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怡文和魏念卿约在易州湾附近的一个露天茶棚,虽然叫茶棚,却是顶级的服务,地方是魏念卿选的。
楚怡文来时不禁在心里暗暗佩服起魏念卿,这个女人总是一出现就有着高人一等的气势,纵使骄傲如她,在她面前也毕恭毕敬。
她为自己的迟到道歉,客气的点头,“伯母,我可以坐下吗?”
魏念卿不动声色的微笑着,“当然可以,楚小姐你不用跟我客气。”
她有些尴尬,以前在德国时,她是叫她怡文的,纵使明里暗里跟她多次说过她和白东风不合适,但对她从来不会是这样的态度,而今连称呼都从怡文换成了楚小姐,她还真是不习惯遘。
“伯母,您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怡文就好,叫楚小姐太见外了。”将长发拢至耳后,侍者送来了魏念卿点的茶,她接过抿了一小口放下来。
魏念卿带着黑丝绒手套的手放在身前,优雅的平视着她,“称呼而已,怎么叫都一样。你今天约我出来有什么事?我工作室三点钟还有个会。”她看了看表,已经两点了。
其实开会,不过是借口,她知道楚怡文找她的目的,家延和小楼的婚事确定下来了,楚怡文在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无疑是想做最后的挣扎额。
楚怡文听她这话不由得脸上一热,也只能不再绕弯子,“既然伯母您时间有限,那我就长话短说吧,小楼是易妙锦小姐和白伯父的女儿,所以家延和小楼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他们不能结婚。”
魏念卿眉心聚起,眼睛微眯,冷冷看了楚怡文一眼,“我知道你喜欢家延,也知道你对他始终都没死心,更知道你有多讨厌小楼,不过这不足以成为你编出这种谎言的理由,这样幼稚的事情,你拿来跟我说,觉得合适吗?”
楚怡文浅笑着勾唇,魏念卿向来冷静,平日里脸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今日竟然微微面露怒色,看来她对她所说的话也不是完全不信。
“伯母,我怎么可能拿这样的事情来欺骗您,如果您不信,完全可以问您的儿子,或者问您的丈夫。”
魏念卿没再说话,抓起手边的包垂下眸起身离开。
楚怡文笑了,对着魏念卿的背影笑的洋洋得意。
事情到今天这一步,她与白东风之间已经是不可能了,而她几番努力都没有得到的男人,易小楼想要染-指,简直是痴心妄想。
她永远都不会让他们在一起,永远不。
*
魏念卿到白家大宅时刚到下午三点,北棠和银狐见他来都很是诧异,在她们的记忆里,魏念卿是宁死也不会再踏进这个宅子一步的,而今她竟然来了。
两人迎上前来,恭敬的低眉,“夫人。”
魏念卿眯着眼,眸中大雾弥漫,看不出情绪,声音压得很低很沉,缓缓发问,“白敬先呢?”
银狐见她情绪不对,上前扶住她把她往客厅里引,“老爷去复州了,今天晚上可能回不来,夫人您有事吗?”
魏念卿想了一会儿,起身站在落地窗前,阳光过窗而入,晒的她皮肤有些疼,“叫家延回来吧,我有事要问他。”
银狐有些为难,“少爷他……”
老爷交代下来的任务,叫少爷今晚之前务必完成,少爷因此飞了一趟京里,此时怕还没有回来,若她此时打电话叫他回来,耽误了此次的任务,老爷回来怪罪下来,没有人承担的了责任。
魏念卿见银狐面露难色,回身道,“叫家延回来,如果白敬先问起,就说是我交待的,他不会怪你。”
银狐这才点头,拨通了白东风临行前换的新号码。
那边响了数声才接下,听起来有些吵,好像在航天站。
银狐皱着眉头,“少爷,夫人来了,叫您现在就回来一趟!”
