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石榴服侍着唐水烟洗了脸,换了衣裳,正坐在镜子前梳头发。唐水烟的头发很长,比东栾国的女子都要长上几分。乌溜顺滑的浓密黑发直垂到脚踝,一梳到底绝不打结。
唐水烟透过铜镜看着身后一边给她绾发,一边还气鼓鼓的石榴,柔柔一笑,“是谁惹着我们家石榴了?”
一说到这个,石榴可就来劲了,逮着机会赶紧的向唐水烟告状,“小姐,月公子实在是太过分了!您一定要好好说说她。”
“师兄?他怎么了?”唐水烟有些好笑,不过也大致猜想的到几分,左不过月璃就是又捉弄人了呗。
“今日宁大人来府上,说是要找我家小姐,奴婢本正和宁大人说着话,月公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伸手一推就把奴婢给推到了宁大人的怀里。小姐,您说,月公子这不是坏奴婢清白吗!”石榴越说越气愤,她还没嫁人呢,怎么可以随便和男子有那样亲密的接触。
唐水烟挑了挑眉梢,心想师兄的眼光就是比她的毒,在那看一会儿就能看出这两人是绝配。
石榴不知道唐水烟心底还是挺赞成月璃的做法的,她更不知道自家小姐可是打定主意要把自个儿和宁之盛凑成一对。她看唐水烟没说什么,便絮絮叨叨的开始抱怨。
唐水烟给石榴说的脑子都疼了,太阳穴针扎似的嗡嗡的,连忙打断了看起来还有很久的抱怨,问道:“你说宁之盛也来了?”
“是啊,说是有东西要交给小姐。”石榴点点头,她之前还想问呢,到底是什么东西,可宁之盛就是不愿意说,“小姐,您说,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劳烦宁大人特意跑一趟呀?”
“等会让他进来了不就知道了。”唐水烟摇摇头,宁之盛的心思,她才懒得猜。
宁之盛是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月璃。唐水烟淡淡扫了一眼月璃,没说话,决定先解决宁之盛。
“到底什么东西?”
“回王妃,这是南方快马加鞭近日送达皇宫的东西,指名给您的。”宁之盛恭敬的拿出一个锦盒,呈给了唐水烟。其实他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现在正好奇的很。
唐水烟让石榴收下,也没急着打开,“还有别的事儿吗?”
“没了。微臣告退。”宁之盛摇头,就算真有现在也会变成没有,不然迟早给这对吃人不吐骨头的师兄妹整死。他还想多活几年,自然是赶紧撤。
宁之盛要走,唐水烟便让石榴去送送他,顺便吩咐小厨房准备一下午膳。石榴有些不情愿,却在看到一旁摩拳擦掌好像还打算继续折腾她的时候,果断干脆的跟着宁之盛走了。
随着房门的关阖,月璃就像是一道残影,瞬间站到了唐水烟的面前。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唐水烟,桃花眼像是蒙上了一层雾,让人看不清楚。
“想清楚了吗?”他问,却又好像并不在意回答。
“师兄,我想活下去。”她答,那双猫儿眼中满是坚定。
月璃似乎很满意唐水烟的答案,薄唇上扬成了一个非常好看的弧度,衣袍翻飞之间就看到他忽然凑近了唐水烟,冰凉的唇紧贴着她的耳廓,柔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之后的事可就交给师兄了。”
那声音带着一丝丝的蛊惑,让唐水烟的眼变得有些迷蒙。她的手不自觉的抓着月璃的衣襟,就像是个无助的孩子,轻轻点了点头。
半遮半掩的窗框住了两人相拥的身形,郁葱的松树之下,女子上挑的丹凤眼染满了嫉妒的猩红,恶狠狠地盯着阁楼之中的女人。
月璃似乎是察觉到了那道恶意的目光,他微眯着眼,眼波流转间便如清泉滑过满园的景致,在触及到那属下的女子的瞬间,变成了刺人的冰凌,带着无法直视的寒意逼迫而至。那女子眼中陡然升起一片悲戚,她移开了目光,几乎是落荒而逃。
“师妹,你的院子里倒是养了个有趣的东西。”月璃低低的笑了,怀中的唐水烟早已支撑不住衰竭的身体,陷入了昏迷之中。自然,也是没有听到他这一番话的。
对于唐水烟来说,这一切仿佛就只是一瞬的事情。记忆还停留在月璃伏在她耳边说话那会儿,再一睁眼,窗外已是月朗星疏。
扶着有些疼的额头坐了起来,眼前的景色还有些模糊,“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石榴坐在不远处的脚凳上,正在做着绣活。一听唐水烟醒了,连忙放下了手中绣了一般的香囊,走了过来给唐水烟的背后垫上了一块软垫。
“回小姐,已经是二更天了。”
唐水烟一怔,她竟然是已经睡了这么久了。心中不禁泛出些许的苦涩,若是师兄再晚些赶来,若是她再犹豫个几日,或许躺在这里的,就真的是一具尸体了吧。
“我饿了。”月复中一阵空鸣,唐水烟有些不好意思的捂着肚子,苍白的脸也有些了红晕。
石榴闻言赶紧就下去让厨房准备些吃的。唐水烟靠坐在床上,右手不经意的碰到了一个有些硬的东西。
低头一看,是之前宁之盛交给自己的锦盒。想着现在也没事,就干脆打开来看看,究竟是什么值得八百里加急,一路从南边送过来。
打开锦盒,意外的里面放着的是一封普通到再也不能普通的信。朴素的信封仿佛还带着战场上硝烟的味道,与华美的锦盒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唐水烟拿起那封信,展开细细的读了起来。
那是一封家书,司儒墨的字很漂亮,可是内容却有些生涩,看得出他并不常写这些。内容很简单,说起来就像是流水账。
信里司儒墨详细的写了他一路上的见闻,诉说了对自己的思念之情,也说了东栾国的节节胜利,让她莫要担心。
他说,或许他能够赶在第一场大雪的时候,回到家里。
他说,要每天按时喝药,千万不要累了身子。
他说,他从来没觉着一个人在兵营是这样寂寞的一件事。
他说,他想她。
看到最后,唐水烟几乎是泪流满面。她小心的将家书护在胸口,像是捧着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
她几乎再也无法维持清醒的意识,她清晰的感觉到了生命一点点流逝的痕迹。尽管月璃向她保证过,可是她仍旧会害怕,她还有那么多想要做的事情,她还答应了与他一同白首相依,可是现在,只是活下去这么简单的事情,之于她,却好似变成了一份虚幻的奢望。
唐水烟变得有些怀念之前两人打打闹闹,相互斗气的日子,夏日的炎热仿佛一瞬间变得那么遥远,哪怕她努力的伸长手,却怎么也碰触不到。
还记得当日在京郊离别时,他说,等他回来,他们要生许许多多的孩子。
可,她现在想要活下去,以后,他们永远也不会有孩子了。
司儒墨,你会怪我吗?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不停的滑落,滴落在了华美的锦被上,晕成了一朵朵暗色的花。捧着信的手缓缓滑下,那双曾经灵动的猫儿眼渐渐闭合,唐水烟再一次的,陷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