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彦心送回家,我开着车子游荡,不想回家,也不想找谁闲聊,把车窗打开,夜风清爽,星空灿烂,这样的夜,有多少人躲藏在黑暗的角落流泪?我不知道,至少今晚,彦心会流泪到天明,世权怎么样,他有他的沙堆可以躲避,他是不会伤心的,至多难过罢了,不管怎么说,天然已三岁,即使没有爱情,至少还有感情存在,若是不难过也是假的,然而,他永远不会为彦心伤心。[虫不知小说网]
这就是爱,爱是残忍的,当爱不在的时候,它是一把利剑,杀戮受伤的心。
彦心爱世权,她的心只能被爱戮杀成一片片,破碎不堪。这个世上,大概已没有多少颗心是完整的,可见生活之不易为。
我感到郁闷,把车子开得飞快,晚上人少,在城市道路上飙车有一种做坏事的快感,已闯了几个红灯,但是,谁在乎?我吹起口哨,继续把车子开得飞快,幸亏是晚上,没有交警。
飙了一会车,自觉有点幼稚,把车子慢下来,停在路边,掏出烟来抽,抬头看天,满天星斗,但是被城市的灯光掩盖。
我想语琴,这个时刻,她在做什么,在地球的另一边,此时正是白天,她生活的可幸福?
我也想素素,我们已有一段时间没见面,她可是还为伴郎的事情恼恨我,其实我当然明白她的心意,她又怎么会因为一个初初某面的男子恼我呢,她是因为我迟迟不表白故此生气,而我又何偿不明白,只是心里并没有完全放开语琴,不敢随便做出选择,害怕最终伤害三个人。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突然一个人从旁扑出来,扑在我的车头上,向我伸过手来,隔着前面的玻璃窗,可以看到一个满头满身的血人。
我大吃一惊,第一反应是马上驾车离开是非之地,但是道德使我迟滞一下。血人艰难地转到车窗前来,低呼:“郑先生,救救我。”
这一惊更堪,因为我实在想不明白眼前这个血人是熟识的人,听声音是一位女性,身上衣服很凌乱,似刚遭到人毒打。我忙下车,扶住那血人,她对我艰难一笑,重复道:“郑先生,救救我。”
我觉得陌生,但是不可否定,对方认识我,此时此际,也无暇多想,忙扶她上车,先送医院再说。她坐上我的车,似乎很放心,吁出一口气,头无力地垂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我本想追问她是谁,此刻也不便,把车子开得飞快。
到了医院,爱伤女人已近昏迷状态,我下车抱起她就往医院急诊室跑,虽是夜晚,医院是什么地方,见到这么一个血人,当值医生并不慌乱,很快地把血人推进急诊室。一个人问我情况:“什么人,怎么回事?”
我摊开手,道:“不清楚。”我说的是实情,确实还不知道血人是谁,虽然她认得我,我却十分陌生。
医生皱眉,“发生什么事,可需报警?”
我摇头道:“我确实不知发生什么事,还是请你先救人,救醒她再说吧。”
医生继而挥手让我去交费,大概是怕我溜走。
交完钱我坐在急诊室外面的长椅子上等候,真是莫名期妙,怎么会无端惹这麻烦事,况且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一会,护士从急诊室走出来,招手让我进去,说:“没事,只是皮外伤,不过伤得较重,需住院两天,看样子她遭人毒打,我看需报警处理。”
我道:“且慢,让我进去看看再说。”
护士摇头走开,我走进急诊室,病床上躺着一个人,伤口已经洗净,除了衣服依旧血迹斑斑,头脸及手上的伤口都已作了处理,正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听到脚步声转过脸来,我一看,怔住,受伤的居然是大富豪夜总会的坐台小姐贝丝,那个为了未婚夫读书什么都肯付出的年轻女子。
她一见我,露出满脸感激之情,对我笑道:“谢谢你,郑先生。”
我放下心头疑石,至少我确实认识她,走到病床前椅子上坐下,问:“贝丝,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被人打成这样?”我模糊地想,会不会是被她的某个客人的妻打的,这也不难想象,为了钱,贝丝愿意和任何一个肯出钱的男人上床,自然有男人愿意做她的生意,被家中悍妻发现,奈何不了丈夫,为有找女人出口胸中恶气,找人揍她一顿,要她知难而退,这诚然是一个很笨拙的办法,但是失去理智的妇人,谁又想得到会做出什么不合规章的事情来。|我|搜小|说网
伤口清理后贝丝的精神又恢复过来,虽然一边脸有些肿,而一只眼睛也是乌黑,她却蛮不在乎地耸耸肩膀,轻松地对我说:“没事,被一个台湾佬报复打成这样的。”
我大感惊奇,“什么?台湾佬为什么要报复你,可要报警?”