“什么事?”白东风简洁的发问。
银狐摇头,“不知道,夫人没说,只说让您尽快回来。”
“好,我马上回去。”白东风挂了电话走出航天站时忠叔已经开车在门口等了许久了,他疲惫的上车,靠在后车座上,说了声回白家。
忠叔诧异的透过后视镜看自家少爷,这许多年他从来不主动回白家,如果不是老爷吩咐,他根本不可能回去,今天倒是主动要求回家了,真是难得。
而当他在白家大宅见到已经多年未见的魏念卿时,更诧异了起。
白东风大步上前站在魏念卿身后,魏念卿始终没有回头,对着面前透明的玻璃道,“忠叔,银狐,北棠,你们先忙吧,我有些事情要单独问问家延。”
三人识趣的对望一眼,转身往外走,出门时还不忘把厅里的门给带上。
白东风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魏念卿已经转过身来,双眸中透着些浅浅的红,似乎很生气。
白东风不知道为什么,便诧异的看着她,她与自己的儿子对视了许久,低低的笑了,笑的有些阴冷,“白东风我问你,易小楼是不是你父亲的女儿。”
他脸色猛然一变,喉结上下动了动,伸出手握住她戴着黑丝绒手套的手,“妈你听我说。”
魏念卿甩开他,“你只需要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他拧眉,沉默了半晌只能凝重的点了点头,“是的。”承认这样的事实,需要太大太大的勇气,因为他知道承认之后他会面临怎样的目光和质问。
他太了解自己的母亲,她一生光明磊落,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儿子背负乱-伦的罪名呢。
在白东风这两个字从口中吐出时,魏念卿抬手狠狠一巴掌打在他左侧的脸颊上,他倔强的站稳身子,脸上登时起了红痕。
“为什么不躲?”这一巴掌打了下去,却终究是痛在魏念卿心上。
他长这么大,她从来没打过他,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而今因为他喜欢一个女孩子,要娶那个女孩子,她给了他一巴掌。
她知道这会给他多么刻骨铭心的伤害,可她却不得不那么做,她必须打醒他。
白东风勾唇,抬手擦拭掉唇角溢出来的一丝血,“母亲打我,我不躲,这一巴掌本来就是我应该受的。”他爱易小楼,易小楼本身就代表着父亲对母亲的背叛,他爱自己的亲妹妹,这是不被允许的,魏家世代耿直,他此举若传到京里去,恐怕连姥爷的名声都会受到影响。魏念卿转身背对他往沙发旁走,“既然知道是错的,为什么不停下来,家延,你还要错到什么时候!”
白东风一直背对着魏念卿,他极目望着窗外的太阳,那样耀目的光芒刺的他眼睛疼,还有母亲的质问,像刀一样直直的插进他心里,他很痛苦,痛苦的连呼吸都如针刺一般。
就那样静默的在原地站了许久,他忽然转过身来,望着沙发上端坐着的魏念卿,“妈,我知道您有多生气,但是我已经表明了立场,我不会放弃小楼。这世上有很多的错与对,易小楼是我父亲的女儿,我爱的人是她,我是错的,如果我爱的人是别的任何人,我都是对的,就算我爱一个杀人犯,您也不会像此刻一样指责我,或许舆-论还会给我一顶深情、专一的高帽子带带。如果易小楼不是我父亲的女儿,我爱的人是她,我又是对的。对与错并不纯粹,都需要这样那样的条件去佐证,而我就算错了又如何呢,起码我爱的就是这个人而已,无论她的身份是什么,我爱的都是她。这种爱,并不会因为她叫什么姓什么而改变半分。”
魏念卿抬起眸来,将他的痛苦清清楚楚的看在眼底,不知道是室外的阳光太过明媚还是他眼中的泪光太过明亮,她胸口猛地一阵窒息,起身与他对视着,“可是儿子,你这样是不被允许的,没人管你是不是真的爱她,大家只看到你们的身份,你们是兄妹啊家延,你不能这样!”
