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海在深圳工作了近四年,一直住最便宜的农民房。在深圳,有了房,才算深圳人。没钱买房,不能在深圳安营扎寨,只能是深圳的匆匆过客。
为了省钱,他一直租住下沙(深圳有名的红x区)的一幢农民房的楼梯间。
房间只有一巴掌大的窗户,阳光绝迹,噪音丰富。受环境影响,吴海学会了听音辩人的“独门绝技”。“嗑、嗑、嗑……”,那一准是四楼一号房的佳红。她在夜总会做小姐,从来斜眼看人,仿佛别人都是下流胚,独有她是骄傲的公主;“啪、啪、啪…”,那一定是五楼三号的水贞,她喜欢穿厚底拖鞋。她早就人老珠黄,偏偏冒充二十出头,成天作哀戚状,逢人便说她很怕,因为她就要满二十五岁,就要老了,就要完了。她每天晚上用粉把肥胖的脸扑得如抹了痱子粉的婴儿,穿着地摊上买来的吊带装,站在楼下巷子拐脚处拉客,有次夜深了还没拉到生意,一着急,认错了人,还拉扯过吴海好一阵呢!
……
吴海对这些足音都麻木了,对发出这些足音的人呢,也都习惯了,大家都是为了生活,只是谋生途径和生存方式有所差异。但是,他最不喜欢的,是“嗵、嗵、嗵……”的脚步声,一听见,就五脏抽搐,六腑抽搐。那声音雄赳赳气昂昂,比志愿军跨鸭绿江还神气!但它月底周日的晚上一准会响,那是肥胖的房东来收房租的。膘肥体不壮的房乐,成天啥事不用做,只因一个伟人在他世代居住的地方“画了个圈”,一个月便可坐收几万元的租金。吴海每每想起便愤懑不已,他还算算过,200cc鲜血的价格刚好就是五百元,他把房东看作《刀锋》中的吸血鬼,只可惜,他做不了刀锋战士。
失业后的吴海上午去人才大市场“碰运气”。下午如果没有面试,就去图书馆看书充电,晚上窝在出租屋中看电视或上网。表面看,他“游手好闲”过得仿佛很滋润,其实,随着一卡通中数字缓慢减小,他的压力和痛苦与日俱增,日日如坐针毡、夜夜心如汤煮。
路过天桥,看见那些摆地摊或者卖苦力的,他都会情不自禁暗生羡意——他们只是到城里来挣点现钱,挣不到,还可以回乡下,乡下至少还有几亩薄田糊口,几间破屋遮身。而他,一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生产队长就把属于他的一亩田,两分自留地和一亩山林通通收回去了,断了他唯一的退路。
吴海自己清楚,他与都市的距离还很远很远:他闻到海鲜就想吐,不懂喝咖啡,不会用刀叉,穿的衣服从来不烫,皮鞋基本不擦……农村人看他是城里人,城里人看他是乡下人菜农还属于城乡接合部,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属于哪里。
这天,又一次面试失败,他拖着脚走出大厦,正午的阳光狂浪一般在大街小巷汹涌,晒得吴海眼冒金星,六神无主。吴海顶着烈日,一边走,一边盘算开支。失业后,吴海已把支出压缩至最低:自己做饭,原料只采用大米与青菜;出行,只要体力胜任,时间允许,一律步行;人才大市场的门票一张五元,每个月的房租五百,这些却是怎么省也省不了的。
走着走着,吴海突然觉得口渴得厉害。头顶晒,心内急,吴海口渴得厉害,一路上都有不少报亭和小商店,各色汽水和饮料就摆在醒目的冰柜里,吴海拿出革命者的勇气和毅力,去抵挡汽水和饮料的诱惑。他把它们想象成带着性病病毒的妓女,而他,一个不折不扣的处男,一个清清白白的正人君子,决不会花钱害自己。
为了水,他加快了脚步。可越急越渴。举目四望,他猛地一拍头,原来,他正好路过晨钟苑,他记得清清楚楚,小区花园中有好几个水笼头呢!
他一口气奔进去,一通猛灌。
喝足了,想到下午没啥事,他索性坐在花廓下的长椅上,打算打个盹再说。
花廊上的葡萄藤和金银花藤,男欢女爱般纠缠不清,不给阳光留一丝缝隙。细风刮过,它们一边低唱,一边婆娑轻舞。四周静悄悄的,不敢相信繁华闹市就在身边。它妈的豪宅就是不同,真能做到闹中取静。
小区空落落的,草坪参差不齐,还冒出了许多吴海在乡下所熟悉的杂草,比如那高高细细的鼻通草,是长毛兔的最爱;能开出黄色小花的苦麻菜,是猪草中的极品;还有清火良药过路黄,那是妈妈为他治感冒的主料;另外,还有那一大簇一大簇盛开的金银花,那曾是他大学前每年书学费的主要来源……
吴海脚不累,口不渴,躺在长椅上,肺里满是金银花的浓香,心底满是诗意的畅快。不禁产生一种身处自己“庄园”错觉。
犹如醍醐灌顶,吴海瞬间计上心来。晨钟苑害得他失业了,大家不要它,那他正好要它,大家不来买,他正好免费搬来住。大家都怕它,可他不怕。在乡下,家中的三间土屋,就傍着一大片坟地,十几年来,他们家又有谁遇到过鬼呢?再说了,凭啥在房地产公司拼死拼活干了几年,却不能在凝聚了自己智力和汗水的小区中坐一坐,住一住呢?这里通水通电,又不用自己付费,不犯法的便宜,不捡白不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