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徐哥哥,大虎究竟咋的了?给我讲讲呗。”韩叔走后,我迫不及待地问。
他把椅子搬到我旁边,认真的看着我讲了起来。
“大虎是94年的时候师父抱回来的,听说是遛弯的时候看见一个老头在那卖一窝小狗崽,瞅着大虎就喜欢,大虎也往他怀里凑,而且看它通体漆黑,眼睛又圆又亮,品相不错。就合计,平时逗着玩,有时候说不定还能帮一把忙,就把它买下来了。二虎聪明的不行,从小就能听懂好赖话,教它东西学的也快,胆儿还大,不大点儿的时候就能咬鬼,像二虎这么大的时候都能配合师父布阵了。师父训练了他七个阵法,只要一说阵名,它就能知道自己应该站到哪去。那时候师父还总说,大虎比我更像他徒弟呢。”说着,小徐哥哥嘴角好像浮出一丝笑容。想必,那时候的时光非常美好吧。
“刚刚韩叔说大虎咬妖怪是怎么回事儿呀?”我小声的问到。
“这个啊,估计也是我师父这辈子碰见过最狠的家伙了。那时候是1995年,我才十岁,这事儿也没带我去,不过师父回来之后,隔三差五的讲,但凡是个交好的熟人,都能听过他讲四五遍。95年整个一年,全国上下怪事儿特多,遭灾的地方也多。那年夏天,整个辽宁下雨不断,终于发了洪水,就连沈阳浑河都泛滥了。要说有天灾的时候,人间的阴阳之气就紊乱失衡了,平时挺老实的妖怪啊啥的,也都借势出来兴风作浪,本来灾情就严重,他们还来火上浇油。其实人也是一样,很多的老实人是因为没有作恶的资本和条件才老实的,要是稍微给他们点儿阳光,比谁都灿烂。”小徐哥哥喝了口水,从地上拎起二虎,放在腿上。
“有妖怪那咋不早诊断早治疗,非得等他们作妖了再打啊?”
“平白无故咋地没咋地为啥要治疗啊。其实有很多并不是本性凶恶,是在大自然里天长地久有了法力,但是并没有思想,还保持着动物的本能。天地之气一乱,他们受了影响。整个环境都阴阳失衡了,他们自然也失衡,无论是行为还是法力,戾气自然重。大虎咬的那个就是本溪太子河里的一个暴走了的红眼睛大鳟鱼怪。”
“本溪?”我打断了小徐哥哥的话:“本溪不有铁刹山么?那不是东北道教的一个发祥地么,还是黑妈妈的根本道场,这么狠的地方咋能出这么大乱子?”
“黑妈妈她统领的是东北的野仙。这玩意你也知道,大多数说是仙其实还没到那个档次。他们都还保留着动物的本性,除了法力特别高强的加上少数本身就不怕水的常仙,其他的,早早感应到有灾,都逃难去了。而那几个法力高强的呢,都聚在一起施法抗洪去了。毕竟大自然是最险恶最难对付的。至于除妖,上面就传令,东北各个道场有本事的修行弟子,都指派出去降妖。你师父得令去太子河斩了那条鳟鱼。但是他觉得那畜生是水里生的,水大本来就助力,而他自己的法阵什么的,根本没法弄在水里,水对针还有阻力,那鱼已然成精,鳞甲肯定坚硬异常,不比人的皮肉,下水硬拼更是死路一条,此去困难重重。于是他来找我师父借大虎。因为这黑狗为至阳,正克那阴物,而且还不会像符纸那样被水弄坏,黑狗牙单摆着就辟邪,咬妖魔之类的,咬不死也能重伤他们,所以只要大虎把那大鱼给咬住了,那杀起来就容易多了。我师父觉着,小狗再辟邪也不敌他这个经验丰富的老神棍啊,有个人在还能搭把手,狗再通人性也不能真当人吧,于是就要跟着一起去。你师父那个臭脾气,碰着点儿啥事儿都爱自己解决,从来不爱求人,来借狗都扭扭捏捏的,听我师父要一起去,一下就毛了,说要是我师父去帮忙,那就拉倒,连狗都不借了,直接孤身上前线。我师父就跟他说,不是想帮他,是这辈子还没见过大个儿的妖怪呢,求他带去看看眼长见识,这么的你师父才答应了一起去。”小徐哥哥漫不经心的给二虎挠痒痒,继续说道:“你师父就是一个好心肠的怪人。”
“啊?啥?”