贝丝一听报警,立马紧张道:“不用,不用,不用,没有事,纯是私人恩怨。”
我啼笑皆非,贝丝和台湾佬,又有什么私人恩怨,但这是她自家的事情,我也不想追问。这时护士进来把贝丝转到住院部,贝丝嚷着要出院,说根本不需要住院,护士板着脸理也不理她,我安慰她:“忍耐一些,你伤得不浅,需住院察看伤口会不会得发炎,感染到细菌就不好,可大可小,不是闹着玩的。”
贝丝嘟哝道:“我那有那么娇贵,不过住院费用贵死人,又得浪费钱。”
我摇头,这女子有点不可理喻,要钱不要命,“放心好了,留院两天而已,这些费用我已帮你付过。”
贝丝一听,却又怪不好意思的,一个劲道:“那怎么可以,郑先生,你救了我,我已经感激不尽,怎么可以要你破费。”
我哭笑不得,“你同我放心,又不是大数目,安心住下。”
贝丝才不再坚持,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护士已帮她换上住院衣服,整个人干净多了,脸上少了工作时的那些夸张粉彩,人也素净许多,即使受着伤,反比在大富豪包房里看到的她顺眼的多。
我忍不住又问:“台湾佬为什么会把你打成这样?”
贝丝无所谓道:“因为我骗了他的钱,他恨我入骨,今晚落单不小心撞上他的,他就叫人把我狠打一顿。”
我吃惊地问:“你骗他的钱,骗了多少,值得打成这样?”
贝丝得意道:“两万元。”
我更惊:“为了两万元居然把你打成这样,太过份,你应当报警,否则下次再被人打。”
贝丝忙拦我道:“不,下次我小心点。”
我摇头,不以为意,不过做她这种工作的人,大概有自己的一套,什么世面见得多,什么人也遇得多,自然有她生存的规律。
我不再问她被打的事,“怎么样,你的未婚夫毕业了吧,你怎么还没有回去与他结婚?”
说起未婚夫,贝丝很高兴,露出笑容来,笑吟吟道:“他大学是毕业了,不过他对我说了还想读研究生,我当然支持他的。”
我大大地不以为意,那个男人,根本就不配作为男人,让未婚妻卖身为他交学费,其实,一个头脑清醒的人,用脚指头想问题,也该想到,似贝丝这样从偏避小山村跑出来的年轻女子,既没文化又没背景,除了做一份普工,她还有什么本事赚大钱,除了出卖肉身,他真是够可以,假装清高,不懂世事,这样便可以一直伸手向未婚妻要学费,吸光她的血,等到某一天他发觉未婚妻与自己之间的差距的时候,再义正严词地把她过去历史一笔笔清算她的不是,再理所当然一脚把未婚妻踢开。
我语重心长道:“贝丝,你这样也不是办法,他大学毕业已成年,完全可以自力更生,研究生读完,又要读硕士、博士,你准备这么一辈子为他卖命吗?”
