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皇子别院,原本该昏迷不醒的人,此刻正举着酒壶,痛饮着美酒,嘴里还不忘嘲笑那个面色冷漠的男子
“你费了这么大功夫,居然还是给金家那个小子,将她带走了?”原本他的计划中,与自家好二哥缠绵悱恻的对象可是宫女,却被他这好表弟中途换了人。
叶若铭狠狠瞪了谢明覃一眼,仰头,将那美酒尽数倒进口腔中。
“看来咱们都小看了金家小子,他定然是看清了今儿个此事不过是个陷阱。”谢明覃像是想到了什的事情,缓缓开口:“清华她一向最会扮猪吃虎,装模作样,这次居然没能骗过金家小子,也算是遇到对手了。只是,我真没想到,清华的心肠变得如此狠毒,居然会纵人放火,以造成混乱,再用惊马,要了莫五小姐的性命,发现莫五小姐被我所救,又摇身一变,化身为金翰林的救命恩人。”
“你这位妹子,这次可是花了血本,费了心思,只可惜,她忘了金翰林可是杏林高手,股骨到底有没有碎掉,只怕看一眼就能明白,她也算是关公门前耍大刀。”
“是啊,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谢明覃打了一个哈欠:“困了,我不陪你喝了,我可是病人。”说罢,摇着扇子,步伐轻快的离开。
“她必然还有后招,你这妹子,一向心机颇深,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谢明覃的脚步一顿,声音在夜色中飘摇:“是啊,我怎么忘了,她的手段,怎么会轻易罢休。”谢家人的骨子里流着同样的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再迈开步子时,多了一份沉重。
秋试的结果,如锦好前世那般,金翰林高中状元,秋雨绵绵,锦好知道金翰林心有大志,心里也为他开心,看着一串串的雨珠从檐下连绵不断地下来,雨水砸在集水沟里,溅细小的水花,渐渐的汇集成一条细细的河流,慢慢地从出水的小洞中流逝。
突然一阵门响,将锦好从沉思中惊醒,她眨了眨眉头,今日下雨,云燕不肯她外出用餐,自个儿打着油伞去拿饭了,这才刚去一会,哪里能这么快就回来了,若不是云燕,又会是谁?
锦好心中带着疑惑,打开门一开,却是不曾认识的人,那人用着金属被划破的刺耳声音,尖声尖气道:“是莫五小姐吗?”
锦好点头,那人上下将锦好打量了一番,道:“莫五小姐,洒家奉皇太后之命,传你进宫觐见。”
锦好一听到进宫,一颗心就突突地直跳,忍着当面将门甩上的冲动,赔笑道:“烦公公稍带片刻,让小女换身衣裳,在随您进宫。”说着话的时候,就递了一个钱袋子过去:“让公公冒雨前来,实在是过意不去,这点银子算是小女的一点心意,请公公喝点小酒,去去寒气,若是因此冻着了公公,那就是小女的罪过了。”
那公公接了过去,轻轻的用手捏了两下,心里有底,再瞧锦好人美,他在宫里算是见识过不少美人,但是像眼前这般然纯美的美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心里就有了一份好感,再加上锦好特别会来事,这银子送的大方,自然不会为难锦好。
锦好回房换了衣裳,又重新梳了头,这才匆匆跟着那传旨的公公匆匆而去,路上遇到拿着饭的云燕,又简单交代了二句,这才在云燕忧色中上了宫里的马车。
她坐在马车上,从窗帘中隐约见到街道上的寂寥,隐隐只有三两位打着油伞的行人在匆匆赶路,到了皇宫的大门,就见门前严严实实站着不少守门的侍卫,即使秋雨寒冷,这些人穿着蓑衣,挺立在雨水里。
那公公撑着伞接了锦好下车,侍卫门显然对这位公公很是熟悉,皆是笑脸相迎,听他说了事情的缘由,锦好便听到奉承声:“梁公公原是皇后身边的红人,现在又得了太后的眼缘,这日后的前程大着呢,大伙儿日后还望梁公公多多关照。”
那侍卫话说得异常好听,可是手里的动作却是半点不慢,仔细的将梁公公和锦好的腰牌验看了一番,又对着腰牌上的字——“莫氏,面白貌美,十岁。”上上下下又将锦好打量了一番,方才将二人放了进去。
梁公公领着锦好进了九曲长廊,在廊下收了油伞,自有宫女接了过去,轻轻的甩去水珠,动作优雅,悄无声息,连那水珠都是听命行事,一股脑的落地,锦好站得位置如此之近,都不曾有一滴溅落在她身上。
梁公公见锦好注意那宫女的动作,向锦好微微一笑,却不说话,锦好忙收敛了心神,再不敢晃神,专心的跟在梁公公的伸手,沿着抄手游廊向着皇太后所在的宫殿而去。
锦好低头,却在眼波流动时,将四面的朱红柱子,琉璃瓦,石青地,看的清清楚楚。
而明明是秋季,廊下却有百花开放,色泽在雨水的清洗下,艳丽动人,而廊下更有奇珍异鸟,不时的扑闪着翅膀,抖下几滴被沾上的雨水,或轻鸣几声,附和着雨水滴落在芭蕉叶上的清脆声,分外的悦耳。
