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宝玉娶宝钗之时,黛玉病卧潇湘馆,口中直叫:“宝玉,宝玉,你好……”一恸而绝。神魂渺渺离了房间,耳听鼓乐喧嚣,知是宝玉、宝钗新婚之庆,悲不能胜,忽闻远处一片骚乱,惊叫嘶喊,人仰马翻,只道人们新婚宴前,醉酒喧阗,洞房之中笑谑盈天。更增悲楚凄凉。
一缕香魂不知归往何处,只是随风飘荡,过了不知多少时候,隐隐约约有人呼唤:“绛珠妹子,绛珠妹子……”似乎在唤自己,随声飘去,越升越高,到了离恨天上太虚幻境,只见金楼玉阙,灿烂辉煌,庭院奇花异草摇曳生香。警幻仙子率众姊妹迎了出来,殷勤寒暖。黛玉不知其人为谁,被众人簇拥着来到一株袅娜多姿的仙草前,黛玉一见仙草,便觉好似自己的骨肉灵窍一般亲密欲合,难分物我。
警幻仙子道:“妹妹情海挣扎,历尽万般苦楚,尝尽千种愁怨,还泪的泪已枯,偿情的情也尽,今该返还本真。”说着把黛玉往仙草上推去,黛玉身子一晃,险些摔倒,茫然不解的看着警幻仙子:“这位姐姐说的什么?”众仙子见黛玉不能了悟前生,返还本体,皆为惊异。
警幻仙子细瞧黛玉形容,魂魄迷离。不禁大惊,掐指玄算,道:“妹子的三魂七魄只归来二魂四魄,另有一魂三魄没随来。”引愁金女道:“姐姐快请做法,召回绛珠妹子生魂。”警幻仙子摇头叹道:“已然晚矣,妹子魂魄已被扣住。强行施法夺取魂魄徒无所施,反增害处。而妹妹此处魂魄不全,如不同**合一,会魂飞魄散,万劫不复。你们先带妹子去休息,我细算算此事还有何后续是当初始料不及的。”
黛玉在太虚幻境待了一些时候,受到众仙子热情款待,可对眼前情景却难明端详。警幻仙子细查根由,回来说:“以我之力还无法推测出此事的因果循环。看来妹子尘事未了,“情”之一字,堪破实难。情重、情浓之处自能通天,非你我之力所能为也。妹子只有下界历练尘劫,亲证因果,才能解此公案。也许只有穷通祸福历尽,是非荣辱尝遍,才能品其真义,返回本真。”
众仙子一听此言,恋恋难舍。警幻仙子道:“妹妹若不早返肉身,恐有害于她,还是让她早回吧。有缘自能相见,只怕妹妹的功德要超出你我之外。”众仙子无法,簇拥着黛玉把她送出太虚幻境。
警幻仙子道:“妹妹但自珍重。”用手一推,黛玉身子直落下云端,眼前一黑,惊恐不已,恍恍惚惚的清醒过来。就听有人说:“这姑娘沉疴日久,昏死多日,虽扣住丝缕魂魄,吃了我祖师传下来的千年灵芝与冰山雪参制成的灵丹仙药,又用你心头之血作药引导入她的体内,按理也应引来她散佚的魂魄,可是这些时日不见醒转,看来希望渺茫。”
另一清朗的声音问道:“羽成道长,您道法高深,有通天彻地之能,还请再想想办法。”羽成道长言道:“水王爷,这姑娘并非寻常之人,必有非常之命。我们强留魂魄逆天而行,王爷可要想好。”
水王爷道:“我既已做了此事,就愿承担一切。请道长成全。”羽成道长道:“此法不行,再施术需要的就不是王爷心头之血,恐怕会伤及王爷性命。”水王爷道:“水溶即使命赴黄泉也心甘情愿。”羽成道长道:“人各有命,即使你妄送性命也不见得能换回她的魂魄。”
水溶道:“水溶不敢怨也。”羽成道长道:“你富贵无俦,不知珍惜,这又何苦?唉,看在你师父面上我帮你到底。”那清朗的声音道:“如此多谢道长。”羽成道长道:“过这一晚,看看情形,明天再做计较。你伤势也重,虽吃了我的药,又有那颗珠子相助,这几日未曾好好休养,也是不好。”水王爷道:“我倒无事,只想林姑娘快些醒来。紫鹃,照看好姑娘,”又吩咐丫环婆子道,“你们好好伺候,不许偷懒。羽成道长,请。”两人走出屋去。
黛玉迷迷糊糊醒来,神魂所历之事模模糊糊,记忆不清,直觉口渴,想要水喝。挣扎坐起,揭起帷幔。就听有人惊呼:“姑娘,姑娘醒来了。”那王爷和道长尚未走远,闻声止步,惊喜得往回奔。紫鹃已上前扶住黛玉,惊喜交集的叫着:“姑娘……”黛玉虚弱得指指桌上的茶杯:“水。”
紫鹃要去倒茶,见王爷和道长进来,慌忙撂下帷帐将黛玉遮住。王爷进门不及言他,只对羽成道长说:“道长,请再看看。”羽成道长行至帐前,俯首曰:“请姑娘伸出手来。”黛玉懵懂不知何意。紫鹃伸手入帐,轻轻拉出黛玉的手腕,在腕上盖上帕子,羽成道长指搭玄关,沉吟片刻道:“姑娘魂魄已归,性命无碍,只是病上还需调理,这事你们太医院的太医就能做了。”
王爷急问:“不能再有危险了吗?”羽成道长道:“想来无事,我这还有一丸药,给她吃了,以防万一。此事已了,我也该告辞了,在你府上住了这么久,也该去会会老朋友,畅游四海去。”“道长这就要走,再住一些时候,我也好向道长讨教。”羽成道长道:“不必了,王爷慧根,一点就透。我也没什么可与王爷切磋的了。这就告辞。”水王爷道:“请道长明日再行,也让水溶以尽地主之谊。”陈道长道:“今日明日都是日,今行明行都是行,有何区别?”说完转身出屋,王爷送他出去。
紫鹃倒了一杯茶送入帐内,服侍黛玉喝下,又扶她躺好,盖好被子,回身看到王爷进来,慌忙让座倒茶:“王爷,您请坐。”王爷焦急地望向帐子,不知帐中人情形如何:“不必招呼我了,把这丸药给姑娘服下,姑娘现下如何?”
