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在屋里手忙脚乱地将祖宗牌位、细软等物品装入包裹,门“吱呀”一声开了,闪进一个人来,正是唐龙。看他满脸倦容,阿玉心下一酸,如往常一般把他扶进屋子,一边给他倒水:“村长叫我们明天到天寨去躲一躲,我连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两个孩子低着头没看他,唐龙吸了口气:“对!”阿玉抬头道:“什么意思?”唐龙道:“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去天寨!”
“我们不去天寨,我…我们离开这里,去其他的地方好不好?”阿玉心下一片慌乱,声音也变得颤抖,难道她真的要失去他了吗?“没用的阿玉,没用的…”唐龙的声音也充满了无奈。他知道七十二地煞无孔不入,只要他们想找一个人,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更何况现在他们已经掌握了他的行踪。阿玉将水杯递到他手里:“你现在不可以这样说,先喝口水,你不可以这样说。”她的语气透着一丝即将失去他的惶恐和慌乱。“现在说这些都已经太晚了你知不知道?”“谢谢你让我做了十年的刘金喜,但我不是刘金喜,我不是他。”唐龙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阿玉一呆,只觉得方寸大乱,她跌跌撞撞地走到里屋,六神无主地将门关上,即将失去他的失落感瞬间布满了她的全身,十年前的一幕又要重演了吗,她无力地瘫倒在门板上,泪如泉涌,为什么会这样,她只是要他留在身边,过一些安稳平淡的日子,可这些对于她来讲,现在都变成了奢望。听着她在屋里嘤嘤而泣,唐龙心如刀绞,两个孩子沉默不语。“金喜,如果哪天在河边,你遇到的是另外一个女人,你是否一样会留下来?”阿玉的声音从里屋飘了出来。唐龙又怎么会忘记,他看到她的时候,她在河中捞鱼,清澈的水光映着她的脸,在日光下向他回眸一笑,就在那一瞬间,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平静和安宁。那时他离开七十二地煞,远远来到这里,就是要远离那些纷争杀伐,寻找稳定平静和安宁。
他也知道他对这个家,对她有多么重要,她是一个有过去的女人,可是这十年来,因为有他,她也感到幸福和满足,每天,就算是在睡梦中,她都会如一个孩子般,紧紧抓住他的衣角,就像抓住了她生命的全部。可是为了她和两个孩子的安全,他必须狠下心,如果今日他和她们一起离开,一旦被七十二地煞的人撞见,她们必定不能幸免。听唐龙在外面沉默不语,阿玉又是失望,又是难过。
深夜,唐龙坐在床边,呆呆看着熟睡中的晓天,也不知道这次和他们一别,他日还能不能再次相见。他脑中再次浮现出十年前杀陈屠夫一家时,那个最后断气的孩子那无辜却无限明亮的眼神,那个眼神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将他从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七十二地煞二当家,无情的侩子手从地狱的深渊拉了回来。让他从这里体验到了家的温馨,夫妻之情,父子之情。可是这一切都要结束了,他给他们带来了分离和灾祸,只觉得心里万分愧疚与亏欠,他轻抚着晓天的头,喃喃道:“对不起!”晓天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伸手模了模他的头,唐龙将他拥在怀里,忍不住热泪盈眶。
整个刘家村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昨天村里的大火将村舍几乎全部烧毁,数十个村民也葬生在火海之中。徐百九到来之时只见处处残埂断壁,随处都是大火烧焦的痕迹,村中的长者正给那一句句烧得焦黑的尸体做着法事超度。那些老弱妇孺在旁边哭得肝肠寸断。徐百九大骇:“这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难道七十二地煞的人真的来过这里?”
随行的捕快道:“这下糟啦,我们要是抓了唐龙,七十二地煞的人一定会在中途拦截,他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会再回来的,我们先让他们互相厮杀,等他们杀清光了咱们再来收拾残局。”徐百九怒极:“杀清光了再来还有什么用!”那捕快道:“怎么就没用了,你把他抓回去,不一样是处死么,徐百九,你到底想怎样啊?”突然自拐角处转出一个人来,满脸憔悴疲惫,正是唐龙。徐百九指了指他,对那捕快道:“我就是要抓他回去受审!”那捕快一惊:“他就是唐龙!”唐龙冷冷道:“七十二地煞的唐龙!”