锦好以前就听说过,当朝的皇帝异常孝顺,瞧这太后宫里这一路的景致,比起一路行来的,都热闹几分,就知道皇帝的这份孝心。
走了半响,瞧着身边越来越多的太监,宫女,在廊下来来往往,心里就明白怕是到了太后内宫,让锦好觉得诧异的是,在刚刚来的路上,还能听见几分杂音,可是到了内宫,人越多,反而越加的安静。
身边的宫女,太监不停的穿梭,而梁公公更是在她面前带路,可是锦好却只能听到自个儿的脚步声和廊外的雨声,其他人的脚步声,却是半点都没有。
锦好暗暗将这些都记在心里,脚下也越发的轻盈,知道贵人们的规矩一向多,到了一处门前沾满了太监,宫女的堂阁廊下,不用梁公公吩咐,就跟着停下脚步,屏声静气,垂下眼帘,目不斜视。
梁公公一路上将锦好的表现都看在眼里,再瞧她现在的模样,对着锦好点头示意,自个儿却揭开了锦帘子进去,片刻之后,就听到里面有老妇人的声音,响起:“宣那莫家小姑娘进来。”虽然声音略带苍老,可是其中皇家的威严,却是让人无法忽视。
锦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再伸手理了理衣裳,抬起步子,往殿内走,早有机灵的宫女打起帘子,让她进去,她点头致谢,进了内殿后,她头也不敢抬,更不说张眼东张西望了,远远的跪在地上,给太后结结实实的磕头,然后恭声:“太后后凤体康健,福泽万年,”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座上有轻微的响动,太后笑着道:“起来吧,走近点,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太后的话落,就有两名宫女上前,一左一右的扶起锦好,锦好依言,上前几步,抬起头来,目光恭顺,举止得体。
太后面容端庄,眉眼柔和,看了看她的脸,微笑着点头:“是个标致的孩子。”随即又道:“看起来就是个有灵气的,也难怪能够倒背《女诫》。”
锦好低眉,道:“太后谬赞,那不过是小女一时兴起的兴趣,没想到能入了太后的凤眼。”
“是这样啊……”太后闻言,沉吟了一下,又仔细打量了锦好一番:“小小年纪,不骄不躁,倒也难得。”
太后的目光明明很是温和,可是锦好却能从那温和之中,看到一种锐利,无往不利的锐利,像是一把尖刀可以瞬间置人于死地,心里升起一丝不安,面上却是半点不显,倒是让太后心中对锦好升起一股欣赏之意。
她是长久浸染在皇权中的人,长久的高位早就练就了她不怒而威的眼神,可是眼前的少女却是半点不曾露出惧怕,要知道不知道有多少重臣的夫人,在她的眼神下露出怯意。
太后不由得对锦好生出了一份好感,温和的赐坐,豁免了虚礼,太后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满意的点头:“目光纯正,是个正直的孩子。”
锦好心中琢磨太后招她之意,现在听的太后这般评价,心里不由得苦笑,暗暗思忖,怕是自己和金翰林的婚约曝光,皇太后想要见见她吧。
有宫女上了茶,锦好目光微垂,静静地看着手里白瓷的青花茶盏,安静的坐着,她知道太后正在打量她。
半响之后,太后的声音响起:“新科状元,人品才情皆为上等,皇上甚为喜欢,今儿个皇上赐婚新科状元金翰林,他却以有了婚约抗旨。”
锦好闻言,身子一僵,手里的茶盏一晃,那茶水差点洒了出来,亏得她反应的快,这才稳住手中的茶盏,听得太后继续说道:“皇上大怒,言明公主乃是金枝玉叶,赐婚于他乃是大的恩宠,却没有想到他如此不识抬举,现在正在御书房前跪着呢。哀家怜惜他的才情,不忍他被皇上厌弃,这才招你进宫。”
太后举起茶盏,不急不慢的抿了一口:“原本哀家还想劝你,若是真心为金翰林着想,就断了这么亲事,要知道,他虽然得了状元,但在朝廷中根基尚浅,若是不结一门显贵的亲事,怕是仕途会有些艰难,即使皇上宠着,可是这官场上,难免不受点委屈。皇上将清华公主赐婚给他,也是对他的恩宠,再说了,前些日子,清华中秋夜随着两个哥哥赏灯,遇见了金翰林,不惜舍身相救,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也不能辜负了这份恩情。哀家也有心成全这么亲事,劝你解除了你和金翰林的婚约。”
太后见锦好脸色发白,忙又道:“不过见了你之后,哀家却换了想法,你这孩子一看就是好的,哀家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如让清华为妻,你为贵妾,你们二人一同陪伴在金翰林的左右,既不违背了你和金翰林的婚约,也不让他抗旨,惹怒了皇帝,你觉得如何?”