“哎……现在跟你说你也不懂,继续给你讲故事吧。”
我认真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们老哥俩带着二虎到了地方,路特别不好走,当时还下着雨。温泉寺的一个大和尚来接的他们。据说那寺里修为最高学识最广的那个师父已经受伤了。虽然他没有收到除妖令,但是却一心想保护那里,不想没敌过妖怪,已经被送去了医院。到地方之后,师父讲,那里白茫茫的一片,但是有一段河面,看着更加浑浊,还有漩涡,大概妖怪就在那里了,于是让那个和尚赶紧离开,他俩拿罗盘定了那妖怪大概位置,本来想在撩那妖怪出来之前在岸边摆个阵,可是风雨太狠了,啥都摆不了,于是他俩商量商量,决定声东击西,怪物让我师父先打着,边打边往岸上引,然后二虎咬住,你师父再去一举拿下。可是没想到,不管怎么往那水里倒朱砂和鸡血那大鱼就是不出来。毒不好使了,他俩一商量,觉着那大鱼已经有了凶性,那就放血给引出来好了。于是你师父就用针刺了个什么穴位,引出了不少血,倒在河里。那大鱼就被血腥味儿给印上来了。只见那大鱼一出水面,霎时间巨浪翻腾,冷风刮的更狠了,吹着雨水,打的人睁不开眼。”
“那大鱼是什么样的呀?”我听的兴致勃勃,插嘴问到。
“都长的快赶上大树那么高了,金色的鳞片厚厚的,上面还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尖刺,嘴里有锯齿状的细牙,估计再待个几年就能长成獠牙了,红眼睛还冒着光。然后俩老头见鱼出了水面,你师父果断把引血的那根针飞过去,结果,将将的刺进去了半寸,那大鱼咋地没咋地,估计连它的鳞甲都没有刺透。我师父念了雷咒,敕咒给一枚他南方一个朋友送他的老君印,然后给你师父,他全身发力,打到了那大鱼的眼睛里。霎时间那暗红色的的血,四下喷溅,恶腥恶腥的,河里,岸上到处都是。”小徐哥哥讲的也很专业,像说书一样,听着特精彩。
“为啥他不自己扔?我师父年轻时候是撇铅球的?”以前听师父讲,法器什么的,只有自己的主人用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我师父就是一阴阳先生,哪能撇那么远啊,就是撇过去也没劲儿了。你师父练过,啊不,修行过,虽然这世道很难出什么高手了,不过咋也比一般人强,人家有真气。”小徐哥哥这不着调的解释让我非常的不信。
“到底啥是真气啊?”我歪着头瞅着他问到。
“哎呀,这个我也没有,不知道呀,大概就是通过各种训练,能把自己身体的力量发挥的更大吧。”小徐哥哥灿烂的笑着继续说道:“这种东西无关紧要啦,还想继续听故事不?”
我赶紧闭嘴,点了点头。
“大鱼受伤之后就急眼了,它似乎能控制那河水,只见墙高的巨浪卷着树杈石头啥的,铺天盖地的向那俩老头拍过去。他俩见了激头掰脸的拼命往回跑,可是这时候,大虎却迎着那水墙狂叫着跑过去,顶着乱飞的石子和激烈的水流,居然冲过了那面水墙。我师父看大虎跑过去了,也拽着你师父追过去。我师父说,刚要冲过那水墙之前,就觉得阴寒刺骨,跟三九天进长白山果奔似的,刮的全身疼。可是整当他打算一咬牙一跺脚拽着你师父一起冲过去的时候,水墙没力气了一样慢慢的落下了。只见那条大鱼很痛苦的在水面扭动着身子,师父在那大鱼的尾巴上看到了大虎小小的身影。它死死的咬住了那大鱼的尾巴,无论怎样玩儿命的甩,就算那鱼尾狠狠的拍打水面,或是干脆浸到水里,它就是不松口。见大虎伤了那鱼怪,让它无法分心施展妖力,我师父趁机快步上前,小心的下水,靠近鱼怪之后,猛地拿铜钱剑一刺。铜钱剑无刃,那鱼像穿了盔甲似的,自然是刺不透,不过钱这东西,本属庚金,阳气重又带肃杀之气,在市井流通,经万人之手,属于阳气极盛的法器,还是伤到了那鱼怪。鱼怪一吃痛,朝他用力的拍尾巴,一下就给按水里了。我师父当时就蒙了,鱼尾在那不断乱拍,师父头昏眼花的,还不得冒头,终于呛了水,天旋地转的。后来他被拖上岸,缓过来的时候,那大鱼已经死了,雨淅沥沥的快要停了,河水被染成了暗红色,腥味儿令人恶心。你师父满身是血,尤其是手臂上,小雨并没有冲淡他手上的血渍,还能看到往外翻的伤口。”
“我师父咋了?被大鱼咬了?”我听的正紧张,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看那大鱼的注意力都击中在尾巴那里对付我师父和二虎,于是拿了一把短刀,以自己身体为针,猛地刺进了那鱼怪的妖脉,大鱼妖力渐渐散去,死命挣扎了几下就无力了起来。然后他果断抽出手,不顾手臂已经被鱼鳞鱼骨划的血肉模糊,又全力刺中了那大鱼的心脏,鱼怪终于死了。等他想到自己还带了人来的时候,发现我师父小半截身体泡在水里,上半身趴在岸上,大虎已经不见了。”
“大虎死了?”