唐龙冷冷盯着徐百九,徐百九只觉得浑身燥热得难受,“不是不回来了吗?”唐龙的眼里闪过一丝戏谑,徐百九低头不语。那捕快只觉得浑身发抖,这个唐龙杀人如麻,别一个不痛快就把自己给料理了,他对徐百九道:“他们一定会回来的,徐百九,我们到村外去等他们互相残杀。”徐百九急道:“不行,你们全部都要留下来!”那捕快一甩手:“要留你自己留,我们先到村外,等你们杀完了我们在回来收尸。”说完带着另外的六个捕快拍马疾驰而去。
夜晚,全村的人都去天寨躲避了,徐百九和唐龙两人在村后面的丛林中过夜。两人点了一堆篝火,火光将两人的脸色映得阴晴不定。徐百九道:“哪天在树林中你为什么不杀我?”“因为你答应不再回来。”徐百九微笑:“这你都你信了?”唐龙洒然道:“我信了。”徐百九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唐龙将一根树枝添到火里,喃喃道:“阿玉曾经跟我说过,她说徐百九其实是一个心肠很好的人,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徐百九否认:“没这回事,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叫好人。”他用树枝在地上轻轻划了几条线:“人的身体构造很奇妙,是可以骗人的,我就是要用你的身体来骗一次。”他看着唐龙,目光一片至诚:“唐龙,你一定要死。”
唐龙相信了他第一次,他说不会回来,现在却拿上牌票抓他来了。这次他还要他相信他,如果他不信守承诺,那唐龙就只有一死。唐龙相信他不会看错人,阿玉也不会看错人。有的人相识一生却永远不能交心,有的人相识虽然短暂却值得以性命相托,徐百九就是后者。他是那种表面像石头又臭又硬,内心却软得像豆腐的人。
徐百九武功不高,却精通医理。人的死分为三个阶段:濒死期死亡期和完全死亡。一个进入濒死期的人很多人看上去都以为已经死亡。他用银针刺穴,让唐龙先进入这个阶段。此时濒死期的人处于深度昏迷的状态,不会武功的人根本无法分辨出来。那些捕快看到唐龙直挺挺的躺在哪里,呼了口气道:“真的死啦!”
对于不谙武学的捕快倒是容易瞒过,但是要七十二地煞的人相信唐龙已死,他们就还要冒险,要进入第二个阶段死亡期。他们商量好了,当七十二地煞出现的时候,徐百九会用力打唐龙颈上的‘迷走神经’,唐龙的颈部动脉受到重创,就会进入死亡期。那时唐龙的呼吸和心跳都会停止,失去所有的生命特征,记忆神经也会出错,导致记忆感官发生错乱。这种死亡期的状态最多能维持十五分钟,过了这十五分钟如果无人施救的话,那就真的死了。
徐百九和六名捕快用牛车拖着呼吸已经停止的唐龙,走在刘家村返回县城的路上,二人之前商议,如果中途遇不上七十二地煞的人,他就不用进入死亡的第二阶段,直接带他到县城宣布了死亡之后,在用些手段要回来,从此他隐姓埋名做什么都行。一旦遇到七十二地煞拦截,他就会如之前所说让他进入第二阶段的死亡。
秋风草长艳阳天,徐百九放马缓行,这地段是一片丘陵起伏不大金黄的草地,处处可见一些零星的坟茔。中午的太阳在轻拂的秋风下没有一丝火热。蓦然蹄声嘚嘚,小丘上冒出数十骑,徐百九心下一惊,待看清马上骑士的怪异装束,知道是七十二地煞的人马到了。当下掀起盖在唐龙身上的白布,迅速的在他颈部动脉击了一下。在天寨躲避的阿玉此时心中一紧,她和金喜一起生活了十年,两人如胶似漆,此刻她的反应告诉她,金喜一定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