帐内黛玉听了,问道:“紫鹃,谁在房内,这不是宝玉的声音。”紫鹃答道:“是北静王爷,是王爷救了我们。”北静王急忙接道:“姑娘不必多虑,我是水溶。本是贾府世交,与令尊也是世代友好。今受贾老太太和宝玉之托,救治姑娘的疾患,因贾府人事繁忙,大观园中草深木长,又听闻有鬼祟之事,怕有碍于姑娘身心,因此托我安置照顾姑娘。这是我府别院——留香园,平日关着不用,今日能救治姑娘也算荣幸。平时府中人也不到此地来,不会惊扰到姑娘的清静,姑娘但请宽心休养,不必疑惑。”
黛玉听了,恍惚记得宝玉提起过这个人,只是外祖母怎么会将自己托付给外人?宝玉呢,又怎会这样?细想想,一些事情回到脑中,也就一目了然。一定是宝玉、宝钗大婚嫌自己碍心,就将自己搬离了贾府。想到这一层,泪珠滚滚而下,心下暗笑,难道今生就再也不见了吗?事已至此,我一孤弱女子又能碍着你们什么呢?
北静王听帐内黛玉无语,只当她刚刚苏醒必有许多迷惑不解之处,况体弱之人也需休息,就说道:“姑娘安心休息吧,需要什么就跟我说,不要客气,要跟在贾府一样才好,这才不枉了我对贾老太君和宝玉的承诺。明日太医会来给姑娘看病,水溶这就告辞了。”
黛玉半晌还过神来,慌忙坐起在帐内答礼:“多谢王爷,小女子礼数不周,还望王爷见谅。紫鹃,代我送送王爷。”紫鹃等人送水溶出来,水溶又细细叮咛一遍,方才离去。
第二日,水溶陪太医来给黛玉看病,太医说:“姑娘心血不足,肝火炽而肺忧阴,只有舒心少忧,药石才济功效。”水溶命去开方。这以后,北静王时常陪太医来看病,在屏风隔断的外间等候,询问病情和日常所需。
几天之后,黛玉病体渐渐好转,有精神去看周围环境,就见室内陈设布置与潇湘馆别无二致,就像将潇湘馆整个搬到这儿来一样,四壁雪洞,茜纱糊窗,几案上笔墨纸砚摆放整齐。窗外绿柳婀娜,迎风飘拂。虽不似潇湘馆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的幽深雅静,却也宁和别致,别有一番意趣。
果真象北静王说的那样,北静王府无人来此打扰,也省却了黛玉礼数上的周旋,除紫鹃和王嬷嬷外,丫环仆妇也都是北静王派了来的,但对黛玉也都极尽恭敬和心力,把她当做自己主子一样服侍。黛玉虽不好凡事使唤,但有紫鹃和王嬷嬷在旁,也万事周全了。黛玉本来一心求死却死里逃生,对宝玉痛极恨极彻底绝望之后,物极必反,反而不以为念,心境平和下来。只是想到自己和宝玉的事,众人虽不宣之于口,却了然于胸。现在宝玉、宝钗新婚,如果自己还在贾府将情何以堪,又将如何自处。而在这里不用面对那么多口角是非,不用面对那些富贵势利的嘴脸,清心自在,很是不错。又想到这许多时日不见贾府来人问询,不免心下凄苦:我是外祖母最疼爱的,宝钗、探春也像姊妹一样相处了几年,难道此时都放下了?想到宝玉只顾新婚之乐,把她抛在脑后,未免也太绝情。自己孤身一人无处安栖,被外祖母弃置在外,不免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