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登县有两位男子,一名周生,一名成生。两人少年时候起便同桌读书,交情莫逆。成生家贫,生活饮食全靠周生接济,加上年纪比周生小,于是拜周生为兄,认周妻为大嫂,两家人经常窜门,亲若一家。
不久,周妻生子,产后暴卒,周生续娶王氏为妻,由于王氏年轻貌美,成生守礼自重,为避嫌疑,去往周生家的次数渐渐减少。
这一日王氏弟弟前来走亲戚,刚好成生也在,大伙聚在一起,正摆上酒席准备吃饭,忽有仆人来报:周府家奴被县太爷重打了一顿。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黄老爷家的牛倌纵牛踩坏了周府家的庄稼,周府家奴上去理论,两边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爽,最后闹到了公堂。
由于黄老爷退休前乃吏部天官,县太爷徇私偏袒,不问是非对错,直接将周府家奴乱棍责打,逐出衙门。
周生弄清事情始末,大怒,骂道:“姓黄的放猪娃,欺人太甚。想当初他祖上不过我家一奴才,如今飞黄腾达,便敢目中无人了吗?不行,我要找他算账。”
成生劝道:“如今这世界,豺狼横行,黑白不分,当官的个个衣冠楚楚,人面兽心,比强盗还不如。哥哥这一去,不过以卵击石,何必自讨没趣?”
周生道:“话虽如此,但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说不得,我得去找官老爷理论。县令乃朝廷命官,理应为民做主,岂能成天跟狗一样汪汪吠叫,只知替权贵卖命?我这就去县衙告黄家一状,看县令怎么处置。”
众仆人都道:“正该这样。走,告状去,告状去。”
成生苦苦劝阻,周生一意孤行,根本听不进去,亲自写好状纸,状告黄老爷横行乡里,为恶不法。县令早给黄老爷收买,接到状纸,看也不看,直接扯得粉碎,命左右将周生关入大牢。凑巧大牢中关有三名大盗,县令与黄老爷一合计,暗中威逼利诱,唆使大盗栽赃陷害,污蔑周生为盗贼同党,借机革除周生秀才功名,百般折磨。
成生闻讯,前来牢中探望,周生后悔莫及。成生劝慰道:“事已至此,官官相护,要想讨还公道,只有豁出性命,上京城告御状。”
周生叹气道:“可我身陷牢笼,不得自由,如何告御状?我虽有一名弟弟,但性格柔弱,难成大器,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来牢中给我送饭,根本不能指望他。”
成生道:“大哥有难,兄弟我责无旁贷。你放心,我替你进京面圣,定要还大哥清白。”言毕,独自北上皇城。
到了京都,成生得知皇帝身居深宫内院,普通百姓根本无缘求见。无奈下转而求其次,亲自去各部门伸冤,孰料京城官员,或多或少都与黄老爷有些关联,不是旧日同事,就是门生故吏,谁也不肯受理案情。成生连连碰壁,盘缠用完,只得在京城四处流浪,苦苦等候机会。
过了十个月,终于等到皇帝出宫狩猎。成生大喜,于是在皇帝老儿必经之路拦截,面陈冤屈。皇帝还算仁慈,了解情况后,当即命令手下部院官员重新开审。
另一边周生身处牢狱,每日严刑逼供,屈打成招,不得以认罪伏法,县令又暗中嘱咐衙役,不给周生饭吃,亲弟弟前来探望,亦不允许。
等到部院开庭重审,周生已饿得有气无力,黄老爷偷偷送了几千两银子贿赂主审官,替自己说情,主审官笑纳了银两,顺水推舟,决定两边都不得罪,将所有责任全推在县令身上,贬其官职,流放边疆,判定周生无罪,当庭释放。
经历了此事后,周生死里逃生,对成生愈发敬重。成生却是心灰意懒,决定归隐山林,寻仙求道,临别时邀请周生同行。周生放不下人间富贵,儿女柔情,没有答应。
成生默默不语,独自出走深山。
自成生去后,数年不通消息,周生思念心切,派人四处寻找,踏遍幽谷寺庙,半点不见影踪,时间一久,寻人热情慢慢冷却,记得成生留有一名儿子,于是悉心照料,算是报答成生昔年救命之恩。
过得八九年,成生忽然回归故里,身着黄巾大氅,上周府登门拜访。两人重逢,周生见老朋友仙风道骨,喜不自禁,笑问:“贤弟这些年去了哪里,害我好找。”
成生笑道:“闲云野鹤,居无定所,今日相会,得见大哥身体清健如昔,可喜可贺。”
周生摆酒设宴,说道:“贤弟既已归来,以后当安分守己,身上这副道袍,也该月兑下来啦。”
成生微笑不语。周生急道:“贤弟,切不可再犯糊涂。你乃有家有室之人,如何不念旧情,弃妻儿如敝屣?”
