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司儒绝再一次来到主帅帐营的时候,就看到司儒墨一个人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右手拿着硕大的帅印,一点一点的摩挲着。
曾经意气风发的司儒墨好像一瞬间褪去了所有骄傲的盔甲,昏暗的烛光之中,明灭了他的情绪。
司儒绝看不真切。
“还在想洪元帅?”
“那些都是太子皇兄安排的吧?”司儒墨哑着嗓子,尽管他顺利的除去了洪元帅这颗毒瘤,可心中却并无喜悦。
“嗯。”司儒绝点了点头,没说话。他的这个皇弟,为人太过光明磊落,就连在打仗的时候,都不屑用那些个阴谋诡计,“兵者,诡道也。胜者王侯,败者寇。皇弟莫要想太多。”
这是司儒绝所能想出来的,唯一安慰的话了。他与司儒墨不同,当年后宫妃子充盈,皇子众多的时候,司儒墨还是个不懂世事的少年,在母后的保护下单纯而恣意的生活着。而他,已经开始学习阴谋阳谋,学着怎样借刀杀人,学着如何手染鲜血。
最初他与司儒墨的计划中,只是想要逼迫洪元帅自乱阵脚,抓住把柄后自乱阵脚。可是洪元帅实在是太过脚滑,无奈他只能安排出这样的一场戏。甚至牺牲了一名死士。
叹了口气,司儒绝再一次坐在了司儒墨的对面,熟练的拿起了桌上的行军图铺开,抬眼看了一下司儒墨,淡声道:“八弟,别忘了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你还要把你的士兵带回去给他们的妻儿母亲,八王妃也在府中等着你凯旋而归。”
听到唐水烟的名字,司儒墨那双晦暗的眼中才终于有了光芒。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看了司儒绝一眼,便将视线投向了桌案上的地图中。
“太子皇兄说的是。”
他知道自己太过天真,而这样的天真若是不舍弃,总有一天会成为致命的伤害,甚至连累到那些他所爱,和爱着他的人。
司儒绝这一次是在半夜的时候就离开了军营,临走时他将唐水烟交给他的锦盒给了司儒墨,司儒墨打开锦盒,里面躺着的是一封极为秀美的书信。用的是京城时下最受闺阁女子喜爱的染香纸,淡淡的菊花香气扑鼻而来,并不浓烈,却萦绕于鼻间,让他想到了那个在郊外说要等他凯旋的女子。
唐水烟的信中,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仅是一笔带过,并未多提。倒是说了许多关于司儒墨的事情,嘱咐他天气转凉,莫要忘了加衣。又说出门在外,无人照顾他,让他即便是军务再怎么繁忙,也切莫忘记吃饭。
司儒墨的脸上逐渐揉进了一些暖意,如同春风中逐渐融化的清泉,一点一点的漾开,像是名为幸福的东西。他的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一颗心被填的满满的,可是在下一瞬,那片春意融融就变成了一片冰原,司儒墨的微笑僵在了脸上。
“唐——水——烟——,你真是好样的。”
因为,他在那封信的最后一段,看到了这么一句话:
师兄近日也来府中小住,望夫君莫要挂念。
司儒墨在主帅帐营里气得跳脚的时候,司儒绝已经带领了三千人的精兵,趁着夜色偷偷绕到了南雀**队的背后,切断了他们运粮的通道。
司儒绝身着厚重的披风,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远处南雀国的军队仍旧觉得胜券在握,似是夜夜对酒笙歌,丝毫不将东栾国放在眼中。
狂风呼啸着刮过原野,带着初冬冰冷的气味。司儒绝抬头望天,原本清朗的明月不知何时被厚重的乌云所遮掩,就连一丝的星光也瞧不见。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那些运输粮草的南雀国士兵早已魂归西天,浓烈的血腥味中还隐隐带着一丝火油的刺鼻气味。
司儒绝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噙着一抹古怪的笑意,似是解月兑,又似是无尽的苍凉,最终,他缓缓开口,冰冷的嗓音就像是玄铁一般冷漠。
“动手。”
顷刻间,原本还是一片寂静的黑暗之中陡然升起冲天的火柱,几乎要将方圆十里都映照成了白昼。火势借着风瞬间燎原,自后向前推移,整个南雀国的军营顿时化为一片火海。
物体燃烧的噼啪声,士兵的惨叫声,间或还有不知道点燃了什么的爆炸声,刚才还对酒笙歌的军营,在下一瞬便化作了人间地狱。
司儒绝冷冷的看着,眼中没有丝毫的动容。他翻身上马,调转了马头,带着三千精兵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身后,冲天的火柱就像是要吞噬着世间的一切,狰狞着丑陋的嘴脸。
以那火光为信号,司儒墨集结了营中的全部士兵,四周连成一片的火海远远地就连这边都感到了刺肤的灼热。所有人惊诧的看着凄惨悲鸣的南雀**,一时之间还弄不明白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将士们,南雀国侵我东栾国土,就连上苍都看不过去他们的恶形恶状,降下天火以示惩罚!”
