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嬷嬷自是明白严老夫人心中的遗憾,这严三爷少年离家,再回来时已是娶妻生子,儿女双全,虽说当初成亲时也曾寄回家书禀报,可毕竟不是自己选的儿媳妇,老夫人心中多少存有芥蒂。
田嬷嬷眼睛微转,压低声音说道:“哪个大家闺秀第一次见婆母便能送出那样全套的珍珠头面?我的老夫人,那可是一十八颗南珠啊大小形状都是一般模样,也算极是难得了。”人年纪越大,越是讲究彩头,这十八颗浑圆齐整的南珠便是象征圆满长久,正是适合孝敬老人。
严老夫人闻言也露出笑容,想起那副珍珠头面,她的心里十分惬意满足,嘴里却嗔道:“不就是一副头面吗,好歹你也是陪着我嫁过来的老人了,瞧那副大惊小怪的模样。”
田嬷嬷笑道:“老奴哪里比得上老夫人的见识,瞧着就是稀罕,也只有南海才能出得了这样的珠子吧?”
“你这老眼倒是好使的紧。”严老夫人笑着调侃道:“除了珠子,你就没瞧见点别的?”
田嬷嬷一想便明白严老夫人问的是什么,斟酌了一番才开口道:“这小少爷生的粉女敕,只是太小瞧不出什么,姑娘倒是养的不错,眉眼生的极好,举止也大气,老奴瞧着倒是可以跟咱们五姑娘比上一比。”
“姑娘家再大气有什么用?”严老夫人想着今日在堂上见到的那个小女孩,倒的确如田嬷嬷形容的一般,只是小小年纪那双眼睛便带着几分倔强之气,欠些和顺,让她有些不喜,于是耿耿于怀地说道:“模样倒是顶重要的,只是我瞧着那小脸黑了些,个头也小了些,怎么跟小五比?”
田嬷嬷伺候的久了,哪里不知道这是老夫人在挑刺儿?若是真的不在意,又怎么会看到姑娘是黑是白?看来这初来乍到的三姑娘,多少入了老夫人的眼了,是以她一边替老夫人盖上大红色花开富贵锦缎镶面的薄被,一边笑着说道:“老奴听说南海那种地方日头烈,恐怕是晒的,这才是个孩子呢,养一养也就白回来了。”
严老夫人点点头,说道:“孩子还小,一定好好生教,这三房就数老三子嗣单薄,还好莲秋那边有了动静,真是操不完的心呐。”
田嬷嬷手下微微一顿,很快便掩饰了过去,只是不经意地问道:“也不知大老爷是如何跟夫人讲的,晚宴上大夫人的脸色看上去倒是不错。”
严老夫人盖了被子,身上便是一阵暖意,不由倦意上涌,缓缓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说道:“既然到了严家,什么都会知道,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差别?等老太爷回来了便叫醒我,知道吗?”。
田嬷嬷这才真正有些惊讶了,好一会儿才恍然答道:“是,老夫人。”许久不见回答,抬眼看去才发现主子已经睡了过去,上了年纪的人都是如此。田嬷嬷暗自松了口气,默默地立在一边,忧心地看向东边的方向出神……
夜晚在人们的沉睡中飞逝而过,天空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中镶嵌着几颗残星,院中梧桐树上鸟儿时长时短的轻鸣像是有一种魔力,能够平复人心中的任何焦躁和不安。
严盈静静地躺在床上,任凭冷汗浸透额边的碎发,濡湿背后的小衣,除了透心的凉意以外,她的心中却是十分平静。原来噩梦做的久了也会习惯,她自嘲地想到。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是香蝉在准备梳洗的物什了。
“小姐?”香蝉来到床边,轻声唤到。
“恩。”严盈扭头看向香蝉,露出一丝笑容,缓缓坐起身子说道:“今儿个可真早。”
香蝉扶着严盈下了床,看她在一边梳妆台坐了下来,便伸手去模被褥,触手之处一片潮湿冰凉,香蝉心中一沉,脸色微笑却是不变,走到严盈身后试探地问道:“小姐,可要沐浴?”
严盈摇摇头说道:“还是先梳洗了去正房请安,莫要让父亲他们等久了。”
香蝉点点头,加了几块碳到火盆之中,挑红了炭火,待得屋里又暖和了些才说道:“那奴婢用热水先给小姐擦擦身子,这……总归不大舒服。”
严盈应了,看着香蝉忙来忙去的准备擦身的东西和梳洗用具,不禁说道:“如今只得你一个,倒是辛苦你了。”
香蝉动作轻柔却不失麻利的用浸了热水的帕子擦拭着严盈的肩膀和后背,笑着说道:“小姐这是哪里的话,奴婢巴不得能伺候小姐呢,只是庄嬷嬷和香湖香岚她们没有跟来,总是没那么热闹周到了。”
严盈待得香蝉擦洗完毕,换好贴身小衣,笑着说道:“可不是,少了香湖那个丫头,这屋子里安静的吓人,不过总不能教人家都背井离乡,骨肉分离不是?”
香蝉捧出几件崭新的衣物,看着严盈挑选,口里应着说道:“还是夫人心善,咱们这些做丫头的,哪里能由得自己的心愿了?”
这世上,又有哪个能真正由得自己的心愿?严盈没由来的一阵烦躁,对着香蝉说道:“每一件都差不多,我挑不出,你帮我选一件吧。”
差不多?香蝉看着几件不同颜色,款式迥异的衣裳,心中不由一愣,又瞧了两眼略一比较便柔声说道:“奴婢看那件银红色的儒裙就不错,正好配上去年生辰舅老爷送的镶了珠子的金锁项圈,看着喜庆些。”
严盈没有什么意见,接着便要梳头,因年纪尚幼,香蝉便替她梳了双垂环髻,又在发环上细细缠绕了黑丝线串起的碎米大小的珍珠粒,方才收拾妥当,出门而去。
待得到了正房,严大老爷和纪氏也已经起身,正坐在厅上饮茶,却谁也不见开口,静悄悄的有些冷场。见严盈来了,屋里的人似乎都松了口气。
看情形是两人发生了什么不快,严盈回忆起前世的类似情景,多少有些明了,只是那时场面更加激烈,她还记得自己当时刚刚进门,便听到两人的争吵声,一盏茶杯正巧砸在自己脚边,溅出滚烫的茶水,她却吓得不敢声张,悄悄地躲在一旁默默哭泣,直到严三老爷拂袖离去,采华才发现缩在角落里的她……
“女儿给父亲请安。”此时的严盈声调平稳,举止大方,因为是归家后第一次见到严君兴,她便行足了礼数,说话声音也刻意放的温温柔柔,像是没有发觉气氛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