成生笑道:“大哥这话不对。此乃众人弃我,非我弃众人也。”
周生见他不听劝讲,也就不再言语,岔开话题,问道:“这些年贤弟在哪求道?”
成生道:“崂山上清宫。”
饭毕,天色昏暗,两人抵足而睡。周生睡到半夜,梦中察觉成生压住自己胸口,呼吸困难,忙问道“你在搞什么名堂?”成生并不回答。
俄尔梦醒,回顾卧室,四周杳然寂静,成生不知何时,渺然遁去矣。揉了揉眼睛,凝神一瞧,自己明明睡在床铺外侧,此刻竟然翻到内侧,可是那里应该是成生睡觉的地方啊。忍不住自言自语“昨晚并没喝醉,这闹的是哪一出?”
拿过镜子一照,自己面容大改,竟尔变成成生模样,叫道:“哎呀,成生在此,我却又在哪?”皱眉思索,终于明白原委:这肯定是成生捣鬼,他一心想我随他出家修仙,才用幻术戏弄,无非是欲逼得我走投无路。
想通此节,哈哈一笑,走进卧室去找妻子商量对策,但由于自己相貌已变,妻子根本不让他进屋。
无奈下只得骑马前往崂山,寻找成生解除幻术。这一日来到崂山脚下,路遇一道人,跟他打探消息“道长,听说过成生此人吗?”
道士笑道:“似乎听说过,他好像在上清宫修行。”
再过一阵,又路遇一昔日同窗,那人上前打招呼:“成兄,多日不见,听说你登山拜道求仙,怎么依然游戏红尘?”
周生忙道:“李兄,你认错人了。我是你老朋友周生啊。”说着将亲身遭遇简略提及。那人笑道:“原来如此,对了周兄,你怎么来到崂山?”
周生道:“我找成生啊,你见过他吗?”
那人道:“嗯,听你这么一讲,我记起来了。刚才有一人变作周兄模样,上山而去,想必就是成生。他刚离去不久,应该追得上。”
周生赶紧道谢,二话不说,急忙上山追赶。走了一段路程,见一小道童坐于路旁,上前问话“童儿,见过成生道长吗?”
道童笑道:“成道长,那是我师父。你要找他是不是,跟我来吧。”当先领路,大踏步急转而行,却是下山,并非前往上清宫。
如此不停奔走,所过处道路崎岖,连走了三天,来到一处地方,其时已是初冬,天气渐渐寒冷,此地却是百花齐放,扑鼻尽是花香。童儿将周生引入一间大殿,成生出来迎接,摆上酒宴,席间飞禽走兽环伺在侧,胆子都很大,也不畏惧生人,时不时轻轻鸣叫,声如乐曲,悠扬动听,偶尔间还跳到桌上游玩。
周生心中暗暗惊讶,但仍是留恋红尘,不愿久待。饮完酒,殿中大地上有两个蒲团,成生请周生在蒲团坐下,一直坐到二更天,万籁俱寂,周生渐觉疲困,打了一个盹,迷迷糊糊中隐约觉得自己跟成生调换了身躯,醒来时在下巴上一模,胡须数寸,重新恢复了本来容貌。
未几天亮,周生起身告辞,成生道:“我送大哥回家,请大哥闭上眼睛。”
周生依言闭眼,只听得成生说道:“我已替大哥打点好行囊,咱们这便启程吧。”手指一条岔道,道:“此乃捷径,大哥紧跟在小弟身后,可别走丢了。”两人踏上岔道,迈步如飞,过了不到半盏茶时间,周府已然遥遥在望。
来到门前,只见府门紧闭,周生邀请成生一同进去,成生不肯,说道:“我在路边等候,大哥不用管我。”
周生点点头,伸手去敲大门,却迟迟没人回应,成生笑道:“大哥,不用再敲了,嫂夫人此刻正销魂快乐,哪有功夫搭理你。你从墙壁上穿进去吧。”
周生摇头道:“墙壁坚硬,怎能穿行?”
