亦不想你为他伤心难过。”
那丹药已喂下,只需静待他转醒。两人立在一旁,都有些局促,不知该说些什么。
忽然间,蓦辰衣袖一挥,那两名仙婢便已软倒下去。桃芷大惊,却在看到他清明目光之后,渐渐安定下来,心中为那曾瞬间而起的一丝担忧与惊恐之意而羞惭不已。
其实,她并不愚笨,对于他的心意,她未尝不明白。只是她既无法回应,便只有装作痴傻,或是漠然处之。显然,如今已避无可避。
他轻声道,“你莫慌,我只是想清静些与你说几句话。也不必担心他,最迟明早,他便会转醒。”
她低了头,红了脸应道:“我知道。”
“素素--”纵有千言万语,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他还是愿意唤她素素,那是他给她的名字,是他与她那段过往的见证。
自母亲离世,他便对情有了新的认识。若她与他有缘无份,那最好的结果便只能是他自己伤心伤情,就如冥王一般,相守一生,连母亲的尸首都没有权利抢回去。那是多么宽宏的爱,才能容忍着情敌的孩子养在自己身边,叫自己父亲。那是怎样隐忍的感情,才能明知自己未拥有一个女人的全部,却依然让这个女子独享他的所有恩宠。就如他的母亲,拥有那样决绝热烈的爱,只是由着心意,倾其所有,一味付出,却未图半分回报。
他已决定学一学他的养父,她的母亲。
待察觉到他的犹豫,她已抬起头来,鼓励似的微微一笑。那笑清浅自然,如和煦春风,已暖了人心,抚平悲意。
“你笑起来的样子更好看。”他坦然赞道。
她不觉羞涩一笑,他却继续道,“我只让他这一回。倘若他再让你伤心落泪,那说不得我还会上天庭来抢人。”话语最后已有了戏谑之意。
她低了头,不敢与他对视。又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让他心中瞬间柔情无限。他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便将她揽入怀中。她待要挣扎,他已略紧了手臂,俯在她耳旁低语,“我也不许你忘了我。”她一时呆住,他又柔声道,“偶尔闲暇,也想一想我。我能感应到。”
她红了脸,不知所措。他却已猛然放开她,不待她看清他面上神色,便毅然决然转身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