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吴生,字安仁,三十丧偶,独自居于书斋。一日,某秀才上门拜访,与之言语,交谈甚欢,遂结为知己。秀才奴仆名鬼头,亦与吴生书童报儿交好,两人相处融洽。时间一久,发觉鬼头并非人类,而是狐妖,吴生每次远游,必将鬼头带在身边,主仆三人同住一屋,鬼头神龙遁形,若非自己愿意,外人根本瞧不见他。
有一次,吴生从京城返乡,途中听说王子巽遭遇念秧之祸,暗中嘱咐书童:多留个心眼,有备无患。鬼头笑道:“没必要,此行无往不利。”一行人来到涿州,见一人系马坐于酒楼,衣服华贵。吴生从店前经过,那人起身上马,跟随在后。彼此倾谈,那人自称:“山东人,姓黄,在户部做官,如今东归返乡,得与公子同行,甚喜,旅途当不寂寞。”
两人一路相伴,每逢吃饭,那人抢着付钱,吴生表面感激,暗中却起了疑心。私下里问鬼头:“黄某可靠吗?”鬼头道:“无妨。”吴生闻言,这才放心。黄昏时分,两人来到一家客店投宿,店中一名美少年,看样子也是投宿的。
黄某进入店中,拱手与少年行礼,神色间十分欣喜,问道:“何时离开京城的?”少年回答说:“昨天。”黄某拉着他手,说道:“今晚别走,跟我一起睡。”少年微笑点头。黄某面向吴生,介绍说:“这位史郎,是我表弟,文士也。今晚咱们三人秉烛夜话,谈诗论词。”说话间取出碎银子,命店小二打酒烧菜。
过不大会,酒席送上,三人举杯共饮。少年风流潇洒,才华横溢,与吴生相见恨晚,极为投机。席间,少年频频向吴生使眼色,暗示他行酒令之时,不妨作弊,以此捉弄黄某,罚他喝酒,每当黄某受罚,少年则鼓掌发笑。吴生见状,愈发喜爱。
继而少年与黄某赌博,邀请吴生参加,三人各出银两下注。鬼头暗中嘱咐报儿锁好门窗,跟吴生说:“如果听到人声喧哗,只管上床睡觉,不必理会。”吴生诺诺答允,每次掷骰,吴生小赌则输,大赌必赢,约莫一更天工夫,即有两百多两银子进账。
少年与黄某赌本告罄,提议用马匹抵押。忽听得屋外敲门声急促,数名官差大声吆喝:“开门,开门。”吴生一跃而起,将骰子扔进火炉,上床盖被,蒙头装睡。隐约听到店掌柜说话之声:“各位老爷,找不到钥匙,没法开门了。”一名官差道:“没钥匙?那就来硬的,兄弟们,砸门。”接着是砰砰砰几声巨震,门闩月兑落,四五名壮汉闯入屋中,气势汹汹,领头的说道:“刚才有人举报,此间有人聚赌,有这回事吗?”
少年与黄某齐齐摇头,都道:“绝无此事。”一名官差伸手扯起棉被,手指吴生,叫道:“还敢抵赖?此人贼眉鼠眼,一看就是赌棍。”吴生怒叱道:“捉贼捉赃,没有真凭实据,可别冤枉好人。”
众官差蛮不讲理,纷纷要搜吴生包裹,吴生竭力抗拒,但势单力孤,正抵挡不住时,忽听得屋外敲锣打鼓之声,似乎有官府经过,吴生大声呼救,“众官差”脸露惧色,强行将他拽入屋中,求道:“有话好说,别声张,别声张。”
吴生冷哼一声,从容打点包裹,交给店掌柜保管,待官府走远,几名骗子方敢出门,灰溜溜离去。黄某与少年装作惊喜之状,各自寻找地方就寝。黄某提议,让少年与吴生共睡。吴生将钱袋压在枕头下,铺好棉被,上床安歇。少年亦钻进被窝中,果.体投入吴生怀抱,轻声说道:“仰慕公子磊落,愿与你亲热。”吴生心知有诈,但他本是之人,男女兼收,难得少年肯主动献身,当下将计就计,与之欢好。
少年曲意奉承,却不料吴生本是伟男,能力出众,一番交战下来,渐渐力不从心,不住讨饶,吴生不理,仍是大肆挞伐,直至心满意足,少年双腿流血,这才放过他。
次日天明,少年疲惫不能下床,叹气道:“在下偶染疾病,两位先走吧,不用等我。”吴生心中好笑,也不点破,胡乱留下几两银子,说道:“有病就得看医,这些银子,拿去买药吃。”途中跟鬼头闲聊,这才得知,昨晚那支官府仪仗,都是他假扮的。
一路上,黄某谄媚阿谀,对待吴生态度,极其恭敬。傍晚投店,客房甚是狭窄,只有一张床,不过地方虽小,却是温暖干净。吴生嫌弃木床太窄,黄某道:“两个人睡,是有些挤,但公子一个人睡,却是绰绰有余,又有何妨?”吃完饭,黄某告辞离去,吴生本喜独睡,这样便可与狐友聊天。
坐下良久,却不见鬼头前来。忽听得墙壁间小门上传来手指敲打之声,吴生开门查看,只见屋外一名艳妆少女,款款走进卧室,反手带上门闩,面朝自己微笑,少女美若天仙,吴生一见之下,不免心动。问道:“姑娘是谁?”少女道:“我是店掌柜儿媳。”
