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少伶淡漠的目光掠过陆心凉,扫了慕西弦一眼,然后淡淡说了句,“西弦,你离她远一点。”
梁少伶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总有些忍俊不禁的意思,并没有因为看到陆心凉失态而数落她,反而像是觉得有些好笑,这下,反倒让陆心凉不解。
她下意识地去看慕西弦,想问他,可慕西弦却只是无辜地耸了耸肩,然后扯着她跟上梁少伶的脚步。
澳门国际音乐节,演出场地在澳门文化中心综合剧院,梁少伶、陆心凉和慕西弦三人赶到的时候,观众陆续进场,等到他们三人坐定时,大约还差十几分钟演出就开始了。
分明是百无聊赖,陆心凉还得强打着精神陪梁少伶听戏,好在他们三个人的位置是慕西弦坐在中间,梁少伶在慕西弦左边,陆心凉则坐在慕西弦右边,所以等待演出开始的那段时间里,陆心凉打了个小瞌睡,也没有被梁少伶发现惚。
演出正式开始之前,灯光忽然暗下来,陆心凉此时恰好醒过来,她捏了捏自己的掌心,想要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三番四次给梁少伶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若是这次陪她听粤剧还睡着,想必梁少伶对自己只会更加不满。
陆心凉正在掐自己掌心的时候,手却忽然被身边的人握住,就在她条件发射要甩开的一瞬间,动作却又顿住温。
彼此曾有过最亲密的关系,所以只要一触碰到对方,她就知道,那个人是谁。
她反手握住那只手,然后用右手食指在对方掌心写道,“你怎么会来?”
慕远歌只写了一个字回她,陆心凉已经觉得面红耳赤,她继续写,“怎么办?伯母好像很不喜欢我,连我今天早上吼慕西弦的样子都被伯母看见了。”
“吼得好。”慕远歌写道。
陆心凉忍不住笑出来,但碍于是在剧院里,很快收敛了笑,接着在慕远歌手心写字,“你的伤好了么?还疼么?”
“都好了,别担心。”
虽然慕远歌这样回答,可陆心凉还是不放心,“回去让我看看。”
“想看哪里?”慕远歌熟悉的低笑声在陆心凉耳畔响起,她脸上一热,拧了慕远歌胳膊一下,又说回正题,“你现在过来,伯母恐怕会不高兴,等演出结束了,你就回香港吧,你好好休息,等我再陪伯母在澳门待两天,音乐节结束,我们就会回去了。”
“真想我回去?”慕远歌问。
陆心凉知道他是故意的,赌气地去掐他,谁知道还没掐到他胳膊,就被慕远歌捉住了双手,他将陆心凉搂在怀里,唇贴着陆心凉侧脸,小声说,“最多挨一顿训罢了,怎么了,这两天被我母亲吓到了?”
陆心凉摇摇头,她转过头去看身边的慕西弦,不知道她刚才和慕远歌的动作被慕西弦看见没有。
她微微扭回头看过去,却发现慕西弦正全神贯注看着台上,似乎对台上的演出真的很感兴趣。
“这一出戏是《紫钗记》的阳关折柳,讲的是李益奉旨随征,霍小玉为他践行,着重突出夫妻间惜别的情愫。”慕远歌看陆心凉看得恍惚,便低声给她介绍道。
他说话间,温热的呼吸在陆心凉耳边萦绕不去,有些痒痒的,陆心凉只得又往他怀里缩了缩。
“我母亲很喜欢粤剧,陪她听粤剧,千万别睡着,乖,实在困了就掐我。”
“掐你干什么?”陆心凉不解问道。
“掐我你会心疼得睡不着。”
“你!”陆心凉被他气得笑出来,可转念一想,慕远歌说的又是事实,到后来,她真的就赖在慕远歌怀里,强打着精神陪梁少伶看完了演出。
离开剧院的时候,除了原本的梁少伶、陆心凉和慕西弦三人,还多了一个慕远歌,梁少伶似乎知道慕远歌会来,所以并没有什么反应。
陆心凉为此在心中暗暗庆幸,却还是忐忑,梁少伶现在的态度就像当初的慕远歌对自己,晦暗不明,如果说梁少伶不喜欢自己,可她对自己并没有诸多刁难,只是态度冷淡了一些,而且不仅是对自己,梁少伶对其他人的态度也大都如此,不咸不淡的;可如果说梁少伶喜欢自己,她之前却在自己想去见慕远歌时百般阻挠。
梁少伶如今对陆心凉的态度,让她很难捉模。
出了剧院,梁少伶支开慕远歌和慕西弦两人,只留下陆心凉一个人陪着她去大运河购物中心。
上一次来这里,是和慕远歌一起;而这一次,却是陪着慕远歌的母亲,陆心凉坐在贡都拉船上时,只觉得心境大不一样。
“我有十几年没回来了,变化真是不小。”梁少伶观赏着两岸的风景,淡淡说着,她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并不在意陆心凉的回应。
陆心凉见状,笑着聆听,不时回应一声。
“南丫岛的天气那么差,你怎么会想留下来呢?”梁少伶收回欣赏景色的视线,直直望着陆心凉。
梁少伶虽然看似温婉如水,举手投足间还留着当年粤剧名伶的风韵,可气势却是十足,她望着陆心凉的时候,陆心凉莫名地感到压力。
“我有很重要的东西丢了。”陆心凉想了想,答道。
“是他的那块表?”
