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颢哥,你说这天底下的人看到的都是同一个月亮吗?别处的月亮今晚是不是也这么圆?”
叶承颢回眸看她,他当然知道她意有所指,她问的不是不是别处,是易州。
他锁眉,给她回答,“易州的冬天才刚刚过去,天气预报说今天那边正在下雪,恐怕没有月亮。”
她正笑着的眉眼恍然就黯淡了下去,在躺椅上闭上眼睛一句话也不再说,泪水无声沿着脸庞滑落。
邂*
为数不多的存款花的所剩无几之时,易小楼在当地的幼教所找了个工作,专门教小孩子绘画课,课程很简单,用不着费什么心思,因为是贵族学校,收入十分可观。
幼教所校长萨利夫人见她小月复已经微微隆起,就叫她去办公室谈话,那是个成熟而有魅力的欧洲女人,用流利的英文问她,“你怀孕了?”
她点点头,没有出声蘅。
萨利夫人微笑着,温和的看她,“既然怀孕了就在家好好休息,孩子们很喜欢你,等你生产完学校随时欢迎你回来。”
她抿抿唇,张了好几次口却没说出话来。
萨利夫人见她面露难色便开口问她,“如果你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可以跟我说。”
易小楼想了许久,拧眉道,“我需要钱。”
“学校可以预支你的工资。”
“我想再工作几个月。”孩子出生之后的花费必然不菲,她不能总靠学校救济过日子。
萨利夫人叹息着点头,“好吧,不过只允许你工作到八个月,八个月之后安心在家待产。”
她抿唇,起身鞠了一躬,“谢谢校长。”
她走后叶承颢从办公室后面的休息室出来,萨利夫人迎上去摇了摇头,“她不肯接受我关于预付工资的提议。”
叶承颢早料到事情会是这样,易小楼的性子他太过了解,要她不工作却得到报酬,那比让她死了还难受。
他之前不是没有那样做过,他把他的副卡给她,只换来她三天不理他,更不让他进入她的那套出租屋。
他垂眸,“这个月起,幼教所所有老师的工资涨一倍。”
“这样是行不通的,叶少,我们幼教所老师的工资原本就高,如果再涨,幼教所根本承受不了。”萨利夫人一脸担忧。
叶承颢闻言把一张空白支票放在桌上,蹙起眉,“没关系,你随便填。”
萨利夫人摇摇头把支票递回给他,“幼教所要永久开下去,我不能永远让叶氏出钱来给我的老师们发工资。”
叶承颢接过支票想了一瞬间,抬手道,“明天我会送来叶氏入股幼教所的合同,我知道你们学校跟我父亲谈过好几次了,他都没有同意不是吗?”
这个欧洲女人能在海防市成为这么大一个贵族幼教所的创办人,很显然手段和智商都不输给男人。
最近叶氏收购海防市一等一的连锁酒店,在海防市风头正劲,萨利夫人早就看准了叶氏,想从叶氏得到投资来壮大她的幼教所。
他有求于她,当然要给她分量重点的报酬,叶氏的投资对她是最好的回报。
果不其然,萨利夫人微笑着与他握手,“既然叶少如此看得起我们幼教所,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
易小楼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已经是盛夏时节,天气热的喘不过气来,她怀着孩子不能老吹空调,否则会血气瘀滞,对孩子不好,所以每每从幼教所回来就待在花架子下面看胎教类的书,跟宝宝对话,或者弹弹琴。
海防的六月热的喘不过气来,远处的海面映着太阳晃的人眼花。
她一本书翻了几页只觉得困了,就在躺椅上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经是半下午了,凉凉的风吹过脸颊前所未有的舒适。
在这里叶承颢偶尔会来看她,给她做一顿丰盛的晚餐,大多数时候她就在门前的花圃转悠,或者到沙滩上走走。
听说幼教所得到一笔投资,所有老师的工资涨了一倍,天上掉馅饼似的,她有了些积蓄,不用再为孩子出生之后的女乃粉钱犯愁。
更加让她欣慰的是孩子很听话,不怎么折腾他,偶尔她模着隆起的小月复跟他说话时他会回应似的踢踢她的肚子。
她觉得这一胎一定是个女孩儿,只有女孩子才会这么文静,她也希望能生个女孩子,最好像她,不要像白东风,不要像他……
离开他太久了,几乎想不起来他怀里的味道,几乎想不起来他曾经给过她怎样的温暖,渐渐的,也想不起他的笑脸了。
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正要进门却听到一个过分熟悉的声音,“小楼,回来吃饭啦。”
叶青青?她竟然来了?有多久没见过她了,半年了吧,这半年她待在陌生的海防市,寂寞的快要疯了。
开门时见叶青青扎着长长的马尾,站在夕阳所及之处,眨着眼睛看他,像极了少年时的模样。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只是眼泪怎么也忍不住,试探的上前捏了捏她的手,“青青,真的是你吗?”