“没死,大虎今年五月份死的。你师父把我师父救醒之后,我师父就问大虎呢,他说是大虎救了他。你师父说没瞧见,估计是杀大鱼那时候被大鱼临死挣扎翻腾起的水浪给卷走了。我师父一听,也不顾身体受伤,挣扎起身,连滚带爬的沿着河岸一边狂奔一边喊着大虎的名字,你师父也没拦着,连血肉模糊的手臂都没处理,跟着我师父一起喊。后来他们跑了没多久,见到了带他们来的和尚,正抱着大虎。而大虎,在他怀里冷的发抖,见我师父不要老命的跑过来,跳出和尚的怀抱就叫唤着迎上去,撒欢的摇着尾巴。我师父亲口说,那时候,他一把抱起大虎,眼泪就止不住了。原来那个和尚并没有走远,怕万一有什么危险,他至少还能捎个信什么的,就在不远处躲着。后来看到一个小狗顺着水流被冲下来,虽然受伤了,看起来没什么力气,不过幸好还能狗刨着把脑袋露出来。和尚一眼看出这个小狗是他们带来的那个,看水流不像之前那么急了,就想办法给救了上来。这件事儿之后,大虎的地位就明显超过我了。”说着,小徐哥哥拎起二虎,面对面的瞅着,二虎眼神极其无辜,嗓子里还发出弱弱的呜咽。
“哎我……大虎太厉害了,做狗做到这份儿上,肯定天下第一了啊!它最后是老死的?肯定成了降妖狗仙之类的了吧!”我听的都入迷了,大虎实在是太帅了。看二虎这个样子,隐约的一点儿大虎的影子的没有。
“被拆迁队给整死的。”小徐哥哥放下二虎,叹了口气,慢慢的说。
“啥?不能吧,妖怪都能咬死,拆迁队不是小菜一碟嘛!”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一个咬了妖怪,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帅狗,居然被拆迁队给整死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狗有情有义的都过分了。它两个月的时候被抱来,后来大点了,居然能找到旧主家,过个把个月就会回去看一眼。那是住棚户区的老两口,平房的房顶不是瓦,冬天得用转头压塑料布。就连卖了它的人它都惦记着,你说是不贱的。”小徐哥哥自言自语一样的嘟囔着。
我没有说话,看着小徐哥哥,见他也没有说话,就低下头去。过了一小会,小徐哥哥抬起头来终于继续说道:“那天上午发现大虎不在。咱家从来不拴它,它也不会瞎走,所以师父就说它肯定去看那旧主了。但是那段时间正打狗呢,虽然师父给大虎办了证,还是那种最贵的,所有必检还有选择性的项目检查都做了,时效最长的大型犬证,然后怕不保险,还给它做了个牛皮项圈,不锈钢的铭牌上刻着中国林业局,赛级犬认证。就是想,万一丢了,被卖掉也好,不会被人随便杀了吃什么的就行。师父怕大虎被抓走,就赶紧去它旧主的家。刚到门口就发现,那家一片狼藉,几把破椅子,乱七八糟的都在门口,还有被褥衣物什么的,也被丢了出来,散在地上。那家的老太太身边扣着一口已经被砸穿了底的大锅,她正抱着浑身是血的大虎,坐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哭喊着,旁边远远站了很多围观的人。而那老头,正被一伙人围着,向一个胳膊淌血被咬伤了的人哀求着什么。师父连忙走上前去,大虎微微的朝他抬了下眼睛,就死了。”
听到这,我鼻子一算,就哭了起来。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哽咽着对小徐哥哥说:“大虎是条好狗,凭什么是这样的结局,这不公平!”
“什么也不凭,就好像,你觉得你应该做个好人,而且也真正的是个好人,却没权利要求所有人都做好人。黑狗能克邪魔鬼怪,却克不了恶人。”小徐哥哥低声的说着,声音有一点沙哑了。
气氛一变得沉重起来,仿佛凝固了一样。二虎黑溜溜的圆眼睛,一会看看我,一会看看小徐哥哥,然后没趣的四腿一伸,静静的趴在地上。
沉默了好一会,我小声的告辞回家,脑袋沉沉的,想起二虎在紧要关头鼓起勇气跳起来咬住那五鬼蛤蟆,然后叼着蛤蟆,怕的要命,哼哼唧唧的直打转却也不松口的样子,眼泪就又下来了,就这么花脸猫似的一路走回家了。
(更晚了,多写点。大虎确有其狗,我童年时候的好伙伴,我永远会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