太后的话,刚刚落下,锦好就重重地跪在了太后的面前,磕了三个响头,哑声道:“太后,小女不愿意。”
太后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瞥了她一眼,声音轻轻:“怎么?你是嫌弃贵妾的身份太低,难不成你是想要自个儿做妻,让清华做妾不成?”
这一瞬间,殿内的气氛几乎凝滞,连呼吸都不能闻。
锦好轻轻的摇头,声音沙哑道:“太后,大概不知道小女母亲的近况。”她低低的将当初莫家的情况说了一番,然后苦笑道:“太后,当日锦好醒来,就对发誓,这辈子定要找一个一心一意的男子,再不让自己赴母亲的后尘,也不让自己的孩子,再受小女当日的苦,所以小女的夫君,这一生只能喜欢小女一人。”
她抬起脸。目光诚挚的看向太后:“太后的厚爱,小女感激不尽,不过锦好断不能答应为妾,还请太后赎罪。”
太后被锦好的话完完全全的震住,瞧着那莹白如玉的小脸,一半在暗,一半在明,眉眼精致如同美玉雕刻,乌黑的眸中蕴含着倔强的光芒,说不出的坚定。
太后知道,她说的句句属实,绝不是再开玩笑。
这一刻,太后几乎说不出话来,曾经每一个少女的梦中,不都是有这样的一个男子,一生只爱一人。
半响之后,太后才反应过来,几乎是大怒:“好一个的莫锦好,《女诫》倒背如流,都背到狗肚子里去了,居然还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太放肆了。”
太后有些恼羞成怒,她对金翰林的身份,心里是明白的,其实她一开始,是看不上莫锦好的,可是金翰林不惜惹怒皇上,也不肯退婚,而清华又是哭哭啼啼,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既舍不得金翰林罚跪,又舍不得清华哭泣,所以她才想了这么个法子出来,让锦好做金翰林的贵妾,可是,这个蠢丫头居然如此不识抬举。
“太后。”锦好的声音依旧平静,不因为太后的怒火而有所起伏:“小女和金表哥相知甚深,表哥曾经许我,我们二人之间再无他人,小女就是信了金表哥的话,小女的母亲这才应了这么婚事,既然金表哥无法做到自己的诺言,这么婚事自然取消,若是金表哥依旧坚持对小女的誓言,小女自然愿意陪着他走下去。”
锦好的话,像是针一般,一字一句的刺进太后的心里,曾经她也曾有机会守着这样的一个人,可是……太后看着锦好,竟然有一瞬间的嫉妒,她的嘴巴张了又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想的太简单,每一个男人情浓时都是这般,等时间磨灭了誓言,曾经的情意,到最后还不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抬进来,女人除了忍耐,还能做什么?”太后的声音,渐渐地添了惆怅。
“若是最后爱已消失,情已末路,那么小女自然会放他离去,还小女自由。”
前一世,她顾忌的太多,这一生,她要做真实的自我,若是有一,金翰林违背了自己的誓言,她何必相对生厌,还不如在彼此不曾怨恨之时离开,至少她还是他心中,聪慧温柔的那个女子,他也还是她心中芝兰玉树的少年。
太后呆住了,她一生阅人无数,却还从未见过如此女子。
太后看着锦好,一直都不再开口:爱已消失,情已末路,放他离去,还我自由。
多么的豪气万丈,多么的洒月兑,也难怪那个傻孩子放不下,宁愿惹皇上发怒,也不肯松口。
太后瞧着锦好呢沉静如古井般的眼底,细细的观察她每一个表情:她没有说谎。
太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半响之后,她的眼底有了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嫉妒的表情:“你比很多人活的清楚,知道自己要得是什么。”似是疲惫,挥手:“你退下吧!”
锦好恭敬的起身,就这样走了出去,太后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幽远。
“太后……”等到锦好走出宫殿时,太后身边的宫女,迟疑的问:“皇上那边……”
太后似是疲惫之极,只是挥了挥手,再不肯多说,进了内室,豁然见长公主在内。
“你都听见了?”
长公主嘴角扬起淡淡的苦笑:“母后,我比不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