叶青青微笑着看她身怀六甲小月复高耸的模样,也不敢上前抱她,只得缓缓的点了点头,“是我,小楼,我是青青。”
易小楼猛地上前将叶青青结结实实的抱住,积压了大半年的情绪瞬间爆发,揽着她的肩膀嚎啕大哭起来。
她哭的很伤心,歇斯底里的,哭的时候月复中的孩子轻轻地踢了她两下,好像安慰她似的,可是她的心那么疼,疼的无论如何都忍不住泪水。
等到终于哭够了,她拉着叶青青在门口的花架下坐下来,与她聊起天来,在房内等不及的唐逸终于自己走出来,从身后握住她的肩膀,“易小楼,你见了姐妹把自己亲哥都忘了。”
她诧异的回头,见唐逸也在,又湿了眼眶,唐逸忙递纸巾给她,“好了,快别哭了,我和青青过来可不是为了看你哭的,你再哭我们俩罪过可就大了。”
她破涕为笑,拉住两人的手坐在他们中间,问了许多许多。
诸如舅舅舅妈好吗,小天姐和姐夫好吗,他们的孩子好吗,干爸干妈好吗,颖之哥好吗,妘锦姨娘好吗……她问了所有人,却唯独漏掉了白东风。
是忘了吗?为什么眼睛里还有抹不去的哀伤,叶青青满含期待的看着她,等着她问出口,而她始终没问,情绪也渐渐低落了下来。
*
易州,夏日炎炎,白东风到城南孤儿院看孩子们。
云佳和明哲也一起来,明哲不知道白东风什么时候转性了,跟孩子们一起玩闹,就像回到了童年似的。
云佳靠在操场栏杆上看着自家哥哥跟孩子们闹成一团,眯眸对明哲道,“小楼还在易州时就一直说要来看孩子们,最后也没来成,我哥是把小楼的心愿全部当做他要做的事情。”
明哲低眉,大半年了,这大半年以来白东风从来就没开心过,只有今天,他笑的那么肆无忌惮。
跟这些孩子在一起,他觉得就跟和他的小楼在一起是一样的。
回程的路上他靠在后车座,一语不发,只是从颈上戴着的胭脂扣里拿出两枚戒指,细细的看着。
还是那两枚戒指,还是这个胭脂扣,而他,还是一个人。
十指渐渐收紧,将戒指握在掌心里,结婚那天,她在教堂里弄丢的戒指,他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找到了。
两枚戒指重新相遇,被他藏在胭脂扣里,放在离心脏最近的位置,这样他的小楼就时时刻刻都能陪伴在他身边了吧。
银狐来接他时瞥见他无名指上的伤痕,她还记得,那个位置是常年戴戒指所留下的戒痕,后来易小楼与他闹别扭,激烈的争吵之后,她离他而去,他一个人靠在办公室的座椅上,一寸一寸的把戒痕割开,他以为他能把戒痕割掉,却留下了更加触目惊心的伤疤。
这就像他爱着易小楼,越是想要抹去,越是记的清晰。
他心头的痛向来藏的很好,漠然的样子好像全世界都跟他没关系,他夜以继日的工作,把所有的心思都扑在白氏的事业之上,也不过是为了不那么想她。
“少爷,司令大人叫您去一趟,夫人也在等您!”
这两年魏司令把他和易小楼的事情全都看在眼里,事已至此,他终究还是心疼自己的孙子。
白东风到魏司令的府邸时站在门前盯着魏府两个大大的字,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带易小楼来这里的情形,那时候她一副很好奇的样子东瞅瞅西看看,他爱极了她跟在自己身后的模样,却佯装生气的怪她没规矩。
如今魏府还像当日一样的气派、威严,而他的小楼却不在了,他往身后望了一眼,哪里还有她的影子,只有银狐皱眉跟着他。
“银狐,你先回去吧,我有事再叫你。”
银狐点头退了出去,他大步往里走,经过泳池时想起当日小楼告诉潘子他不会游泳的事,他还发脾气大骂了她一通。
怎么会这样,每走一步都是她的影子,他摇摇头往前走,见李修全苍老的身子正往前走着来迎他。
李修全老了,时光不饶人,他的腰渐渐弯了起来,不过身体还算硬朗,他上前来眸中带着明显的怜惜,“少爷,你瘦多了!”