白东风笑了,那些就要流出来的泪水仿佛瞬间被灼烈的阳光给蒸干,他抿抿唇,双眸显得无比疲惫,“妈,你知道这些日子小楼是怎么走过来的吗?每个夜晚我都抱着她冰冷僵硬的身子,她必须忍受药物和毒液的双重折磨,她咬着自己的嘴唇,把嘴巴咬的满是鲜血都不愿意吭一声,只因为她不想让我和她一样痛苦。她忍不住的时候宁愿把我从房里赶出来,也要一个人面对那些痛,她是个很胆小的女孩,喜欢自己一个人躲起来舌忝舐伤口,是的,我完全可以不娶她,随便给她一个理由做敷衍,可是她是活生生的人,她会痛,她会痛您知道吗?当然,我也可以告诉她真相,可我已经对她残忍过太多回了,而今我宁愿欺骗她,也不愿意她承受那些她原本不用承受的重担。妈对不起,我知道我这样说很不负责任,也很对不起您和爸爸,但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爱易小楼,无论如何我都要娶她,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动摇。”
他语毕转身从客厅出去,留魏念卿一人愣在原地,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
身在江州的唐逸受邀到方家吃饭,在和方家五小姐聊天时从她口中得知易小楼和白东风这周末将举行婚礼,一顿饭吃的无比堵心,回家之后脸色也不好。
易妘锦见他靠在沙发上一语不发,便上前来递给他一杯刚煮好的茶,“你爸爸刚出门儿了,这杯好茶就便宜了你。”
他皱眉,也不嫌烫,当即就把那杯茶全部喝了进去,易妘锦见他有心事,在他身旁坐定,拍拍她的肩,“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他叹息,“小楼和白东风要结婚了,我要赶紧去易州一趟,别让他们酿成大错才好。”
叶青青听到婚讯一早就回易州了,江州他的私人别墅里忽然只有他一个人他怪不习惯的,所以就到爸妈这儿凑凑热闹。
易妘锦却摇了摇头,“别去了,顺其自然吧。”
唐逸很是诧异的抬眸,“您不是一直很反对小楼和白东风在一起吗?怎么现在又不管了。”
易妘锦放下手里的茶杯,眯起眼不知道在看哪里,思绪仿佛瞬间就飞走了,想了许久才笑着道,“逸啊,你知道吗,当年我和你父亲在一起时也有许多人反对,你永远想象不到那时候我有多么痛苦,我怀着你哥哥,在大雨夜里偷偷跑出家门,到港口时已经没有船了,我又冷又饿,觉得全世界都在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连找个地方投宿都不敢。于是我就沿着马路走,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最后被绊倒了,我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个雨夜,我很清楚的感觉到有血液从我身体里一寸一寸流失,就在那一刻你的父亲出现了。他也是偷偷从家里出来的,穿过大雨滂沱的黑夜,从易州湾而来,他抱着我,我只觉得全身每个细胞都在疼,可是那些疼的无法忍受的细胞在那一刻却满满的都是欣喜。你父亲带着我去了医院,幸运的是孩子保住了,我背离了易家,跟着他到江州来,到你们唐家生活,这一走就是二十多年。今天之前我想了很久很久,这二十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初的决定,就算明明知道我和你父亲是亲兄妹,我还是义无反顾的疯狂的爱着她。如白东风所说,有时候,爱情是不分对象的。所以我不打算再阻拦他们了。”
唐逸眼角有些湿润,听到易妘锦说这些话也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其实这些日子他内心也十分煎熬,一方面是母亲坚持不让小楼和白东风在一起,一方面是他的恻隐之心,他不知道如何选择才好,还好如今母亲帮他做了选择,成全了他的恻隐之心。
他起身给了易妘锦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你妈妈,谢谢你!”
易妘锦流泪了,回抱住他,“傻孩子,你不用谢我,我根本什么都没做。你不是想去易州看小楼吗?快去吧,青青也在那边等你。”
唐逸点头,飞一般冲出唐家大宅,跳上车就往码头而去。大哥无心唐家事业,他被迫一边打理唐家,一边经营自己的设计工作室,这些年来见过的上流太多太多,但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让他从心底里真正的佩服,而白东风是个例外,虽然他一直没有承认过。
人人追捧的易州唐二公子何时从心底真正的认可过一个人,而白东风其实已经做到了,把易小楼交给他他很放心,只是如今忽然多了一重身份,他一时之间无法适应,也有些无法接受罢了。
既然母亲已经不再耿耿于怀,他又何必纠结于那些身世和姓氏的事情呢。
白东风和小楼之间已经有过太多太多的磨难,就算如今白东风要勇敢冲破迷障把小楼娶回家,他也不再持任何异议了。
到江州后他并没有直接去看小楼,而是先一步去了叶青青家,叶青青对他的不请自来颇有些惊讶,开门时还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唐二少,你怎么来了?”