贝丝抗议道:“怎么可以说是为他卖命呢,他是爱我的,我也是爱他的,为他付出都是我愿意的。”
嘿,这才是至大的悲哀,以后遭到抛弃的时候,连怨天忧人的权利都没有,谁叫你心甘情愿付出,我并不领情,所以也不感恩。
我婉转道:“那是一条不归路,你为他付出已够多,应当回去与他结婚,将来由他照顾你啊。”
贝丝理所当然道:“所以我现在要赚多一点钱,好让他读书,将来他才能够给我幸福的生活。”
太不可理喻了,这个贝丝,怎么固执至此,况且她出来社会混了这么些年,也该明白这个世界的残酷性以及人性的丑陋性,怎么一厢情愿以为只要付出,就一定会有所收获。
她忽然向我诉苦,“郑先生,我是不是老了,现在真是生意艰难,男人的钱也不是那么好赚的。”她看着我又说一句笑话,“至少我就赚不了你的钱。”
我并不觉得好笑,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为了未婚夫什么都肯付出的傻女人,大概因为白天黑夜颠倒,或者因为纵欲,灯光下她的皮肤看起来很粗糙,浑没有二十几岁年轻女人所应有的柔腻细致,毛孔很大,若没有化妆品的掩饰,大概很难上得台面,所以凡此种女人都喜化浓妆,这就是岁月不饶人,任你野心勃勃,也敌不过似水流年,带走女人脸上的光彩,更何况声色场所中的欢场女子的青春,更是不可挽留。
我不置可否,即使把这些道理讲给贝丝听,她也未必明白,她有她的世界,人生观,我又何必作慵人自扰,何况,明白道理又怎么样,徒曾烦恼,无知有时候亦是好事,懵懵懂懂过一生未尝不是好事。
我只能这么说:“钱不是万能。”
贝丝快口接上:“但是,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
我苦笑,这个女子,开口闭口睁眼闭眼都是钱,为了钱,什么都豁出去,有些不乐道:“所以你去骗台湾佬的钱?”
贝丝笑,神情有一丝得意,微笑着不出声。我好奇地问:“你怎么骗?台湾佬做一辈子生意,岂是容易受骗的。”
贝丝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道:“还不是老本行。”
我奇怪,贝丝说的老本行自然是指跟男人上床,若只是坐台陪酒,根本无从骗取,但是,她们那一行,都是有明价的,不会因为看到陌生客漫天要价,从五佰变至五千,所以又追问一句:“你怎么骗人家?瞧,还挨顿毒打,划不来。”
贝丝却笑,“怎么划不来,他被我骗了两万元,这次是不小心撞到,又落了单,才遭到毒打。”
我更奇怪,上床就要两万元,大概还没有这种冤大头吧。
贝丝大概认为我是她的救命恩人,既然我已好奇追问,不便隐瞒不讲,便道:“是这样,我与人患通好,与那个台湾佬去酒店开房,半小时后,同伙以我丈夫的身份闯进房来,用相机拍了照,指责台湾佬勾引良家妇女,扬言要报警,再威胁他私了。台湾佬不想把事情闹大不好看,便乖乖拿出两万元来私了。”
我目瞪口呆,真想不到如此单纯的一个乡下姑娘,为了钱,居然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使用出来,况且她为钱还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她身后那个更没用的蛀米虫,这个世界,到底谁欠了谁?
“这种事你总共做过几次?”
“也不多,三四回而已,都是香港或台湾来的客人,好对付。”贝丝的语气完全没有愧疚,反而还有一丝洋洋得意,陪客一个晚上才赚五百,宰一个客便两万元,这种诱惑太大,钱来的太易,当然得意,她还说:“我准备再做几单,赚足二十万元就回去,反正他们钱多,也不在乎花两万块钱买麻烦。”
我无话可讲,这个女人,被毒害的太深,已完全没有羞耻心,更加没有什么职业道德,为了钱,出卖及灵魂,我忽然很憎恶她,从前对她的那一点好感全部消失而尽。
我冷冷道:“祝贺你早日达成宏望,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我走了。”我不想救她,也救不了她,怎么救呢,一个人若连灵魂都已坠落至地,除非她愿自救,否则,谁也救不了她,我只能出于道义给她一点帮助,而那一点点的帮助确实不能为她解决任何问题,所以我唯有选择放弃,让她自生自灭。
贝丝已觉,不安道:“郑先生,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我的心一软,“贝丝,你为什么不趁现在回家去,与未婚夫结婚,那怕还种田,也是幸福。”
贝丝茫然道:“可是,我的未婚夫还要读书啊,种田怎么供得起他?”