成生笑道:“试一试又何妨?”
周生依言试探,只一下,便穿墙而过,进入内院。来到妻子卧室外边,忽听得里面娇声细语,喘息呻.吟,忙戳破窗纸,探头查看,只见妻子王氏赤身,正与仆人偷情呢。
周生怒不可遏,想要进屋捉奸,又怕势单力弱,不是奸夫婬妇对手,只得返回门外,请成生帮忙。
成生一口答允,拔剑而出,两人一同踢开卧室房门,进屋惩凶。
仆人一见利剑,拔腿欲跑,被成生手起剑落,一剑砍下胳膊。周生捉住妻子拷问,这才得知:王氏刚刚过门时便品行不端,暗中早与仆人欢好多次。
周生气得跺脚,一把夺过长剑,割下妻子头颅,剖开肚月复,将肠子挂于树枝。尔后一阵苦笑,与成生扬长离去。
忽听得一声鸡啼,周生蓦然醒转,身在卧榻,却是南柯一梦,忙对成生说“无缘无故做噩梦,吓死我了。”
成生笑道:“梦里真真真亦幻,是真是假,回去一瞧便知。”说着拿出身旁佩剑,只见剑身上血迹仍在,这又作何解释?
周生满月复狐疑,匆忙回归府邸,成生手指宅门,道:“昨天我不就在此处等你吗?我眼下还在这里等你,申时一过,你若不回来,我只好独自折返。”
周生推门进入家中,只见居室萧条,一个人影也无,想起弟弟住处就在附近,忙去造访。弟弟一见周生,哭道:“哥哥,自你离家,昨晚忽来强盗,杀死嫂嫂,剖月复挖肠,手段残忍。我已经报了案,眼下凶手仍然逍遥法外。”
周生默不作声,半晌叹气道:“不用报案了,你嫂嫂红杏出墙,是被我杀死的。对了,我儿子呢?”
弟弟命乳母将小少爷抱出,周生嘱咐道:“这孩子是我跟前妻所生,眼下还不到十岁,我杀死妻子,罪孽不浅,不能再逗留此地,即刻便要离开。孩子就托给二弟照顾了。记住:本本分分做人,凡事多忍耐,我走了。”言毕,大踏步出门而去。
从此后,周生与成生隐居深山,苦炼道法,终于参透生死,修成神仙。
另一方面,周生弟弟抚养小孩,由于为人老实,不擅操持家业,很快就家道没落,一贫如洗,穷得连吃饭都成问题。
这一天,周生弟弟来到书房,忽然发现桌子上留有一封书信,上面写着“二弟亲启”四个字。
周先生心中奇怪“难道大哥回来过?”打开信封,只见里面放着一枚数寸来长的指甲,金光闪烁,十分别致。
周先生好奇心起,拿起指甲在砚台上轻轻敲击,忽然间满屋中金光耀眼,黑色的砚台灿灿生辉,已变成一大块黄金。
周先生大喜,又找来一块铜,一块铁,依次用指甲敲打,毫无悬念,铜块铁块也立刻变成黄金。
有了这样一门法宝,周先生很快便富可敌国,他饮水思源,知道指甲乃成、周二人所赠,于是悉心照料二人后代,视如己出。
往后的日子,周府黄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老百姓纷纷相传:这家人会点金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