他轻笑,“叫什么唐二少,这么见外,现在你是主我是客,叫我唐逸就行了。”
叶青青把他带到客厅里,彼时叶承颢也在,不免多看了他几眼,想了一瞬间还是客气的道,“唐二公子好。”
唐逸忽然有种新女婿见大舅子的感觉,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你好。”
这么僵硬的气氛登时将温度降到冰点以下,叶承颢眉头微微一皱,探寻的看着唐逸,“小楼周末要和白东风举行婚礼了,你知道吗?”
他点头,神情淡然,“知道。”
“作何感想?”叶承颢理所当然的接着问。
唐逸也简短有力的回答,“终成正果,理所应当。”
叶承颢冷哼,“理所应当?唐二公子的三观真的让人叹为观止,原来哥哥娶妹妹在你看来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叶少,我早就说过,如果你喜欢小楼,就去争取。至于白东风和小楼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代替他们做决定。”他语毕拉着叶青青的手就往外走,叶青青为难的看看他又回头看一直靠在沙发上的哥哥,最后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唐逸走了。
*
白东风回东风会所时易小楼就站在门口的大香树下面等他,额头上是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他从车里下来,上前揽住她瘦弱的肩,“等了多久了?”
正好李嫂从别墅里出来又要劝易小楼进去等,听到白东风问话便答道,“小姐上午醒来见您不在就一直在等您,已经等整半天了,看这满头的汗。”
易小楼鼻子一酸,忙皱起眉忍住泪意,“你去哪儿了,我真的很担心。”因为昨夜那个太过不吉利的梦境,她很害怕他又会出什么事,打他电话不通便只能在门口一直等着他。
他心疼的抱她入怀,“傻姑娘,我只是去趟京里,有些事要处理。”
抱她进客厅时觉得她身上有些发烫,给她量了量体温果然发烧了,39度,怪不得她浑身软绵绵的。
他忙打电话给叶海棠,告知了她小楼的情况,电话那端叶海棠虽未生气语气却丝毫不客气,“早就跟你说过她康复后期要尽量避免感冒和发烧的情况发生,白东风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吗?你不知道一场普通的感冒就可能要了她的命吗!”
她声音那么大,以至于易小楼都听到了,从白东风手里接过电话,她轻笑着道,“海棠,我没事儿,你别生气,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别怪家延了,他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是有意的,反正你总是向着他说话,我懒得理你,你把自己照顾好,千万别死了,我下次去易州还想能看到你。”叶海棠说完收了线,易小楼微笑着摇了摇头。
为她吃了些东西,把她放在被窝里捂着,白东风下楼来嘱咐李嫂,“这周不要往家里接任何人的电话,也不要让小姐见任何人,更不能出去逛街溜风。”
李嫂点头,“知道了。”
他这才放心的点头,示意李嫂可以退下去休息了。
李嫂低眉从客厅离去,走到后门转角时转身往客厅看了一眼,见白东风正靠在沙发上抽烟。
最近他似乎心事重重,一直都不开心的模样,她不明白,少爷明明那么爱着小姐,如今两人就要完婚了,他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翌日,魏念卿在打电话无果,打手机关机的情况之下只得亲自出动前来东风会所。
当时白东风刚刚出门,易小楼开门见是她来,十分开心,拖着还轻微发着烧的身子给她煮了茶。
魏念卿靠在沙发上眯眸看着袅袅上升的茶烟,一直都没有与易小楼对视,就像白东风说的,如果告诉小楼真相,那就太残忍了。
可是不说只会让他们铸成无法挽回的大错,她不能眼看着那种事情发生。
魏念卿思虑了良久,接连喝了两杯热茶,终于还是抬起眸来看着面前脸色略微苍白的女孩,“小楼,伯母要跟你说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