他轻轻一笑,“你这老头子,什么时候说话这么伤感了,我姥爷呢?”
“司令和小姐在花厅等你!”
他点头往花厅走去,与魏铭章和魏念卿喝了三杯茶之后魏铭章终于开口了,“家延啊,这小楼已经走了大半年了,她又不跟咱们任何人联系,你就不要再执着于她了。再者言之,就算联系又怎么样呢,她是你亲妹妹,他还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真的娶她呀?”
白东风放下手中的茶杯,笑的风轻云淡,深黑的眸深处空荡荡的,“姥爷你放心,以后我会听你和妈妈的话,你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但是请求你们,求你们把爱易小楼的权力留给我,好吗?”
她已经走了,就像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一样,他失去了她,失去了一切,唯独还剩下的,就是那颗始终爱她的心。
*
海防市。
晚餐之后,叶青青与叶承颢聊天,唐逸便扶着易小楼到近海的林荫道上散步。
“这半年都是怎么过来的?我妈很担心你,如果不是青青实在看不下去了,到现在我们也不会知道你在这里。”
她挺着肚子走的并不快,由唐逸牵着手慢慢的踩着脚下柏油马路上细碎的沙子,“我在海防的幼教所教绘画,养活孩子还是不成问题的,你这次回去之后告诉姨娘不要太担心我。”
过的还不错?那为什么她的笑容少了那么多?为什么问候了所有人唯独漏掉了白东风,只能说明她内心深处还爱着他,在乎他,不能忘记他。
唐逸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递给她,“你姨娘很想你,你跟她说两句吧。”
她没有防备,信以为真的接过手机来放在耳边,那边响了两声之后就接通了,那样的声音,让她全身不由得紧绷了起来,脚下不稳差点没倒在地上。
慌忙按了挂断键,她眉心剧痛,泪水横流,“哥,为什么这么做?我已经很努力在忘记他了,你为什么又要让我想起他来?为什么!”
她疯了一样推开唐逸,大步往前跑去,身子沉重,步伐不稳。
唐逸追上前去握住她的肩膀,“小楼,别再自欺欺人了,真正的忘记是不需要努力的,如果你不爱他了,就不会再记得,就算提起,也不会再心痛。你明明就还爱他,明明忘不了他,为什么要逃避,就因为你们的身份吗,那我告诉你,你的姨娘易妘锦——我的母亲,她和我父亲也是亲兄妹。小楼我求你,不要用上一辈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了好吗?你再这样下去会疯的!”
她眉头皱的死紧,浑身发抖,脸色苍白的看着唐逸,“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我已经过了大半年平静日子了,我只想生下孩子好好把他养大,这么小的心愿都无法满足我吗?”
唐逸一愣,他很少见到易小楼情绪崩溃的时候,他明白,她心里最痛的时候总会是这样不动声色的表情,她不哭不闹了,就代表她真的是伤心彻骨了。他握着她肩膀的手陡然松开,她失魂落魄的往前走去,刚走不过几步就跌倒在地上。
唐逸驱车带她去医院时她已经醒了,她双-腿-之-间有少许的血迹,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眼睛里泛着红。
医生给她做过各项检查之后第一时间把她安排到产房,叶青青和叶承颢随后也很快赶到,几人站在产房外焦急的来回踱步。
叶青青靠在墙角看着唐逸,“不是才七个多月吗?怎么现在就要生了?”
唐逸摇头,不过一会儿有医生从里面出来,双手沾染着血迹,后面跟着的小护士拿着一份合同叫他们签字。
“你们谁是家属?”
“我是!”叶承颢和唐逸同时冲了上去。
医生看了他们一眼,叶承颢默默后退,唐逸皱眉点头,“我是她哥哥。”
“病人怀孕之前大病初愈,身子一直没有恢复,这些日子情绪压抑,一时之间受刺激见了红,现在羊水破了,孩子的头却一直没出来……”
孩子的头一直没出来,那不就是难产!
唐逸双目血红,抓着医生的肩膀,“那你们快点救人啊!”
医生扬手叫他平复情绪,清清嗓子道,“现在孩子已经下到了产道里,再剖月复也来不及了,只能生,如果情况危急,你们看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保大人还是保孩子?这个问题着实叫人为难,他们都很清楚,小楼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对于这个孩子她很在意,怀胎过程已经整整历时七个半月,如果孩子保不住,到时候恐怕她也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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