司儒墨的话一出,下面一阵嘈杂,谁都看到了南雀**营的惨状,还想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原来竟是上苍也看不过眼了吗?
有人连忙双手合十,感谢苍天有眼。
也有人是今夜当班,亲口叙述着自己方才的所见所闻。
“你没看到,那就是从平地里呼的以下就起来了,可邪乎了!”
“哼,那些南雀国的狗,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下了天谴!”
“就是!看他们那些样子,简直就是活该!”
底下闹哄哄的一片,司儒墨并未阻止。他只是淡淡的看着,而下面的士兵也很快的发现,他们之前被南雀国的军队包围,如今南雀军营着火,他们恰巧被包围在了最中间。若是不想办法,迟早大火也会烧过来!
之前的快意瞬间被惊恐所取代,他们或许不惧怕为国捐躯,可是他们,不想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敌人被天火烧死,而他们却因为受到牵连一同被烧死了?
多可笑。
“将士们。”司儒墨看着逐渐安静下来的士兵,再度开了口,“如今我们只能与南雀国的军队决一死战。”他指了指东南角,说道,“那里有一条河,若是能够杀光南雀国的狗贼们,再顺着那条河,我们一定能够走出一条生路!”
在这个时候,任何一个生存的可能性都会最大限度的激发一个人的潜能。此时东栾国的士兵早已经红了眼,不仅是对于南雀国人的仇恨,更多的是对生存的渴望。
他们纷纷抽出了腰间的刀,拿起了受众的长枪,以从未有过的高涨士气以及极高的行动力,在司儒墨的指挥下冲向了纷纷逃过来的南雀军。
“杀啊——!”
震天的喊杀声似乎更加鼓舞了四周熊熊燃烧的大火,就连天空中厚重的乌云此刻也被染成了不详的橙红色。
东栾**一个个士气振奋,以一当十,颇有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狠尽,那些惊慌逃来的南雀**,在还未松一口气的时候便对上了杀红眼的东栾**,极度的疲惫和惊慌让他们几乎丧失了一切的抵抗,一个一个就像是破布女圭女圭一般,任人宰割。
血流成河,那唯一的出路的河水被鲜血浸染,无数人踏了进去,趟着河水想要冲出大火。浑浊的水,扩散的血,倒映着漫天的火与妖异的天。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厚重的云层照向大地的时候,所有逃出生天的人再次回想那拼尽了全力的一夜,只觉得浑身虚软。
大火吞噬了最后一寸土地,焦黑的尸体散发出了令人作呕的气味,有些刚入伍的小兵像是才回过了神,转过头蹲在地上大吐特吐。满地都是烧焦的尸体,缕缕青烟幽幽上浮,那就是一副人间地狱!
就连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兵,此刻也不忍看的扭过头去。昨夜几乎已经不是战役,而是一场为了生存的单方面的屠杀。
他们手刃了仇人,心中却感不到丝毫的快意。
“我们……活下来了……”有人喃喃的说道。
“我们……可以回家了……”渐渐的,眼底里有了些许的光芒。
“我们……赢了——!”
最终,这些许的光芒迅速扩散至所有幸存人的眼中,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司儒墨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就看到了骑在马上的司儒绝。厚重的披风,宽大的帽檐让他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见到那双与自己何曾相似的薄唇,微微翘起了一个弧度。
“回去吧,她在等你。”驱马来到司儒墨的身边,他的目光飘向了不知名的远方,在就好像与司儒墨隔了千山万水一般,明明就在身边,却那么那么远。
“太子皇兄……”司儒墨的声音有些沙哑,是因为这一晚上的厮杀。他想对着头一次觉得如此陌生的司儒绝说些什么,却被对方飞快的打断了。
“不过,这烂摊子可别指望本宫帮你收拾。”转过脸,冲着司儒墨眨了眨眼睛,方才的司儒绝仿佛不过是一时疲惫出现的幻影,如今再看去,依旧是那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
司儒墨舒了口气,薄唇也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他看着司儒绝,突然就将手中的帅印往他怀中一丢,在司儒绝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便策马扬鞭,一下子跑出了老远。
“太子皇兄难得千里迢迢来此,不做点什么就回去实在是太不划算了。本王京中还有要事,之后就交给太子皇兄了!”
司儒墨笑得得意,才不愿意去理会身后气得跳脚的司儒绝。兄弟嘛,就是关键时刻拿来用的不是?
司儒绝本想去追,却又在下一瞬放弃了。他诡异的笑着看着司儒墨扬尘而去的背影,嘿嘿笑了两声,喃喃自语道:
“八弟,希望京中的那个人,你能与他相处愉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