吴生心痒难耐,伸手去解少女衣裳,两相缠绵,极尽欢悦。事后,少女潸然泪下,吴生问道:“美人因何哭泣?”少女道:“贱妾与公子一见倾心,不忍相欺,我其实是受掌柜之命,前来引诱公子。一旦咱两上床,掌柜的便会前来捉奸,趁机敲诈。这套计策已用过多次,屡试不爽,今晚却不知为何,迟迟不见掌柜前来?”说到此处,声音哽咽,求道:“贱妾本是良家女子,受掌柜要挟,骗人钱财,实非所愿。请公子救我月兑离苦海。”
吴生闻言,惊惧骇然,一时之间,苦无善策,说道:“你先回去,容我慢慢想办法。”女子不听,只是低头哭泣。忽听得黄某与店掌柜奋力捶门,其声鼎沸,黄某在门外叫道:“我本以为吴兄乃正人君子,故尔一路悉心侍奉。谁知你包藏祸心,竟然勾引我弟妹。哼,我跟你没完。”
吴生大惧,催促少女:“快走,快走。”只听得小门外也响起敲打声,吴生汗如雨下,少女亦哭个不停。又听得屋外有人劝架,店主人不理,推门愈发急迫,劝架之人说道:“请问主人,到底想干什么?若想杀人,我等决不能袖手旁观。假使两人中有一人逃月兑,死无对证,问罪时又怎么说?如果想上官府告状,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儿媳偷人,难道您脸上很光彩吗?何必自取其辱。再说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分明就是一起栽赃嫁祸案,谁能保证少女不会坦白?”
店主人张口结舌,不能言语。吴生更是感激佩服,心想:“不知劝架的仁兄是谁?此人口齿伶俐,很了不起啊。”凑眼到窗缝间一瞧,不禁哑然失笑,原来劝架的不是别人,却是鬼头,此刻扮成秀才模样,倒也文质彬彬。
原来鬼头早已洞悉黄某阴谋,于是化妆成一名书生,前来投店。随身携带美酒,故意邀请店掌柜与黄某共饮,当吴生与少女缠绵之时,黄某与店掌柜本准备捉奸敲诈,却被鬼头拖住不放,无暇抽身,偷鸡不成蚀把米,白让书生销魂了一回。
后来两人乘隙逃月兑,立即提了木棍,赶往吴生住处。吴生见店主人怒气稍歇,于是出言恐吓:“老东西,你同党已被我说服,打算指证你,如果见官的话,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听我的劝,私了吧。”又跟少女说:“你倒是说句话啊。”
少女哭道:“我恨自己不争气,受掌柜的逼迫,干了许多坏事,生不如死。”店掌柜闻言,脸如死灰。鬼头斥骂道:“尔等禽兽行径,已然暴露,这是大伙亲眼所见,人神共愤。”黄某与店掌柜神情沮丧,无奈放下刀棍,跪地请罪。吴生得理不饶人,开门而出,大声喝骂。
鬼头居中调停,双方最终和解。少女却是哭哭啼啼,几名丫鬟拉她回去,少女宁死不归,伏地哀号。鬼头劝说掌柜:“事已至此,生米煮成熟饭,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女方卖给吴生为妾。”店掌柜低头道:“三十老娘倒绷孩儿,我无话可说。要娶少女也行,一百两银子,少一文都不成。”吴生道:“三十两,爱要不要,不要拉倒。”鬼头笑道:“一人让一步,五十两成交,如何?”
两人点了点头。
人财交付后,天色已明。吴生收拾行礼,带着少女一起上路。少女从未骑过马,旅途奔波,颇觉不适。中午时分,一行人在路旁休息,吴生口中呼唤书童名字,却不见报儿回答,实不知他去了何处。
夕阳西斜,仍无书童消息,向狐友询问下落,鬼头说道:“不用担心,他很快就会回来。”话音刚落,只听得嗖地一声,鬼头亦消失不见。直到月挂当空,报儿方才回来,问他去哪了,回答说:“公子出价五十两购买小妾,分明是被人宰了。我心里很不平,中午跟鬼头合计,决定替你出一口气,帮你要回银两。”说话间从怀中拿出许多银锭,放在桌上。
吴生问道:“怎么要回来的?”
原来鬼头打听出少女有一位哥哥,出门在外,十多年不曾回家。于是变作他模样,叫报儿冒充少女弟弟,两人上门找掌柜要人。掌柜的十分惶恐,撒谎说少女已死。两人将计就计,口口声声说要报官,掌柜的愈加害怕,表示愿意出钱私了,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四十两银子平息此事。两人计谋得逞,欢欢喜喜返回。
报儿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吴生大喜,笑道:“此事你功劳不小,这四十两银子,便赏给你好了。”
吴生回家后,与少女琴瑟和谐,家境也越来越富。细问女子,才知道美少年史某便是她丈夫。原来史某即金某,党羽众多,店掌柜也是同伙之一。先前这伙人成功欺骗王子巽,不想此次却栽在吴生手里,也算是一件快事。
古语有云:善骑者堕于马,善泳者溺于水,善战者死于兵,诚哉斯言。