“您知道?”陆心凉有些吃惊,通过今天和梁少伶的相处,她能感觉到梁少伶对自己态度的转变。
在医院刚刚醒来的时候,梁少伶对陆心凉的态度是疏离冷漠的,因为她认定是陆心凉连累了慕远歌;可今天的梁少伶,对陆心凉的态度明显改善了很多。
虽然还是淡然,却不冷漠。
“我这个儿子喜欢你,已经到了不讲原则、不讲道理的地步。”梁少伶慢悠悠地将视线转移到别处,不再给陆心凉压力。
或许连慕远歌自己也没有发觉,他有多喜欢陆心凉,因为人在局中,总是看不透的;他所有的行为,只是想做便会去做。
可梁少伶,身为慕远歌的母亲,她看得透彻,她带着陆心凉来到澳门的第二天,慕远歌就跟着来了,他将南丫岛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梁少伶,梁少伶听了,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随你。
当年顾晓曼的事情不仅是慕远歌的心病,也是梁少伶的心病,难得慕远歌能够放下,梁少伶也终于放下心来。最初,她是从叶芳华口中得知慕远歌和陆心凉双双被困南丫岛的消息,那时候叶芳华说得也并不清楚,再加上她担心慕远歌,看到浑身是伤的慕远歌被送进手术室,她心中焦急担忧,便将一切归咎于陆心凉。
可从慕远歌口中,梁少伶却听出了事情的另一面,或许,连慕远歌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有这么喜欢陆心凉。
人总是喜欢揣摩别人的心,殊不知,其实人往往最弄不明白的,是自己的心。
梁少伶虽然看得透彻,却不露声色,通过这几天和陆心凉的相处,她已经模透了陆心凉的性子——陆心凉很简单,不算聪明,可也不傻,最重要的是,她在乎慕远歌。
这就足够了。
从大运河购物中心回酒店,天色已晚,陆心凉刚刚走进房间,就看见了沙发上的慕远歌。
“你没和慕……”陆心凉原本下意识要问慕远歌怎么没和慕西弦在一起,却想起慕西弦昨天说的,他和慕远歌关系那么差,怎么可能在一起和平共处。
她走过去,踢掉高跟鞋,然后整个人钻进慕远歌怀里,抱住他的腰身。
“你记不记得,在南丫岛的时候,你说过要给我讲故事。”陆心凉循循善诱,昨天慕西弦的话让她很想探究慕远歌的过往,不是关于他和顾晓曼的那段故事,而是他的家庭。
陆心凉并不相信慕西弦所说的报应,更不认为慕西弦在监狱里受苦的时候,慕远歌是在纽约逍遥,她只是有一种感觉——慕远歌少时,一定过得很不好,所以他才从不会提及自己的家人,所以他才像慕西弦说的那般,讨厌除了母亲梁少伶外的每一个家人。
陆心凉想着,忽然心疼起慕远歌,她乖巧地靠在慕远歌怀里,轻声说,“那个时候,我太困了,我现在想听,你告诉我好不好?”
她不知道慕远歌会不会拒绝,便忐忑地在他怀里静静等待,慕远歌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长到陆心凉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终于点点头,说好。
过去陆心凉一直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成长环境,才造就了慕远歌这样隐忍的性子,越是真实的情感,他越是能够藏在心底;而听了他的故事后,她终于明白了。
每个人的成长都要付出代价,而慕远歌的代价,就是亲手将同父异母的弟弟送进监狱后,险些将父亲气死,他自己则被丢到纽约自身自灭。
可以说,慕远歌是没有童年的,因为在别的孩子嬉笑打闹的时候,他就要学会照顾自己,还有自己的母亲。
而这一切,源于一个鸠占鹊巢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