我没好气道:“你会毁了你自己的,难道你这么天真,以为别人就那么好骗,或者你只是骗你自己。”
贝丝却笑道:“我会小心的,真的,那些人客很豪爽,才不在乎区区几万元。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好,所以想再做几单就收手不干,听你的话,回家与未婚夫结婚。我发过誓,当初我的未婚夫抱着我哭泣流泪说想要读书的时候,我向他保证,只要他愿意读书,那怕读一辈子,我也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供他读下去。”
我作最后的努力,语重心长道:“贝丝,你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不觉得自己的未婚夫,他根本就是一个没志气的男人,根本不值得你为他作出这么大的牺牲,将来毁了的是你自己,而他,一个男人,读完大学,有什么损失。你为什么不为自己想想,愚不可及,付出不一定是好事。”
贝丝无所谓道:“郑先生,或者我很蠢。但是,我觉得一个人真心对另一个人好,他是一定会懂得感激的,那怕他对我存在一些些的感激,我也愿意为了他付出所有。再说,一个人愿意读书总是好事,我的未婚夫读了那么多书,自然明白道理,怎么会对不起我呢?我现在这么做,也是为了将来两个人结婚后可以过幸福生活啊!”
我无语,对眼前这个无知的女人彻底放弃,不能说她坏,她完全为别人付出,可是,又不能说她好,为了钱,她连最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出来。
我走了,感到说不出的讨厌,这个女人,怎么说她呢,我不是救世主,我对她无能为力。走出医院,天已大亮,这一夜,我一眼也没有合,且身上血迹斑斑,车头亦如此,首先把车开去洗,否则交警会以为我撞伤人逃逸,把我抓走一点也不出奇。回到家赶紧冲了个冷水浴,整个人才恢复过来,倒一杯酒喝下去,精神为之一振,人真不能落难,一落难,整个人焉掉,所以必须奋发图强,永远别找借口任自己堕落。
想到贝丝一个人留在医院,到底有些不忍,虽说没什么交情,总还有两面之缘,打电话给索非亚让她叫人送炖汤去医院,不久索非亚复电话说那个叫贝丝的女伤者已出院,查无此人。索非亚的口气有些质询的味道,我不理会,一笑置之。这个贝丝,真是服了她,为了一点点钱,当真是要钱不要命了。但是,从此,我再也没去大富豪夜总会,也就再也没见过贝丝,不知道她何时实现自己的宏伟目标,而当她这一个目标实现后,她的未婚夫是否又以另一个原因把她炸得干干的,最后连渣滓都不剩下,再一脚把她甩掉,这绝不是天方夜谭,现实就这么残酷,人都是最自私的动物。
隔了很长一段时间,从别的老友口中得知,贝丝因勒索外地客商钱财,被人破了相,还被抓去坐了几个月牢,纸当然包不住火,她的那个蛀米虫未婚夫即以她的堕落为借口,单方面解除婚约,从小订下女圭女圭亲,在贝丝那穷乡僻壤的乡村,被男方解除婚约是一件非常耻辱的事情,会令得她全家在村子里都没有面子,而乡下人,对于面子问题是看得很重的。出狱后的贝丝马不停蹄赶回老家,身上藏了炸药,到未婚夫家去闹,未果,在未婚夫家引爆身上的炸药,自己当场炸死,未婚夫的爸爸及一个小侄女也当场炸死,他妈则伤成残废。
这件事在大富豪那些小姐当中传的沸沸扬扬,众小姐又说与相熟的顾客知道,一时间众人对贝丝的做法有褒有贬,众说纷纭。
我不胜嘘唏,想起初识贝丝时听她说过一句话:“要爱就爱他死去活来,要不爱就与他同归于尽,否则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倒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奇女子,只是她没能与自己深爱的无良未婚夫同归于尽,而是与他的家人化为灰烬,也算可歌可泣。
我为贝丝伤感了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